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门庭 第223章

作者:青山见晓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历史衍生 正剧 无C P向

听到这一声,荀柔缓缓睁开眼睛。

何时恢复的知觉,他也说不出,只是在此之前,已并非全然昏懵,耳边也听得声响,身上也感觉疼痛,隐约也能感到光线,脑中一时沉一时浮,想了许多,只是想说话,说不出,想动,也使不动,飘荡轻灵的魂魄,被关在这重浊的躯壳之内,与世隔绝。

华佗那几针,微微刺痛,却果真见效,虽仍就操使得费力,竟真让他将眼睛撑开。

睁了眼,反不如先前心中观照得清晰,光线晦暗,重重的人影,看不分明。

只心中,却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清明。

“公达。”

“公达还在宫中,”荀悦跪坐在榻边,连忙道,“马上就唤他回来。”

荀柔默了一默,缓缓伸手,抬眼往众人中分辨,“阿姊。”

“我在。”荀采上前握住他的手。

“我若去,家中不必守丧,阿姊,将阿音嫁了张绣,亦自嫁……与那贾文和吧。”

纵使心中不愿,他也明白,如若他死了,姐姐嫁给贾诩,才能安全。

“阿叔!”

“好,你放心。”

“家中钱帛,只留二万钱作你们嫁妆,笔砚赠给云娘,作为补偿,我为兄长,实不曾有教养之德,余者,俱奉献国库。”

钱不过身外之物,清空了才不招人惦记。

“好。”

“含光,你可要立一个嗣子?”荀敷问道。

荀柔摇摇头,又问,“公达,还未来吗?”

荀悦虽心中伤怀,却不由得回望身侧荀彧。

“已遣人催促。”荀彧温声道。

“也罢……文若,若公达来,让他即刻请……中山靖王之后,平原郡守刘备,刘玄德入京,主持朝政。”

“谁?”“这是何人啊?”

众人忍不住议论出声。

“唯。”荀彧点头。

“玄德,宽仁守义,知人善任,意志坚韧,英雄之辈,如今故在下也,我有心施恩,诸君用心辅佐,可保全我族,亦保全百姓。”

众人还在争辩,荀柔只觉渐渐口舌沉重,眼前昏暗,忙抓住身旁的姐姐,“阿姊”

“不可。”

荀攸大步走进屋来。

“……公达?”

“叔父此言,我以为不可。”荀攸单膝跪在床头,“纵使刘玄德天纵之才,忽而入京,莫不说朝上公卿,族中何人能服?无信、无威,凭何以号令?长安城中,公卿百官,名门望族,权势相交,各自结党,刘玄德一无家声,二无名望,三无功绩,四无兵马,纵使我与文若,俱俯首效力,难道王司徒、杨司空亦能任他侧席同列吗?”

“至于其外,就是凤卿与休若,听他调遣,段公明,贾文和,吕奉先、张公祺之辈,又如何?”

荀柔翕了翕唇,竟无以对。

“……可……”

若他应此劫,除了刘备,他家比史上荀氏更兴盛煊赫,如何能避免将来君主忌讳?而除了刘备,天下英雄,哪个眼中存有寻常百姓?

“何况,叔父果然甘心么?”

荀攸一双幽深黑瞳,深深的望向他。

第235章 兄弟既翕

“……还有一件要事,托付公达,若今日我一旦而去,书房之内,凡柜、屉、箱、箧,除陈书之外,无论草创策论、摘录书议、散篇短句,无论大小,你亲身搜寻集齐,一并焚毁,万勿留下片纸之言,切记切记。”

荀柔到底没有回答荀攸之问。

“其余……族中年轻一辈,并无高官显爵,不过循吏而已,到也无妨,你与文若……公达你向来有成算,我便不来卖弄,只文若……唉……文若求善求全,若遇强主,难免……玉碎成仁,若如此……你且照顾些阿薇并嫂夫人吧……”

“你方才怎么那样说话!”

荀攸刚转出内室,就被堂兄一把拉到角落,“你可未见,荀仲豫、荀文若两人方才的神色。”

荀攸展眼望向堂中,人已经少了一半,他也不理众人目光,捡了一席在角落坐下,“二人都是君子,哪有什么神色,兄长当看错了。”

“太尉刚才又嘱咐你什么话?”荀祈又问。

荀攸看了他一眼,垂眸淡淡道,“太尉之意,令我族退身一步,以为保全。”

“什么?要你辞官?”荀祈大吃一惊,惊动众人,他又连忙压低声音,“那阿平呢,阿仹呢?也辞官吗?还有凤卿、休若,族中岂会答应?”

荀攸不答。

“哪到这般地步?你不曾答应吧?”见他不答,荀祈却相信了,连忙低声追问,“你果然答应了?”

“兄长也要在此等候?元华先生之意,恐怕要等四五个时辰。”

荀祈连声惋惜,“太尉糊涂啊,哪就到这样地步……虎符不与你,也当传与阿稷,凤卿掌着五万兵马,陇右又有休若,有什么可担忧……竟连分产也不与阿稷一分,更勿论同族兄弟,一分布与,尽给他家养女,这可真是……”

他唤着荀襄凤卿,却叫荀欷乳名,自己却还未察觉问题。

荀攸抬头,“阿兄,今日刺客有虎贲节从,行刺所用,有玉具剑、**。”

“玉、玉具剑!”荀祈悚然变色,“那不是御用之物么?**亦是宫中禁物啊。难道天子天子不会如此吧,无论如何,天下未定,诸侯割据,谁能代荀含光,就算鸟尽弓藏,也不该此时……不是,你诈我!”一路分析到此,见荀攸仍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荀祈反应过来,扪胸喘了两口气,“必然不是天子。”

“不是天子,竟能在宫中如此布置,你都不曾一丝察觉?”有了最坏选项垫底,又吃了这一诈,他也算冷静下来。

“正是。”荀攸颔首。

“此人竟隐藏如此之深!”荀祈皱紧眉,“那这府中”

荀攸摇摇头。

于是,荀祈叹了口气。

一朝天子一朝臣,换到臣子,就是一根顶梁一族显贵。

虽刚才说不至于,但他毕竟读过史记,那些世家起落,也是知道。

方才见到荀柔那样,他也非毫无触动,现在察觉本族权势并非想象那样显赫,竟也危机四伏,先前仰羡名利富贵之心,也灰了一半。

平心而论,这几年日子,过得比在颍川顺心,纵无富贵,逢年过节,荀柔都给族中各家送去厚礼,但有贫弱,也都尽心救济。

荀祈静心琢磨了一会儿,又向荀攸道,“你看,我将阿丰唤回来,让他与杨氏尽快成亲,如何?也好过我族孤立无援……算了……也太远了,”他很快又推翻自己想法,“留在关外也好,说不定……我们都奔出关去……如此,益州也是不错去处……”

他自在一旁纠结,荀攸便总算得了安宁,自坐一旁,沉思静想。

外间不知何时又开始飘雪,病人抬去别室施治,虽隔不远也听不见动静,生死都不知,众人各自无言,唯静坐等待。

到申时,荀采起身,安排了府中饭食并灯火。

厨中今日不曾准备齐全,少不得尽力奉承,虽仍然简陋,但此时谁又有心饮食,不过食不知味,随意取用些而已。

少倾,食毕,复又各自安静一处。

又过了一会儿,侍从来报,长平侯夫人荀氏登门。

哭得眼睛红肿的荀光,很快便被引了进来。

她形容娇小,眉眼纤弱,一件素色蓝花的外氅下摆拖地,荀氏族中大多身形高挑颀长,如此一衬更显得楚楚可怜。

不过进了屋,她却不再哭了,先去了外氅,恭敬向四面一拜,再来荀采面前,跪坐下来,轻声道,“阿姊,小妹来迟。”

荀采摇摇头,“外面可还下雪?”

“一时下,一时止,并不要紧,今日吕将军还出城狩猎,过了申正方归。”她见一屋寂静,便凑近荀采低语,“兄长现下如何?我能去探望么?”

荀采便将华佗之术,大致说与她,又说了荀柔先前之语。

荀光捂住唇,轻轻抽了一口气,眼中泪水渐聚,却在眼眶中转了转,又渐渐收了。

“阿姊且放心,”她偎在荀采身上,轻声漫语,“我在城外,常听元华先生之名,先生专研医术,治愈许多复杂病症,我们家也无却医少药之弊,兄长定能平安。”

“好。”荀采点点头。

荀光仍不起身,就依在她身上,又招荀襄、荀欷近来,轻声软语的说些家常。

一时说过冬至节准备,一时又说恤孤寺孩童满了年岁正寻营生,一时又说她近来读蔡公文章,不明之处改日向阿姊请教,一时又问年下籴的新粮如何,听说汉中要贩来稻米,软糯绵细,最宜煮粥……

她声音悠扬婉转,娓娓而来,恰似一缕和风,舒缓了众人绷紧的情绪,将一室凛冽都吹走了。

见荀采秀眉渐渐展平,气息柔缓下来,荀光这才凑到她耳边,轻言几句。

荀采细眉蹙了蹙,开口却还是一样干脆利落,“这些事,现下当告诉公达如此,我来安排。”

……

侍从点起灯火,铺上席垫。

玄衣配绶,深沉稳练的中年官吏,被阿姊引进屋来。

荀光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她第一次与陌生男子交谈正事,心中难免有些紧张。

“在下荀攸,荀公达。”荀攸拱手一揖,“忝居御史中丞之位。”

“我知道。”荀光屈膝还礼,抬手示意,姿势稍有些僵硬,“请坐荀御史执掌长安及天下机要,兄长十分信重。”

“御史台监察百官,不过职责所在。”荀攸入席,从容跪坐下来。

“是,”荀光短促的应了一声,与他相向而坐,“有几件事,我要告诉兄长,阿姊道,如今告诉荀御史也是一样。”

荀采见二人坐定,自出门外看火。

荀光定了定心,开口便流畅了,“去岁,我偶见两个中年文士自王司徒府出来,当时略觉眼熟,便在心里记了一记。后来,我去太学后林书阁买书,恰又看见了其中一人,换了布衣短褐,正在那里执役。”

“这也不算什么,再后来,蔡公便自印刻了纸书贩售,开始我尚不察觉,但不过半年,书便出了五六卷,都印刻得极为精美,当时我觉得奇怪,便找阿姊问如今图书印刻之事,阿姊便去问了少府的工匠,照此印来颇费人工,

虽如今民间亦有书肆印书获利,但本业工匠并不多,这样字数多的新书,又刻得这样快,一般书肆都寻不了这么多工匠。

“族中有造纸工坊,我也遣人问了,去岁关中竹子自死,纸价亦贵,这样一册书卷,光本金也不下五千钱,况刻得如此精细,工费亦不少。如此,书价自然不菲,一卷要两万钱,我……寻常也需各方节俭,否则也买不起。”

她说得是寻常庶务,荀攸却足有耐心,并不催促。

“后来我便注意,这些书,果然都出自同一家工坊,而这家工坊大半年内,虽然也少许刻些别的文章,但主要还是蔡公的史论。此事便奇怪了。商人逐利,就想依蔡公门庭,也总是为获利,为蔡公出书,也不是不行,只是蔡公言深意邃,书价又高,我使人注意,发现竟也能卖出许多,只是买书之人,除了几家贵门,却都衣着朴素,并不起眼的寻常文士……”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