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门庭 第221章

作者:青山见晓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历史衍生 正剧 无C P向

脚下踩着阁道木板,轻微喑哑,廊柱斑驳,这一段走廊向少人行,是有些失于修缮。

他渐渐定了心,只将眼下形势细想,这几年征战不休,百姓负担也重,征兵、劳役、赋税,无论怎么都减不得。

他当初想着关中形胜,可徐徐图之,现在看来,也是想当然,战争就是一个漩涡,他不想卷,最后还是被迫卷了。

究竟是倾尽全力,快速结束战争,还是稳住阵脚,缓慢稳妥的推进,这是一个问题。

忽然,荀柔听见一道甚是熟悉的弹鸣。

那是弓弦拨动的声音。

他紧急一伏身,几乎同时,一道利风划过冠首。

耳边,“笃!”一声,锐器没入了木板。

他就地接连翻滚数圈。

数支竹箭沿着翻滚的方向,钉进地面,几乎每一支都与他擦身。

趁着短暂换弓的间隙,荀柔灵巧的一滚而起,奋力奔跑,拔出随身佩剑。

刺客武艺精湛,以箭支数计,大概是三人,站位在另一边并行的复道,他若想逃脱,需在转角变换方向,但如此一来,就远离了尚书台,转向更阴蔽的石渠阁背后。

很可能有刀斧手,准备在那里。

檐廊的梁柱是很好的遮挡,他借着伸手支扶,不断改变速度和方向,装饰的铜兽虽已斑驳,但敲击起来,仍然能发出铿锵尖锐的铮鸣。

他相信公达,北廊下的守卫,应当足够忠心,但对方赶来前,他需要自己保护好小命。

荀柔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奔跑过了。

但此时他必须奋力奔跑。

飞阁端首的铜饰已在眼前,两边奔跑脚步都已经迫近。

“有刺客!”

喊出这一声的同时,危机感再次袭来,让荀柔顾不得面前的台阶,在此伏身向前。

铁器的冰凉,这次几乎擦着后背飞出。

而他也再稳不住平衡,台阶一路滚落下去。

阴云灰蒙蒙压着重檐,隐隐有电光闪过。

一向稳重端庄的尚书令,以从未有过得速度,在宫道奔驰,佩玉乱跳,与配印相撞,清脆击响,亦如他此时心情。

檐廊尽头,几个身着甲衣的兵士,护卫在周围,却都不敢上前。

地上横倒着一个身影。

“含光!”

荀彧原本如玉一般润白的颜色,霎时又白了一层,白得几乎透明。

地上一滩血迹。

他一步跪坐下去,几乎不敢相信,沁了半颊鲜血的青年,是他的堂弟。

荀彧伸手扶着荀柔的肩膀,将他半抱起来,轻声唤道,“含光?”

青年眼睫缓缓睁开,眼瞳慢慢转过来,凝出一点神光,望向他来。

“含光?”

荀柔动了动唇,眉头一蹙,撇头吐出一口鲜血。

下一刻,眼睑重重垂下去。

荀彧一愣,只觉手臂一沉,一声轻音脆响。

玉,落地,碎了。

第233章 喜怒哀乐

“好一个荀太尉,任吏为亲,行桀虏之事,竟纵使官吏,摧踏民田,如此视民如草芥,忠义之士岂能忍见!”袁绍满脸义愤,“我当上表天子,弹劾其过,诸君议当如何?”

“天子受其蒙蔽,信任专由,纵有忠臣义士,焉能施展?”许攸摇头叹气道。

“主公当效绛侯、朱虚之旧事,荡涤朝廷,匡扶社稷!”逢纪不甘落后,起身慷慨而言。

绛侯、朱虚,诛诸吕。

袁绍点了点头,“诸君以为如何?”

“不可!荀氏坐领三州,兵强马壮,主公若图大事,还当先定并州,再徐徐图之。”田丰连忙道。

袁绍面露不悦,并不接话。

“荀氏专制朝政,除灭忠正,孤弱朝廷,”郭图窥他神色,拂了一把胡须道,“嗯,豺狼野心,人所共见,主公振臂一呼,天下必当响应。”

“正是,正是!”众人连连拱手附和。

田丰瘦瞿的脸拉得老长,还待与他们争辩,被沮授连忙拉住。

“你怎眼见主公去寻死地?虽说关中不比先前,但其又下益州,兵马富足,荀氏亦非庸碌,我们身后兖州、青州,俱不清净,何不如先克下并州为基,再攻得常山郡,以固后防,经营得两州,以待时变?”走出议事堂,田丰怒气冲冲向沮授埋怨。

“如今还不算时变?难道还等荀氏稳定益州?”沮授回看他,“到时候,主公再哪还得机会?”

田丰一时无话,次愤愤跺脚,“若非袁公路背德,与之联手,如何大事不成!”

沮授摇摇头,“田兄也勿要叹气,以我之见,主公已有定计……”他观察左右,见左近无人,向后指了指,低声道,“长安不久当有变。”

田丰露出悚然之色,想起被留下的几人,忽而明白,继而明白自己已失了腹心地位,机密之事,连听都不得听闻,顿时遍体冰凉,口中强道,“这不过是你猜测”

“元皓兄,”二人正商议,只听得背后一声,转身见郭图摇着袖子,款款而来,一脸友善劝道,“主公心意已定,今日你又何必强辩?”

“呸!”田丰却不领他情,一口啐过去,“尔等小人,只知阿谀奉承,主公将来必败于尔等之手!老夫耻与尔等同列!”

转身抬步就走。

沮授亦看了一眼郭图,一摔袖子,“唉”一声,也自走了。

郭图看看两人背影,又看看身后府门,脸上神色一收,面无表情的抄其手,亦自出门登车离去。

“那事……进展如何?”温暖的后堂,袁绍取了冠,去了裘衣,只着缣巾儒服,端是名士风流。

“坐。”他挥挥手。

“长安来信说,虽无十分,也有七八分把握。”逢纪躬身立在他身侧,低头道,“依路程算,荀氏当已回京……说不定已然得手。”

“果真?”袁绍喜上眉梢。

“这几年,荀氏细设苛律,罾缴充蹊,打压外戚宗室,查缴富户豪族,阻塞名门入仕,收纳山海专利,这等行径,就单一项拿出来,历观载籍,都够亡国了。”

袁绍连连点头。

“不过是董贤之流,一朝得遇宠幸,张扬跋扈,满门皆贵,”许攸坐在席前,自取了案上酒斟了,私宴之内,说话更无顾忌。

袁绍露出鄙夷之色。

一旁的陈琳有些不忍,却终没说出什么。

“如今国中早是遍地嗟吁,士林之中俱怀怨愤。如此众心背弃,纵使执掌兵权,又能如何?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过如此。”许攸举起酒来,笑道,“本初兄放心,姑且待之。”

长安未央宫,此时正寒风卷着雪粒,密密吹彻,点点砸人。

“虎贲听令,围守四面,勿许人近,凡异动者斩!”

追随尚书令来的尚书台诸君,都是第一次听他这样冰冷的语气,闻此顿时噤声却步。

四周虎贲卫士应声围守,神色肃杀,俱执剑出鞘,警示众人不得靠近。

“什么事,这般动静?”兰台就在两座藏书阁后,听见声响的兰台令荀忱,此时也匆匆赶到,他快步越过众人,被一刀挡住前路,见了眼前之景,不由一惊,“文若?这是怎么?这是含光?竟出了何事?”

雨雪天气,正是阴寒,一向端庄雅正的尚书令只着中衣,单膝跪地,玄色大氅裹着怀中一人,闻声抬头,脸色竟比霜雪更白三分,荀忱被他眸中凛冽骇得惊退半步。

“宗实,你也听得消息?”荀彧声音平稳。

“正是,怎么”荀忱心里小松了半口气,绕过执刀的虎贲卫士,正待开口询问,就听见一阵沉重脚步。

领队在前的是一身玄色官袍的御史中丞,他脚步急快,袍袖飞扬,身后数十兵士,皆披甲执锐,而他方才听见的脚步,正是军靴重重踏在木板地面发出的震声。

荀攸的神色比荀彧更冷,他一眼扫过,眼中凝起剑锋似的光芒,“如何?”

“不知如何,未见外伤,不知深浅。”荀彧短促地道,“我自送他出宫去。”

荀攸向后一挥手,令虎贲军众往阁道上追索,自几步上前,跪在荀彧身侧,执起垂落的细瘦手腕。

察觉指下微弱的脉搏轻跳,他神色这才缓了些,“也好,此处交给我,乘舆立即就来。”

荀彧从身旁拾起一把短剑递出,手上鲜血未干,“刺客遗落此物,但此事绝非天子所为。”

竟是一把做工极其精致的短剑,剑首白玉无瑕,嵌着红蓝宝石,剑刃为铁刃,秋水波纹,寒光凛凛。

玉具剑,是御用之物。

二人短暂对视一眼,荀攸一点头,“自然。”

“毕竟宫廷之内,不可张扬,以免落人口实。”荀彧又道。

“如今境地,张扬谨慎,又有何差别?”荀攸反驳一句。

荀彧垂眸,“正因如今形势,更该谨慎,我已遣人禀告天子,还望公达三思。”

荀攸低头,凝视被玄衣盖了一半的脸,荀柔修眉紧锁,眼眶微陷,苍白的双颊上落着灰色的阴云,“明白。”

二人对话,似一句赶着一句,发展极快,荀忱站在一旁听得心颤胆寒,到此方识杀机凛冽。

他又觑见奄奄无声的堂弟,心飘起一半,只觉脚下都无了着落。

“如此,不如我一道出宫,往白马寺和高阳里去报一句消息?”他小声问道。

“劳烦宗实。”荀彧轻轻颔首。

“含光,不会有事吧?”荀忱又忍不住问。

荀彧摇头,正此时乘舆赶来。

宫中车马由太仆掌管,但荀公达既说有,自然立即就有了。

荀攸亦不答,转身交代次赶来的虎贲卫,命他们整队护送车驾,“路上小心,姜君新任,未必周全。”

“我明白。”荀彧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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