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见晓
曹丕浑身一紧,低头颤声道,“是。”
“二公子毕竟年少,主公何必苛责。”郭嘉笑吟吟抬头劝解。
“荀太尉在此子年纪,已经造竹纸、辩六经、诛张角、为王师他哪算年少?”曹操摇头,语气缓和下来,“你去之时荀伯昭在做什么?”
曹丕赶忙将荀欷差使曹彰之事说来。
曹操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你回去将荀太尉《四民论》诵读百遍。”
“唯。”曹丕长揖以应,躬身正待退下。
“主公,此次出征,不如让丕公子随军如何?”郭嘉忽而又道。
曹丕立即期待得抬头,只不敢开口。
“含光《实践论》的确有些道理,事不亲践,难知其要,赵括之纸上谈兵此之谓也,听闻公子亦尝习箭,能作左右射,主公不如亲教以兵法,以增之能。”
“也罢,”曹操凝视了片刻,看得曹丕差点再次埋下头去,这才一挥袖,“你还不去准备,出征时跟随而来。”
“是!”曹丕心情一振,当即大声一应。
见他比来时步伐轻快的离开,曹操却抬头倚案扶额。
“主公,可是头风犯了?”郭嘉与程昱连忙弃了信,围上去。
曹操浓眉紧锁,忍了半刻钟,这才一头冷汗的呼出一口气,将信递出,“此次出征后,仲德(程昱)留守兖州,与子孝(曹仁)一同、继续照长安之法推行新官制,此时还要多多费心。”
“主公放心。”程昱长揖,双手接信,见曹操不再说话,他连忙知机告退。
“奉孝以为,天下果然已定么?”
程昱离去后,曹操豁然而起,负手转身,望着身后兰锜架鲨皮所裹的重剑上。
郭嘉一摆袖,做出放松姿态,倚席一笑,“棋局未完,如何称定?况天下之事,非在一时,况含光才智超脱,行事切急,恐为庸人所挠。”
“不错,天下大局尚未有定。”曹操缓缓拔出剑,双手擎住剑柄,跨出厅堂,于细雨飘潇间,执剑而舞,且舞且歌。
“德行不亏缺,变故自难常。君子多苦心,所愁不但一。
我愿于天穷,天意以余菲薄。虽怀一介志,是时何能与!
不戚年岁往,但忧世不治。将何照光曜,释衔不如雨!”
秋雨初歇,天色未霁,庭树染黄,一片戚寥,郭嘉拍席而和,目光悠远。
“何以立功名?何以酬知己?何以助王业?何以慰平生……”
……
“你家将军邀我共击袁氏?”荀谌放下手中信,笑向使者道。
“正是。”使者连忙点头,“袁氏久有不臣之心,据冀州而欲天下,今绍新为太尉所败,正是冀州民心动荡之时,其子谭为庶孽,不得众心,必不能守,一战卒可定。”
“虽如此,曹兖州无王命,岂能越界干涉他州之事?”
“如今天下板荡,朝廷在西,消息缓慢,军情如火,我家主公只是担心一但失机,又使袁氏重整旗鼓。”使者立即道。
“这倒不必担忧。”荀谌笑着摆手,“曹兖州不知,太尉前些日便下令,命平难中郎将张燕南下,攻打邺城,如今已走在半路,若待曹兖州至,”他复又一笑,“倒可以在邺城,候太尉至,共把酒言欢。”
“……啊。”使者一时愣了。
“不过,若曹兖州果然要去,也未为不可,”荀谌依旧笑道,“闻孟德与我族弟含光乃是旧友,二人数年不见,今得相见,亦是美事。”
使者不过是寻常舌辩之士,听得此话,慌忙回去复命。
荀谌遥望其背影摇头。
曹孟德多狡诈一人,手下居然这么好忽悠。
邺城哪里好打,袁绍三子中,中子袁熙为庶出,最不得喜爱,却常于外领兵,而留下辅佐其人的,又是冀州名士田丰,田元皓,虽不得袁绍之心,却是其麾下少有真正知兵的谋士。
不过,这一来一去,本也不过是对方客气客气,说不定曹操此时兵马已出界了,多半夺清河郡去了。
曹操不比袁绍,他家族弟要天下归心,还要长久计较。
“阿父,何以摇头?”堂外哒哒跑进一个白皙圆润的三尺小童。
小孩穿着一身红绸衣裤,蹬着一双五彩绣花丝履,端是个五光十色的大红包。
“这莫不又是你外舅孙家送你的?”荀谌一揽抱住儿子。
他一向不从世俗作严父,小儿圆润可爱,该抱抱,该亲亲,顺意而为。
因和孙家结亲,早早取名荀闳的小朋友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阿母说,这是好意,不能拒绝。”
“当然,你外姑真是疼爱你。”荀谌指着儿子领缘上细细的花纹,“就是宠坏了你,孙家女郎麻烦大了。”
荀闳还未到知男女之情的年纪,只不高兴的反驳,“不会麻烦,不会宠坏。”
荀谌一笑,“那你要好好习武,否则孙家那可是世代将才,女儿又得宠爱,打不过你几个舅兄,将来要吃苦头。”
孙家近来态度颇为殷切,恐怕是按捺不住,想要朝廷支持讨伐袁术,也就是期望朝廷能在西南稳固刘表。
但眼下看,他那族弟的心都在中原,恐怕是无意南方。
不过,如今南方混乱,袁术拉拢地方宗贼,扬州牧刘繇……未必能支持多久,说不得到时候一场混战。
“我才不惧,”荀闳将头一昂,“就算是舅兄,也需明理,我依礼相待,他们如何能动武?就是外姑也必不许。”
“好好,”童稚之语,单纯可爱,荀谌心中虽想着局势,却也忍不住一笑,“你到是找了个好依靠,为父不必替你担忧了自去玩耍。”
他往儿子臀部一拍,含笑挥手让堂中从侍磨墨。
曹操的消息,并他对东南的猜测,都要传信出去,至于如何调度安排,且让含光文若他们商议,他一个小小从五品郡主簿,又如何自寻烦恼。
……
“至今还无消息,按路程,今日张绣该到朝歌了。”荀柔望着地图,神色倦倦,叹了口气,将氅衣拢紧,“袁绍也太能逃了。”
他此时正在雒阳。
由于劳顿抱恙,实在不堪急行,未免耽误事,他留在雒阳,让已在此处的张绣领兵继续追击,贾诩随行为参谋。
这场仗最后的关键,最后竟是阻击袁绍归冀,也着实未曾料到。
袁绍不守雒阳,收拢雒阳兵马后,领着部众冲破阻拦,干脆向东北逃亡,逃亡速度之快,沿路抛洒兵将,甚至将未能及时赶回的淳于琼都不顾,俨然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回冀州。
从整个局势看,袁绍的选择当然是对的。
雒阳几番遭遇兵乱,就是钟繇坐镇于此,也由于民力不足,未曾修缮,况且此处虽为袁氏中转,囤粮也不过一月之数,不足为守。
若袁绍守在这里,可谓是瓮中捉鳖,然其干脆的逃向冀州,则未免节外生枝,给他增添许多麻烦。
“就以眼下看,袁本初比起当初项羽,气量大些。”荀柔转头向荀攸。
袁绍要是羞愤自杀多省事,竟如此百折不挠,也算是英雄气概。
不过,他已传信友若与兄长,常山的平难军出兵,以控制袁谭,避免冀州袁军南下接应。兄长所领青州兵,则北出汇同幽州刘备,攻打渤海、河间等郡,主打一个乘机打劫,就算一时不能收复,也可让这几个郡自顾不暇,不能支援袁绍。
“小叔父是决意铲除袁本初了。”
“中原一定,天下算则定了十之八九。”荀柔将自己团在榻上,闭上眼,“这次出征,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出征了。”
荀攸微微一愣。
荀柔昏沉沉的摇头。
主帅岂能三病五灾,连行军都无法坚持?
太耽误事了。
所以,无论从天下,还是从自己,他都需毕功于此役。
只是将来,更有何人可以为帅?统领天下兵马?
他心底闪过一个名字,却又立即否认。
也罢,毕竟也不急一时。
荀柔打起精神,“先前来拜见的河内、河南那些名门,还有投降的文士,公达安排宴席,我明日一道见罢。见过以后,我们就启程北行。”
要收冀州,他自不能安然呆在雒阳。
“唯。”荀攸一揖领命。
不过第二日,战事微妙的发生了偏移。
正在荀柔宴会众士之时。
有捷报传来。
袁绍被阻于淇水,在众军包围,不得突围的情况下,其人拔剑自尽,虏其长子袁谭,其余部投降。
“是凤卿?”荀柔惊喜中略夹杂着迟疑。
“正是荀将军。”信使毫不动摇道。
荀柔执着盏,有些恍惚,然望着惊惧失色的众人,他忽而哈哈一笑,举起盏道,“小儿辈大破袁贼,愿与诸君同贺!”
“恭贺太尉!”
众人回神,俱急忙举酒祝贺。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德行不亏缺,变故自难常。《曹操。董逃歌》
君子多苦心,所愁不但一。《曹操。善哉行其三》
我愿于天穷,天意以余菲薄。《李清照。金石录续》
虽怀一介志,是时何能与!改自《曹操。善哉行其二》
不戚年岁往,但忧世不治。《曹操。秋胡行其二》
将何照光曜,释衔不如雨!《曹操。善哉行》
一不小心又把精力花在细节上了,这是一首拼盘诗,除了一句,其他都取自曹操的各个诗篇,学的古乐府调调,大概就是表示曹操踌躇又奋发的心情,以及自己的志向,请大家意会,意会一下。
第272章 袁绍之死
秋雨初歇,阴云未去,四野沉沉,袁军借河内东北部山林起伏,道路交错,避开大道,乘小路一路逃窜,终于抵达淇水之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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