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门庭 第161章

作者:青山见晓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历史衍生 正剧 无C P向

“如此甚好,多谢多谢,盛暑蚊虫扰人,我是多日不曾安睡。”曹操连声感谢。

荀柔再次致歉,让种邵等人继续陪席,拉了荀彧一道转出大堂。

县衙偏室,以貂蝉为首,几个身着薄衫彩衣的少女,忐忑的等着他,一见他进屋,立即伏拜行礼。

“都起来,不必多礼。”荀柔虚扶一把,“任姑娘,你们怎么会来此处?”

幸好他正巧看见,将她们拦下来,这年头就没有纯洁的侍宴,更何况诸曹夏侯几位,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听闻太傅有宴,宴中岂能无歌舞助兴。”貂蝉扶了一礼恭敬答道。

荀柔摆摆手,“也并非因为几位姑娘救过我,只是日后在我这里,无论是军营还是府中,再无歌舞伎侍宴之事。你们一路想必也十分辛苦,都回去休息吧,如今屋舍不足,暂且忍耐,陈仓还会再修整,过段时间就好了。”

“如此我等姐妹心中实在难安。”貂蝉抬头道。

荀柔望过惴惴不安,又似乎期待什么的少女们。

看得出来,并非每一个女孩都与貂蝉想法相同,他稍稍思索,明白大多数女孩子所担心的,更多是将来。

“洗衣、做饭、文书、账房,劳者当有得,立身有本,便不必不安。诸位在营中帮忙,却无称职之位相酬,是柔之过,诸事定后必以奖赏,勿复多虑。”

少女们俱露出惊诧的神情,荀柔却不再多言,安抚了两句,转头令人装上牛羊并五十斤食盐出城去。

“阿兄方才与奉孝说什么了?”荀柔一边与路遇百姓兵卒颔首致意,一边忙里找闲回过头来问荀彧。

他们行进的速度,被他带得其实有些赶,堂兄的步履却仍旧从容不迫,“奉孝只是说你酒量大涨。”

荀柔脚步错了一拍。

什么酒量见涨,他吃药忌酒,倒水假装一下,反正席间隔得老远,也难发现,但这都什么酒桌的片儿汤话。

“奉孝这是避嫌?”

荀彧没接他这句阴阳怪气的抱怨,客观道,“方才贼兵逃散,奉孝建议出城追击,你不答应,他以为你是担心城中守兵疲惫,又提议让孟德兄带兵追一程,你还是不许,他难免心中疑惑。”

眼前就是城门,荀柔扯住堂兄的袖子,出城行至僻静处,“阿兄,凉州路通西域乃大汉经商要道,羌、氐之类胡族归化已久,久居域中历经百年,也绝非匈奴、鲜卑这般异族,就是陈仓城中,也有许多胡族士兵。

就连贾诩,默默赞同他只守不攻,未必没有身为凉州人的潜意识。

“凉州之乱由来已久,也许,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但我一直认为,这是朝廷之过,平定凉州需要抚剿并用,恩威并施,若是方才能杀了羌王、渠帅倒也尚可,若只杀几个胡族百姓,并无太大意义。”

郭嘉的建议,放在当下,算是机断果决。

这也是上千年来积攒的对待异族的正确经验,而他想选一条更艰难的道路。

如果将来失败,后来者不知会怎么笑他,说不定现在,郭嘉就在心里将他与当初黄巾时,要用《孝经》感化太平道人的迂腐儒生。

荀柔抿了抿嘴,“也许,是我想得简单,但我还是期望,将来的凉州,是大汉的凉州,凉州百姓与中原之地,与三辅、颍川之民,无甚分别。不知,文若以为如何?”

诸葛武侯为得到完整的南中,七擒七纵孟获,他比不上千古第一丞相,但他不是一个人。

琥珀色的眼瞳,带着春水融融的暖意。

荀彧翩然一揖,欣然应诺,“愿成君功德。”

荀柔发现自己松了口气,这才陡然察觉,方才这番剖白,多少还是因为受了刺激。

郭嘉选择跟随曹老板,甚至在比历史上更早的时间。

倒不是说他就觉得奉孝该选择他,毕竟,自己并不比枭雄曹老板更优秀,只是眼见旧日好友相行渐远,他有点莫名的情绪上头,忍不住还想确认堂兄的立场选择。

“奉孝那边,请阿兄替我解释一二。”荀柔为自己的想法自愧,快速调整着心态。

荀彧点点头,“其实,奉孝未必不明白你之意,只是……”

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蓝图很美,但舍弃高效的道路,并不一定会成功,或许甚至显得愚蠢,荀柔当然明白。

堂兄选择帮他,也并非因为相信他一定能成大事。

况且,就连他自己,也不敢说能达成理想,但,他至少要证明,他们值得。

城外还乱哄哄的,烟尘四起。

十万人,是个相当可观的数量,茫茫多,不站在高处看不到尽头。

一个身着盔甲的校尉飞快迎上来,是侄女荀襄。

少女一张脸灰扑扑的,淌着泥汗,看不出原本肤色。

荀柔从袖子摸出一张巾帕递过去,原本要带她一起赴宴的,但小侄女主动表示想留下来安顿兵卒与百姓,荀柔惊讶之余,满心欢喜,自然没有不应。

“见过叔父。”荀襄接过手帕,随意抹了一把脸,“营寨还得等一会儿才能搭起来。”

“不着急。”陡然一股夏日热浪,荀柔扑了满脸灰,呛得掩袖咳了好几声,“天气炎热,此时也无战事,你去卸了甲,换件轻便的衣衫吧。”

“不用,这样好做事。”荀襄干脆的回答,担忧问道,“叔父身体如何?”

“无恙,”荀柔摆摆手,也不再劝,领着人往里走,“既然都来了,这些百姓与兵卒也不必再迁,就留在陈仓。兵马驻在此处训练,防备凉州、汉中,也免得朝廷担心。百姓也正好以此为依,附近荒村野里正好安顿,不必害怕匪寇袭扰,土地重新开垦,今年还可以种一季芜菁,一冬粮食便不用太担忧。”

他顺手扶了一把身旁发现他们,要跪拜行礼的短褐男子,冲他一笑,“大伯,就在此安顿如何,可会种芜菁?”

男子直愣愣盯着他,手脚哆嗦,“会……会……公子……俺……”

毕竟有和陈仓百姓打交道的经验,荀柔倒挺有耐心听他说话,但大概是动静大了些,很快周围跪倒一片,并快速的扩散开。

荀柔望着这些伏倒的身影,这会儿倒是几乎能看得见边际了。

艰难跋涉至此的人,不管兵卒还是百姓,没有人不是满身尘灰,狼狈憔悴,在野草蔓涨的原野上,像一片片灰黄败草。

荀柔扶起另一个衣衫破烂的男子,那张颧骨几乎刺破面皮的脸,瘦弱、疲惫、麻木、茫然,冠冕堂皇的话,说不出口了。

“埋锅造饭吧。”他叹了口气,“将带来的牛羊全用了,煮在粥饭中,大家都沾点肉味,先吃一顿饱饭,心才能安定下来。”

饱食,衣衫,片瓦存身……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第173章 国贷之策

所谓埋锅造饭,是在条件简陋的行军途中,直接地上挖坑,柴置坑下,锅架在坑壁的做法。

正如眼下这般场景。

地面一口黑锅,盖着木质圆盖,水汽与烟气从坑旁开的小口往上冒,就跟地下火山活动似的咕嘟咕嘟,热闹得很。

“你这火候差不多了。”荀柔从一口锅旁经过时,很有经验的提醒。

跪在地上守着灶的青年回过头来,惊惶的愣住,手脚都不知怎么摆,哆嗦着正想起要磕头,被荀柔一把拦住,指向锅盖,“快揭开搅搅,锅底要糊了!快、快!”

“啊……是……”青年无措回头,揭盖、拿了根树枝伸进锅里,旁边又递来一把新鲜的蔊菜,“不用久煮,烫烫就熟。”

“哦……好……”

“我带了菜来,分一口吃可以吧?”荀柔厚起脸皮向周围等着开饭的众人问,“谁好心借只碗?”

迁徙之人,恨不得将家背在背上,碗这样小物件,既能用也能装,倒有人带得多的。

“文若阿叔……”

荀襄眼见着叔父装了半碗壳未去尽的麦饭,不敢阻拦,悄悄寄希望身旁的堂叔,只是一向很靠谱的堂叔,这回竟然一言不发了。

“阿音可不必管他,方才席上文若就饱餐过了,”荀柔端着碗蹲在锅边,仰起头看他们,可怜巴巴的眨眨眼,“只有我空喝了一肚水。”

荀襄再次忍不住望向君子端方的堂叔,却见堂叔广袖一垂,眼眸一低,直接视而不见。

“……贵人也挨饿啊。”一个年长者乍起胆子攀谈。

“谁都有挨饿之时呀。”荀柔捧着碗捣腾着散热,很真实的叹了一口生活不易。

他这细皮嫩肉、肤白貌美的相貌,愁起来真是相当惹人怜爱,迅速感染周围一圈人,结果人家正同情他,他已经没心没肺的端起碗吃了一大口,“齁咸!”

“是咸。”“咸才好。”“加水、加水就不咸。”

周围人都忍不住开口。

“落进肚里就不咸了。”一个中年汉子十分淳朴插话。

“大叔有见地。”荀柔连连点头赞同,半碗粥飞快下肚,回味了一番,“咸且香,这是羊肉啊。”

华佗开的肺疾禁忌食单,有那么长,葱姜蒜薤各类佐料,还有羊肉、鱼肉等等都算发物,他好久没吃带味道的食物了。

他这般识货,引起了周围一阵共鸣,但他吃完一碗,抬手作势就要装第二碗,顿时方才还同情、共鸣之人,再无同情、共鸣之心,全都一边紧盯着他,一边飞快呼完自己碗里的食物。

荀襄已经不忍心再看了,她学不来堂叔的视而不见,只好别开眼。

“还是算了。”好在碗最终没落下去,荀太傅表示,他等会儿还想去尝尝别锅的牛肉,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碗洗过还给主人,再起聊天,彼此就少了许多局促,听太傅说大家不必再搬,可以在此落户分田,安家上籍,众人也七嘴八舌打算起来。

一处的热闹很快吸引周围的关注,更何况都看见有贵人在此,于是有人捧着碗悄悄过来,等听完消息,明白干系自家,一时间也再顾不上围观贵人。

荀柔认真听了一会儿,这才悄悄起身。

荀彧悄无声息递来一只水囊。

“多谢阿兄。”荀柔抱着连灌了几口,“就是太咸。”

“阿叔,其实也不必如此。”荀襄忍不住凑上前低声道。

“方才可听见什么?”荀柔一边向前走,一边反问她。

“啊?”荀襄一愣。

荀柔脚步轻快,回过头神情有些欢喜,“阿兄可听见,方才有两个农夫说今年可以再种一季黍,我都忘记了,关中属秦国时便种黍的。”

黍,便是黄小米,耐旱耐寒,既可作粥也可酿酒,在麦未普及以前,黍才是北方主食。

颍川地处中原,以麦为主,掺杂豆菽以及山东传来的稷,让他忘了如今已换了西北,粮食作物也可能不同。

荀彧有些迟疑,“若是种黍,芒种已过两日,只凭一二农夫所言,恐怕不妥。”

芜菁当然没有黍能饱肚,但种芜菁不会有大问题,种黍却难说,头一年迁都,若是不能丰收,很影响民心。

“嗯……也是,”荀柔稳住情绪,“反正还要巡视,就多问些人,稼穑之事,我等不如老农。”

从平民到兵卒,定居的消息传得飞快,他不时停下来听一听、聊两句,不时蹭人家几口,沾了荤油,加重盐的稠粥,他尝着有点咸,劳苦西迁的众人倒是都吃得香,吃过饭食,也有力气与精神打算未来,聊着聊着,也放松了心情,软塌塌的倒下去。

待到进程过半,夜幕四合,幕天席地,已有呼噜声和虫鸣合奏起来。

荀柔松了口气,叫来守将叮嘱夜晚岗哨注意,如今匪寇大概率不敢来,炎夏也不担心着凉,但草木丰茂,却要看好篝火和注意野兽出没。

他这一顿琐碎,直把守夜的校尉说得一愣一愣。

“我知将军亦是辛苦,只是守夜重任,不可不慎,还请勉力为之。”青年微笑着满含歉意,清澈的眼眸在篝火摇荡中如星辰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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