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见晓
这次出征,他本来也考虑了基层文吏问题,故不止带上所有太尉府掾吏,还从河东抽调许多人,但不过收复了两郡之地,竟然又显得有些不足,连军中也不趁手。
所以,趁冬歇,也正好安排策试和培训,至少要将民政相关的律法条文,各部门工作内容讲一讲,再教一教算盘。
如今倒不比河东从零开始,有了先前的经验,荀柔点了徐庶来做考官,又让荀缉安排岗前培训,再让袁涣分配到各处,安排三个月试用,比之先前仓促行事,就从容许多,他也不必事事过问。
策试人选倒是采纳了先前经验,缩小了年龄范围,其他条件却仍然未变,不拘男女过往,俱可报名。
又有,在军中也有一次选拔。
大半年中,固然行军辛苦,但既然带了学吏官随行,便不必浪费,都分散去军中启蒙讲学,教课任务不多,但几万军卒里,按照比例也会有些天资出众之辈。
这些人,原本与知识无缘,若非身体特别勇健,在军中便泯然众人,最多可能记性好些,或反应快些,能做到什长,百夫长也就到头,一旦有机会接触知识,却一下子显出不同。
学吏们各有任务,为着业绩也会认真教,再将人向上推举。
考一次正好看看这些“才异”之士的成色。
教育固然需长久,但真正的天才,半年时间也不是不能够,况且,策试不过是门槛,将来还有的是学习机会。
考,也不会只考这一回。
今年他不在关中,河东的启蒙教育也在继续缓慢推进,在成男中仍然艰难,农夫中,学习积极性并不高。
好在织社那边却发展起来。
盖因女子向来要求贞静,故于学习起来也比男子多一分专注,况且又是织社那样集体环境,彼此比较着,总是催促人上进。
又有织社也需有些文案计簿,习得快的,便能作些文案,轻省又有身份,学得慢的也愿学,毕竟一笔笔数,都关着自家得钱,不能识数计数,保不齐就被人蒙蔽,岂不用心。
故而只一年,却赶超一般乡里二年之效。
这实在是意外之喜,荀柔看着奏文直乐。
只是,看到后面有关男女风化问题,又只能叹息一声。
段煨处置得也算不错,但这种事情,终是只能重罚,无法断绝,但要因物议就让他放弃如今良好局面,是绝不可能。
荀柔捏着奏章想了半天,到底也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只得记在一边,以后再说。
堂兄带队回关中过年,留下的牧苑还由姜氏监管,荀柔也前去视察了一番。
汉阳此处牧场所养,多是河曲马,形体不如北方雄壮,身胖腿短,显得敦实,却妙在平稳、坚韧、耐力足,很适合军中一般使用。
此外也养一些西域良种,四肢修长,颜色纯净,高大俊美。
荀柔不好马,但见了也觉得漂亮,想上前摸一摸。
“……从前入贡便是这等马。”姜叙小声介绍道,“虽比不得太尉爱驹,却也不可多得。”
马场原是姜家产业,姜氏又是汉阳人氏,无须还乡过年,这次便随行在侧。
“若是贩于市中,至少要值三十万钱吧。”荀柔道。
“至五十万也能,只是得到如此好马,又有谁舍得卖。”姜冏道。
众人说笑一回,姜冏忽然想起来,“我记得,从前还有一匹好马,就时孝武帝所称汗血宝马,不知还在否。”
群吏尚未如何,旁边马倌,脸色却是一变。
“怎么?莫非死了?”姜冏奇怪道。
“…汗血马被吕将军索去了。”马倌半愤半惧。
众人顿时一静,却都向荀柔看去。
吕奉先要了马,却没走正常流程。
“他可有给钱?”荀柔神色平静问道。
“哪与什么钱?”马倌觑他反应,不见迁怒,便愤愤说起来,“吕将军似从哪出听说,这里养了神马,来了便直指要看,我等怎敢不从,却领他去看,吕将军一近前,一端详,便称好马,也不唤人,就解了缰绳,翻身骑去,当即在马场中跑了一圈,我等上前去,要接他下马,他却道,此马甚得我心,与我了吧,还不待我等说话,就一骑跑了。”
“多早晚之事?”荀柔问。
“半月前。”
那就是要回长安之前?
“怎未报上来。”
马倌低下头,“毕竟是将军,我等却也不敢是良种公马,不曾煽的。”
“那就算此马一百万钱,我先垫付,待明岁,从吕奉先俸禄奖赏里出。”荀柔揉揉额角。
虽然可惜,但他知道,要回来是不可能的,毕竟是公产,却不能一点表示都无。
到底,还是要把军官训练体系建起来,才能减少对将领的依赖。
看来,待安定了凉州,回师后便要将此事做起来。
荀柔零零碎碎的忙碌,转眼间,就近冬至,到这时候,他才赫然发现,今冬似乎不如往年寒冷。
秋时明明凉得快,但入冬后,却未见几场雪。
“汉阳往年可也是如此?”他连忙招来汉阳本地文吏询问。
“似乎比往年暖些。”
“雪也少些。”
“果然雪了少些。”
夜来,寒星漫天,星河灿烂,荀柔连仰了三晚,急信飞驰长安。
明岁,恐有旱情。
而未过几日,长安亦有信来:
冬至宫中祭神,卜得大凶。
左慈亦占得明岁大凶,特送信来告。
第218章 光熹六年
冬至祭祖,往来旧例,百官绝事,其实是不包括内朝官的,也就不包括太史令。
太守令卜吉日,占吉时,却占出个明岁大凶,自然吓坏了,连忙报与尚书令。
荀彧得知,立即封锁了消息,再传信给在外的荀柔。
恰左慈夜占星象也占出大凶之兆,告诉荀攸,荀攸也具信传书来。
荀柔收来消息,将两信摆开案上,饶是他不认占卜迷信之说,也不得不对着两封信心旌动摇。
消息再封锁,也未必能封住,如今也无暇担心。
自灵帝以来,东汉灾异不断,记忆之中,三国时期也灾异不断。
若是指明岁果有旱情,似乎也说得过去,可若一旦认以为真,那这凶兆之中,又果然指旱情吗?是否还有别的缘故?
预言、占卜,向来缥缈玄奥,若只是他自己,当无所谓,无论什么,坦然应对就是,但事关国运,如今他一系担肩,又岂敢轻忽。
明岁计划,若没有这两封信,倒也能从容安排,可对着这样两封信,却让人不得不再三思量,是否有不妥之处,或者那里出了问题。
荀柔一想就是一夜,待听闻帐上夜霜,在晨曦中簌簌落如玉碎声,起身披衣出望,才知天色已明。
天边是初升的朝阳。
广阔天际,彤云翻腾,霞光万丈。
到底,不够坚定,易被人事所惑。
荀柔向着东方舒展一夜坐得麻木的身体,长长吐出一口气。
回屋将两封信怼进火炉,烧得一点不剩,再命亲卫,将袁涣、徐庶、戏茂等人统统都唤回来。
第二天主帐议事,先议旱情应对,至于占卜之兆,到也不必说。
“这二三载,风调雨顺,故使朝廷安定关中,若果有旱灾,诸边胡族更不安宁,况有诸侯,又漫传谣言惑众。”
徐庶听完荀柔预测,不由皱紧眉头。
“这是必然,也不必过多烦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四处边境加强武备,汉阳、安定、北地,各县都在高处立烽火台,相互驰援。”荀柔从容道,“至于诸侯,这几年兴兵动武,轻忽农耕,若有旱情,未必比得关中。”
这些他自然都想过。
旱情,不只是表面上看的,干旱粮食问题。
民以食为天,此时农业尚且粗犷,颇依赖天时,一旦风雨不顺,便易成灾,要饿死人。
进而,又将引起数多连锁反应。
东汉的衰微,岂只因桓灵二帝昏聩,自东汉起,天灾连连,水旱相连疫病,民不聊生。
赋税既难,百姓不堪,落草为寇,豪族借此要兼并土地,外胡受灾更添劫掠中原,兴兵动武更加剧财政问题。
“太尉所言不错,”戏志才捻着胡须尖尖,“既是天灾,众生平等,这些年,太尉广开耕地,多储粮草,关中形势比穷兵黩武的诸侯、居无定所之诸胡要强,我强,彼弱,未必不是战机。”
这算条新的思路。
众人不由精神一震,纷纷议论起来。
“咚、咚。”
荀柔叩了叩桌案,严声正色。
“兵戈之事暂搁一边,今日先商议旱情应对之策。”
戏茂连忙低头敛了兴奋之色。
其实预备旱情,手段也大抵就是那些,建陂塘、深挖井、疏通沟渠、广种耐旱作物,不过众人集思广益,能在细节上准备更加完善。
汉阳耕作的土地不多,本地人多以渔猎畜牧为业,不过既然可能出现旱情,那各行业都会受影响,为稳妥起见,百姓各人家还需趁时节开些土地,各多少种些芜菁、胡麻、豆类,以备不时。
对百姓,只道天气回暖,督促农耕,筑塘挖井通渠本在冬季,至于旱情,未见之事,当然不能先说,引起民间动荡。
除此外,自然还要加强各边巡守,乡里壮丁编列成对,安排班列,只道防备羌胡贼寇。
荀柔让王允侄王凌整理条例成文,复写一份准备传回长安,自己也提笔写信一封。
虽则文若、公达不至因一条占卜就手忙脚乱,但毕竟他当家掌政,需得表明态度,才好四方安心。
幽州、青州等处也着人传告,不过二州地靠海,为河流下缘,出现旱情几率小,往年却可能水灾泛滥。
至于南方,更不需忧,南方河流网布,常患地低卑湿,尺土见水,纵一时雨水少些,也远不到担忧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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