香草门庭 第129章

作者:青山见晓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历史衍生 正剧 无C P向

剜肉补疮,还是釜底抽薪。

竭尽全力,他大概也能修修补补,就同当初灵帝任他为太傅时希望的,但那有什么用?再来一次“光武中兴”?狗屁中兴,最多就能“王与豪族共天下”,然后提前一百二十年衣冠南渡。

依然民不聊生,依然是土地兼并,百姓继续被地方豪族和皇权两道剥削,直到出一个“陈胜”“刘邦”“项羽”,这些“陈胜、刘邦、项羽”还不定是哪国人。

只有彻底打烂打碎,将那些盘固的军阀诸侯豪族大家,彻底消灭,空余出势力可以填进大量军功起势的布衣,将整个社会资源重新分配,让百姓分配到好处和利益。

这个国家才能起死回生!

唯一需要固守的,只有北疆一线的胡族,只要守住北面,中原就算打成碎砖烂瓦,都没关系,所以,他将所有能布置的力量,都堆上去,连自己都不留余地。

所以,如果牺牲掉一代人,就能彻底改变将要发生的数百年悲剧,应该如何选择?

他每时每刻都在动摇,每时每刻都在犹豫。

在这两个月中,他左右盘桓,想要反复横跳,朝堂上惨烈的嚎叫,城南市前冒着热气的鲜血,城外扑倒血泊,烧在烈火中的百姓,跳入雒水的妇女……

他想闭上眼睛,但这一切还是都不断跳到眼前。

全都是他的孽债。

全部。

让步、强硬、彷徨、执拗、保护、放弃……

他每天都在这几个词中轮回。

可宫乱那日,是他最后一次挣扎,然后失败了……事实证明,袁氏这些豪族,不足成事,即使在国家危亡之机,他们谋划的还是自己的利益。

他只有一条路。

很早就已如此,只有不断这样告诉自己,他才能一路走下去。

但……不是说,他不能委屈。

荀柔咬紧牙关,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叔祖……”

荀缉担心的抬头望去,叔祖的样子有些不好。

坐在主位的年轻太傅,手指缓缓收拢将纸张抓在手中,手背上青筋爆起,雪白的皮肤变得宛若赤玉,眼角赤红得仿佛滴血,但眉心又低沉阴郁得像要杀人。

“公达,你也这样认为?”他声音低沉缓缓的说。

既然这时候将信给他,多半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

荀攸沉默的望了荀柔一眼,终于拱手,决定再劝说一次,“并州”

“啪!”

荀柔狠狠拍桌而起,身上披的麻衣跌落。伸手一挥,刚才捏在手中的半张纸被扯烂,端正秀美的字迹叠皱、撕裂、碎开,飘落地下。

“天下人如何说我都不在意,但文若岂能这样指责我!”他愤怒的望着荀攸,“你们以为我要做什么!”

“指责训斥,大义凛然,你们以为,我是胆怯畏惧、趋炎附势、兜揽权利、储心阴谋之人吗?!你们当我是甘龙,是吕不韦,”他声音一沉,“是王莽吗?”

惊吓的众人,几乎下意识俯身。

“就不能相信我吗?”荀柔眼眶滚烫。

荀攸仰首与他对望,冷静道,“攸绝无此意,只是并州匈奴原不足为惧”

他还说!

“你知道什么,鲜噗”

沉静不动的眼神终于被惊讶代替,身体先于思维,已垮步上去,伸手扶住。

荀柔紧紧捂住口鼻,深深弯下腰,鲜血还是手腕指缝渗出。

不小心,刚才差点就出口了。

众人围上来,焦急的关切。

被全家包围关爱,这是他这段时间梦想的待遇,但背着人他敢唱《子衿》,真到这时候,叶公好龙的荀含光谁都不敢看。

怒气勃勃瞬间都飞了,冷静下来,或者不是冷静,而是在诸荀关切的目光中,他头脑一片空白,只剩窘迫不安。

天!

他刚才都说什么了?他对公达、阿平还有众兄弟发火了?他还把文若给他的信撕了?

“我无事。”荀柔小声道,“只是一时急火……”

他真的没感觉如何,就是一辈子的黑历史,又增加了一条。

荀公达沉着脸色不应,请一位族兄上前,与之一道将他扶进寝室床榻,命仆从打水来。

“就是冬日烤火干燥……”荀柔躺在床上,被众人围观相当不自在,只想把被子拉起来盖头。

“攸当回信以告慈明公。”荀攸拿葛巾给他擦拭血迹。

荀柔一哆嗦,吓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别!别告诉大人!我真的无事!”

荀攸不应,只捉着他的手继续,“印信在何处?”

“我……”公达的脸色太吓人,荀柔鼓了鼓勇气,才怯怯的小声道,“我暂且不能告假。”

他要告假,雒阳局势真就控制不了了。

“现已宵禁,有太傅印信,方可出门寻医。”

“……在案上。”

嘤嘤嘤,他错了。

第140章 可负天下?

天色已晚,外面又在飘雪,一众同族都留在府中,围着也没必要,就被安排去休息。

荀柔躺在床上,紧张的探头往屏风外望,荀攸就站在门口,向府中戍卫校尉梁肃低声询问。

大侄子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典范,他望半天一点都看不出他心情如何。

“公达心如沉渊,岂能随意看破。”留守的族兄荀忱,跪坐在榻边,手握一卷竹简,含笑开口,“医工未至,含光不若先歇息片时?”

他端坐姿态,说话语速都寻常,但不知怎么就给人一种悠然懒散之感。

荀柔转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十七兄,你怎么也同来了?”

十七兄荀忱,八叔荀肃次子,比文若大一岁,比他大七岁,是个喜欢金石篆刻,书法绘画,远离世俗喧嚷的安静文艺宅男。

“家中大人都担忧含光,不放心你一人留雒阳,”荀忱微微一笑道,“只好遣我这个无所事事的宅男来跑一趟。”

荀柔先是眉心一皱,接着忍不住眼睛睁大。

荀忱含笑继续道,“怎么,此语非出于弟乎?乇者托身,托身室中是以为宅,嗯~”

他悠悠一摇头,握着卷在掌上轻轻一敲,“颇为贴切。”

荀柔窘迫的轻咳一声,他也不是有意背后说人,这不是闲聊的时候,正好说到了嘛。

“兄长辛劳。”躺着和族兄说话终究有点不对劲,他撑坐起来,顿感背上一阵寒风,忍不住一缩。

“小心再染风寒。”荀忱伸手来拉过被子给他裹紧。

“多谢十七兄。”荀柔忍不住冲他一乐。

明知道族兄们不该来雒阳,也不免担忧颍川情景,但独自在雒阳艰难周旋数月,每天压力山大,又无人商量也无人安慰,再见亲人,怎么也没法忍住心里的欢腾。

现在整颗心都浮着,怎么扯都扯落不下去,什么正事都想不起。

……这不行。

刚才小作一场,情绪失控,举止失据了。

他定了定神,提了个最醒神的话题,“族中还有多少人留在颍川?”

其实心里也有数,青州是战地,又千里迢迢,必不能将族人都迁去,族中老弱妇孺也有许多……长一辈的叔伯们,大多年岁都不小了,也不堪劳顿。

“同辈兄弟们不少去青州帮忙,族中也留了许多,”荀忱道,“慈明叔父没走,还有七叔,父亲……”他先数了一圈长辈,果然一个都没走。

“再有大兄,公衍……休若、友若,文若也回来了”

他一个个数,数得荀柔心一寸一寸提起来。

“文若未说什么?”荀柔忍不住打断他。

他怎么记得历史上,是荀彧提议迁族离开颍川?文若不可能看不清形势严峻。

“怎么?”大概是他脸色太难看,荀忱担忧的起身,“含光你身体有不适吗?”

“休若在颍川训练兵士,”荀攸袖着手,绕过屏风,四平八稳的走进来,“族中已通知颍川各县,招集了青壮操练备寇。”

荀柔先是一愣,接着就反应过来。

……是啊。

荀氏在颍川已非昔日。

不提族中许多兄弟在郡中任吏,就凭造纸、龙骨水车、兴助农业等事,这些年荀氏在颍川的影响力就是实实在在。说通知各县就通知各县,不知不觉,荀氏竟成盘踞一郡之大族。

他按下心中隐隐不安,摇摇头,“不够。”

不说颍川,就是加上豫州全境,也不足和董卓的西凉军抗衡。

“颍川之地,位处中原,地缓而民富,文兴而武废,百姓执耒则以自足,不以勇武为傲,若逢乱世,则为四战之地,受兵燹之灾,百姓离乱无以自保……”

荀柔心头一悸。

是他的错吗?颍川并不适合做为根基。

“事未至何以先怯?”荀攸皱起眉,神色顿显冷肃,“况且,当真兵戈兴起,我族虽无西凉兵之精悍,但占取地利,又有民心所向,亦有一战之力。”

“若能避战,也不必……”荀柔连忙道。

“即当战,又如何?战则战矣,又有何惧!”荀攸深深皱起眉,“含光何如此低看本族子弟,以为皆为怯战之辈?”

他少有露出这样神情,将一旁荀忱吓得一惊,“公达?何以至此……”

荀柔动了动唇,他岂敢低看,休若、友若、文若阿兄,都是留名史册的文臣武将,文武才能,他都远不能及,他只是……只是怕自己带来的改变,会害了他们。

青年脸色都变了,露出惶然无措的神情,荀攸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宁,以至言语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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