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门庭 第295章

作者:青山见晓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历史衍生 正剧 无C P向

太尉……太尉此时有点忧郁。

荀柔没想自己都快离开荆州南下,刘表还给他搞出这么一桩事。

陈群没控制住舆论,跪下请罪。

但他毕竟生于民间,知道这种名人八卦,越是离奇,越吸引人,再加上有心人推波助澜,他们又毕竟外来,根本不可能控制住。

至于陈群想将事情引向阴家,荀柔不愿牵连出阿姊,也就拒绝了。

此事,到底只好像先前一样,全当不知道,不存在。

最多,向杜畿解释两句。

等到他离开,杜畿掌政,不再优待郭家,荆州再出点新闻,旧事也就渐渐淡去。

荀柔当时不知,最后还是义妹荀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暂按下不表。

“你们再邀蒯氏、蔡氏一谈,催促刘表,尽快携家眷入京。”

事情必不只有刘表掺和,但显然,他需要一个出气筒。

“是。”

[襄阳城南凤凰山,有玉女观,为汉太尉荀含光之女祠。荀女名瑶,其母荆州南阳人士,女生而神灵,终未嫁,师从天师张元微,于山中乘云升举。故老相传,时甘霖普降,见荀太尉于云间接应,携女归去。后数载,荆南数郡五谷丰登,念含光之德,因而祀之。《神仙通鉴》]

第304章 溯源

说要启程东行,荀柔到底还有一件事想做。

流言原不算大事,否则当初陈群也不至于一直隐瞒不报,他品德上没那么清白,但终究未出格,毕竟只是个女孩,诸君闲得八卦,也不过说两句风流。

谁人背后无人说?

荀柔也看得开。

反正,此事参与者都有什么人不论,罪首他认定了刘表,底下做事的人也就利索了,很快就将刘景升搓弄起来,送去长安。

一家人,夫妻两、长子刘琦,刚满周岁的次子刘琮,并三五十位宾客家仆,三十车财货,由二百士兵护送,一早就从襄阳北门出发。

与来时一匹驴子比起来,刘表这些年荆州刺史,怎么看是相当不亏。

就是跟随他的儒生未得到消息,没有拦路哭送这一出,也不知刘表是否还有一点遗憾。

至于蔡瑁、张允二人,蔡氏是荆州大族,刘表离开荆州,自然而然就撕撸开,荀柔授蔡瑁一个南阳都尉,让荆州蔡氏与蒯氏自争斗去。

张允则任太原都尉。

太原丰饶,但谁来都奉承,立场摇摆,究其原因,也是郡内几家豪强大族,比起国家大义,以自保为先。

上一任太守为袁绍任命,袁绍败后,荀柔使河东郡校尉梁肃兼管,也只管大概,防备北戎各族,领其岁贡而已。

如今安排张允,正好南北交换,除其根底,其人若有本事呢,太原郡也是可用事之地,若是没有能力,那无论西戎各族还是太原郡内大族,都够得教他做人。

除了这两个,刘表其余势力也就不算什么了,儒生无用,荆州士族看重的是自身利益,杜畿足以应付。

文武分制后,郡一级,太守有都尉,到州一级,则并无与刺史对应的武将,改按军事区域划分,如荆州就是黄祖在北,张羡在南。

好处自然明显,州官不临民,主管一州吏治,宣示政令,推行教化,避免地方官吏做大,而武将,以军事战略划分,区域不与州官相同,相互也就不易起矛盾,又可相互协作与彼此监视。

这其实也是荀柔参考后世的做法,既要减少地方坐大的风险,又尽量避免本朝光武以来的武德衰弱。

当初一提,众人交口称赞,全无异议。

这些事并不花费多少时间,趁着几日营中忙着粮草兵械的细务,荀柔由黄彣,即黄承彦亲自为向导,往汉水一行。

至此他也才知晓前一番公案。

原本他还想,刘表怎么想要将黄氏二女与他做妾,却原是黄夫人蔡氏向妹妹打听,没想到其妹,也就是刘表继室蔡夫人,竟胳膊肘往外拐,献计刘表。

荀柔很同情黄夫人,不认为是她不够谨慎亲姊妹间若不能相信,还能信什么?罪魁祸首还是刘表。

所以,他也认真为两个女孩牵线。

十七兄长子绪,比黄舜英小一岁,是个品行端良,性情散淡的文艺少年。

至于黄月英他原以为诸葛亮人生轨迹改变,两人或许会遗憾错过,哪想黄承彦恰好托付到他头上?

他提出这两个人选,当然最后还是要黄家自己选择,但他既愿令黄舜英嫁入荀氏,黄家夫妻再没有不高兴的。

无论最后是否能成,这都是对女儿的认可。

有了这一层,黄彣对荀柔的态度也更加亲近了。

汉水畔,是荀柔出生地,党锢后,父亲荀爽隐居于此数年,母亲郭氏也因产后虚弱,病逝于此。

与他如此渊源的地方,在记忆之中却十分渺茫。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汉之永矣,不可方思。

汉水宽广,游泳不能到达彼岸,汉水汤汤,竹筏也难能跨越其长。

比起荀柔熟悉奔腾激荡的黄河,汉水显得宽广而平和。

沿岸地势虽也有些起伏,但总体还是翠绿、宽广、繁花如锦的平原,因此水流至此更显舒展,沿河岸边许多沙洲、石滩,岸芷汀兰,鸥鹭忘机。

水边多为渔村,小舟竹排,罟网水鸭。

屋舍也与北方所见不同,没有垒土做基,而直接将数根木桩打进土地,半悬空钉木地板,人居住在架空的楼上。

如此风景下,百姓的穷苦,也和北方不同。

守着江汉河泽,不至于捱饿,但物资却更匮乏,家徒四壁不是形容词,许多人家连盐都吃不起,三十余岁就头发花白,牙齿脱落。

地又近卑湿,多疫疾,故其民寿短多夭,病症也奇形怪状,因此巫蛊盛行。

村社皆奉鬼神,山河草木、鸟兽虫鱼、疾病生育……品种纷繁。

但有事,削短头发,墨字纹身的巫师,就被邀至,点燃香草,手执鸠杖,在一片烟雾缭绕中,赤脚、鸣铃,大唱大跳着听不懂的歌谣。

“我与庞兄俱以为,这是故楚辞章,含光你听,其句尾是否正与本地方言相同?”黄彣颇具研究精神。

一连数日,荀柔并未寻到自家故地,却偶然遇见一座渔村。为生育祈祷的仪式。

“这就是屈大夫辞赋中的’兮‘字发音吧。”荀柔细细分辨了片刻。

荆州本地也有方言,但大概已与先秦时期楚语不同。

“我也以为如此,可惜巫师多不识字,不通鸟篆,祝祷之文,只口口相传,恐怕辞章流传中也多颇其意了。”

“也才不过四百年。”荀柔轻轻道。

上下五千年,楚国灭亡至今不过四百余载,竟连语言文字几乎都失落了,以此观之,更多少历史,悄然湮灭。

“秦皇焚书坑儒,灭国绝嗣,实遗恨甚矣。”黄彣沉重道。

“柔却以为,此非始皇焚书坑儒之罪,”荀柔望着那氤氲烟雾中,巫师涂得漆黑,模糊的面目,“天下归一,大势所趋,民心归一,亦是大势所趋。”

区域文化为大中原文化消融,先进文明代替落后文明,在统一背景下,是自发进行的。

“若想留存,唯一的办法是教化百姓,若其民皆识字为文,其文字总能传承,然而……也未必是好事。”如果楚国有自己深刻而不同的文明,有自身认同,要融入中原文明中,就要经历比秦末楚汉之战,更加惨烈的战争。

由于长江的形势走向,南北分裂是很难长期并存的,楚地注定要融入中原,就像将来的匈奴、羯、羌、氐、乌桓、鲜卑、蒙古、女真一样。

安定而平和的中原农耕文明,就向磁心,吸引着周围边民族,因向往而来,会被同化也是自然而然。

荀柔没有向露出疑惑的黄彣解释,而是蹲下,抓起一把泥土。

邻近汉水,这里的泥土湿润、粘黏却柔软。

当年安置父亲的故友,如今多半已不在人世,究竟是哪一家,他又实在没有记忆。

一路行来,若风景依稀相似,房屋又不同,若与当时所居院落仿佛,似乎周围环境又不一样。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丢下军务,跑来追溯自己的根源,他也够任性了。

或许,应该学一学这些居住在故楚的百姓,不要在意过去,活在当下,目视未来。

况且,比起江夏,他本就一直将颍川当作故乡。

“黄兄,若今日再寻不得,明日便该回襄阳。”泥土纷纷撒归地面,荀柔拍了拍手,致谢道,“这几日,多劳了。”

他也有时间期限的,不可能无限期找下去。

黄彣替他惋惜,“可惜还未寻到,若是再多几日,便好了。”

“还有一日,且看如何罢。”荀柔淡淡一笑。

他不信命数,却也渐觉,世间有些事情、变化,非人力可及,无愧于心足以。

说来也巧,先前有几处,仿佛也相似,荀柔就觉得不对,离了渔村聚落,不过又行三里,他就一眼看中一间靠近树林的宅院。

模样与记忆中依旧有区别,黄泥院墙太低,院子也太小。

一颗枯瘦老桃树沿墙探出头,树干枯着,只有最顶端枝梢带了几片绿叶,夹一枚青黄毛桃,院内铺着蓬草的屋顶,与墙相隔不过三尺,实在是个很小的宅院。

然而,他的心弦却恰于此时被拨响,告诉他,就是此地。

此处靠近竟陵,宅院主人住在城中,只留一户老夫妻带小童看守,黄彣上前说明了借宿之意。

这种事并不出奇。

夫妻见他们带着侍从,衣衫端正,气度不凡,便也答应,只道正堂不可入,偏厅侧室均可暂住,只是宅内粮水柴草,都不够这许多人使用。

这自然没关系,他们有这么多人,不止带齐粮食,一并连铁釜都带了两口,只片刻厨房便升起炊烟。

屋舍大概重修过,入门之后,除了那颗老树,再找不到旧迹。

荀柔在偏室内席地坐下,不片刻就逗得将小孩揽怀里了,看房的夫妻也渐渐放松下来,打开话匣。

这处宅院主人姓湛,做丈夫的是湛家世仆,原为主人家身边使令跑腿,妻子则是家中帮佣厨娘,他们年岁大了做不动活,主人于是开恩换了轻省的工作,照看别业。

家中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孩,都在府中做事,这个小孩却是家中长孙了。

荀柔看着他头发斑白,面上皱纹,还以为有五、六十岁,结果夫妻两都才过四十,打发来看别业也不过是前二年的事。

那么,当年的事,他们大概是不知道的。

荀柔只得咽下话,转问主人,老家主前年死了,如今当家才三十岁。

据说是本地大族一支系,本家恶了刘使君,已迁往别地,这家留在本地,这几年倒也还算平安。

“也是没办法,哪能说迁就迁,也没个依靠?听说外面也不太平,天子都跑了,”那丈夫忧心忡忡,“只望使君老人家贵人事忙,忘了我们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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