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见晓
《吕氏春秋》的孔子故事二则,前一半,子贡救了沦落外国的鲁国人民,推让国家反还给他的赎金,孔子于是感慨“鲁人不复赎人”。
后一半,子路救溺水之人,坦然接受对方谢礼,孔子称赞,以后“鲁人必拯溺者。”
这个故事,杜撰的概率挺高,但越读起来,越有味道。
人心向背,总归起来,还是那句话“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子贡远离大众,于是错误,子路属于大众,于是正确。
今日尚书台诸位郎中,如今是可以团结的力量,将来如果他们背叛的群体利益,走错路,自然会要接受群情攻击。
“彧略听闻,有人称弟重武将,恐再兴董卓之祸。”荀彧摇摇头,“此话虽无道理,却也不得不慎。”
“董卓之事,难道不是袁氏兄弟所致?”荀柔哂笑。
就是要诛杀宦官,袁术堂堂虎贲中郎将,职位拱卫宫廷,还不足够?袁绍非要招董卓入雒阳,与司马昭之心一样,简直人尽皆知。
“有人说董卓故事,称边僻之将,不通仁义,如今京兆多雒阳百姓,犹念昔日家破人亡之耻,故怀忧虑,如此,众口铄金,曾参亦杀人矣。”荀彧叹道。
荀柔笑意一敛。
他听明白了,问题不是重武,不是董卓,而是民间舆情。
有人故意煽动这是当然。
可百姓的惧怕也是真,不同容貌,不同语音,不同习俗,当然矛盾重重,彼此融合,非一日之功。
这时候再有人造谣,一次、两次、三次,就是曾参也会因谣言而被质疑,况且这些德行远不如曾子的普通人。
彼此会冲突,然后升级,再之后,就是爆发。
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而这次文武分制,这些人借此胡乱造谣,也非不可能。
“什么人在鼓噪?都在什么地方?”荀柔直起身,神色严肃起来。
“这一二年,天下名族,辇来长安,有不愿为小吏者,皆寻旧例,依公卿府为宾客。”
这,就是有利益冲突了。
荀柔无奈地捏捏鼻梁,“文若,以为当如何?”
“是否先稍加抚慰,优容一二,为一时之计?待天下定后,再分而化之?”荀彧虽如此说,神色到底有些犹豫。
这显然是过往,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也是通常的办法,给这些士人一点安慰甜头,他们就能捧着他的衣角大唱赞歌,把整个天下粉饰得歌舞升平。
但荀柔不愿意。
“为政者,包容天下,况天下疆土开阔,将来需要士人治之,阿弟,弃一二人可以,却不能尽寒天下士,以卒吏治民秦之鉴,非远。”荀彧忧心忡忡。
纵使心有预估,被堂兄一说得,荀柔竟还是觉得很有道理。
哪家朝堂不放几个吉祥物?
不是说,政治就是妥协的艺术嘛。
利弊权衡在他一念之间,荀柔捏着犀角,辗转难以决断。
从长远看,士人需要团结,从近看,长安、关内需要安定……
“咔嚓”轻轻一声。
寻声望去,荀攸一脸沉静,神色肃穆,就是手中还捏着半块薄饼,破坏气质。
烤得焦黄的饼,菲薄一片,形如绢扇,故名扇饼。
荀柔眨眨眼。
温暖的寝室,炉火通红,屏风之内,青布幔围三面,相近五步之内,三人面前各一食案,一碟烤薄饼,一碗雪白水牛乳酪。
荀攸碟子里饼少了一半,酪也只剩半盏。
所以,原本只是找两位亲友吃喝聊天聊政治也是聊天嘛怎么他就严肃起来了?
这事,也不是今天才出,也不是今天才知道。
荀柔取了一片饼,蘸了一些酪,递给堂兄,“阿兄请。”
长安城压力大,吃片脆的,解解压吧。
“……多谢。”荀彧愣了一愣,才哭笑不得的直起身,一手接饼,一手还得兜底,以免酪浆洒落。
“这事,诚如阿兄所言,可能有人趁此之时,搬弄是非,不过既有兄长之先见,可以从容布置,我更有何忧!”
这些人的手段,也就是他在冀州用的那一套嘛,也没什么新鲜。
大不了,就再用大军,清洗一回,反正有年初那一回经验,这种事对普通百姓生活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对他也不会有。
冷静下来,荀柔意识清楚。
他这太尉如何当得安稳,凭什么在长安发号施令,让人听从、宣扬他的政治主张。
又不是那些多嘴的纵横之士和儒生。
堂兄也不是不知道,就是……之前没看出来,也没想到,堂兄也有亚历山大的时候。
将一片饼塞进嘴里,荀柔感慨地咔嚓大嚼。
“公达,控制长安城内舆情,今岁就交予你。”
“小叔父放心就是。”荀攸平静地端着酪,答应了。
既然今年不需要随军出征,他也就不必在家养精蓄锐,新年后,就回到御史台,逐渐接手回工作。
“文若,年初有新计,春耕,出征事宜,令朝中上下俱忙碌起来,就无暇关心谣言。”
荀彧眉头欲颦难蹙,终究失笑,放下薄饼,揖手曰,“唯。”
“春日,生发之机,草木萌,万物新,我请大兄,能否让太学诸生,其姿仪雅正者,在渭水比赛,吟咏几回诗歌。”
再搞点儿人民喜闻乐见的事情。
“……对了,免役!阿兄,以你之见,可否以效力东征为由,赐京兆、河东、冯翊、扶风百姓,爵一等?”
与热闹的官制不同,新颁爵制,虽然与每个人都切身相关,可就是高阳里,也少听人议论,或许私下在家各有说法,但至少荀柔没怎么听见人公开发表意见。
至于民间,还未宣示普及。
它不起眼,看上去是与过去汉家一脉相承的削弱。
尤其是一经颁定,在其后赐诏中,有人已积下四等爵虽说免口赋、免役,又能传子孙但大家还是习惯将之与先前没用的民爵,等而视之。
东汉之后,十九等关内侯以下,已皆无实际好处,只能在宴饮时排个座次。
为了鼓励大家为国尽忠的积极性,于是,又在关内侯之上,出了新的亭侯、县侯、乡侯,都是有食邑,但不治民。
当然,无论如何,食邑毕竟是好事。
但事实上,大家很快意识到,根本没用。
皇帝近臣,纵使没有实封,也能随意侵占民田,而爵主若是家族衰落,即使有封,也未必能拿回钱粮,甚至直接被人夺去。
至于爵位的其他利益,也全看此人有没有官职,是否得天子重用,而一个人有官有权,又何需爵位?
最后,爵位渐渐就沦为荣誉和象征。
就像他,许多年没回过颍川,阳城侯这个爵位,他自己都几乎忘记了,但自前年孙策拜为颍川太守,他已经连续两年收到阳城贡赋还是按一万户算的。
难道是孙策遵纪守法?还不是他当着天下第一的太尉。
新爵一共十六级,最上六级为王、公、侯、伯、子、男,比先前更狠一步。
荀柔这回直接以田租算食邑,最高一级,王,食一万亩田租。
按如今一人二十亩,王爵可得五千人次的田租作为供奉。
往下,公得二千人,侯一千人,伯五百人,子三百人,男只得一百人,即二千亩租。
这些田也不是直接赐与,也不能直接收租,而是每年秋收统计后,以平均数算,由中央财政以相应数额拨给。
如果当年有灾,百姓有减免,那么这些食贡相应就会缩水。
往下十级,七至九级,分别给五十人、三十人、十人田租赋,这些钱,当然就更少了,十人田赋二百亩,不过几十石,只算一点补贴了。
十至十二级,为三代内、家五口、本身,三等免田租。
当初,免一户二人田租的税政,最后只执行了一年,之后相连战争、蝗灾,赋税差不多也就是压在百姓忍耐线上,这一回,倒终于写进制度里。
十三级,是免劳役,
十四至十六级,只剩免三代、二人、本身,口赋的好处。
所有爵位,降一级传代,不限男女,能抵消殊死以下,不同等级的罪行。
看起来比从前的实用,但在特权人群眼中,就没什么意义了。
新爵颁定后,诏令也已下四轮赐爵,一回抚慰天下百姓,一回照顾鳏寡孤独,一回赐关中及陇右百姓,一回赐军中上下,战场伤残者、阵亡者与其夫人及长子。
至于各路诸侯,曹操已定了侯爵,诏书由使者直接送出,其他的刘表、孙坚、刘备,他都还握在手里,以便拿捏商谈。
关中百姓普遍已有二等、三等爵,只要再赐一等,就可以终生免除劳役。
这必能大大提升人民支持,减少政府与百姓之间的摩擦了。
但话说又回来,爵位不只是政治问题,更是经济问题,数学问题,秦亡于其制,绝非虚言。
百姓免除口赋,已经是他能保证的极限了,终生不必服役,想起来美,但以眼下的社会生产力而言,绝非一句话这么简单,必须精密计算。
“这事,能否实行,尚需辛苦文若,详细斟酌呀。”荀柔举着一片饼,望着堂兄,满怀期待,目光闪闪。
荀彧无奈一笑,却莫名心底一松,拱手一揖,“唯。”
第296章 太尉兴师
初春,万物朝阳,繁衍新生。
不只朝堂祭祀频繁,亦是举行冠礼、婚礼的嘉期。
荀柔案头上,早早被冠礼、婚礼、节庆聚会的宴请堆满。
不接待投谒,不代表不用维护关系,将近一个月,他化身交际花,闪现在各家宴席上,存在感爆表。
前一天在冠礼上作正宾,为少年戴冠,祝诵:令月吉日,乃申尔服,弃尔幼志,淑慎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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