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见晓
可曹孟德许多年不辞辛劳,功勋彪炳,堪为国之功臣,他们相交三十年,有志同道合,也有视若寇仇,有推心置腹,也有刀锋相对,如今曹孟德要死了……
荀柔有些惆怅,又有些遗憾。
“人生一世,如草木荣枯,自然之理,含光尚不得悟么?”曹操道。
“我若较孟德兄早悟,便没有今日相见。”荀柔回以淡淡一笑。
“……先前朱建平至长安,众皆往就之,唯含光不纳,建平却道,是荀丞相命系于天,非其所能知,如今确实如此。”曹操边喘边笑,“今日请君来,是欲托以后事。”
荀柔看得出他艰难勉强,毕竟也算感受过,遂点点头,并不插话。
“朝廷天下,想来有含光在,不需我担心,”曹操一笑,“只是我家不成器的几个儿子,还请含光关照……
“父亲,”曹丕隔着窗在外道,“荀令君听闻父亲病重,特来问候!”
屋内两人一同向南看去,只是重重帷帐挡住了窗口。
曹操面上一阴,复又向荀柔笑道,“文若必不是为探病而来。”
“丞相病重,尚书令亲自前来,不为探病,又是什么?”荀柔也轻轻一笑。
是,别看他家好像快过气了,文若要认真,调千百个虎贲士围了相府,也不是什么难事。
亲自来,就是又担心,又放心,不过求安心而已。
曹操振振精神,“请尚书令进来。”
除了进屋时脚步较旁日略快,神情沉静庄重的尚书令,似乎与平常一般。
可素底弹墨直裾,靛青缣巾,素面布履,这样日常的装束,原本就极少出现在尚书令荀文若身上。
荀彧与荀柔目光一触既分,低下头恭敬行礼。
荀柔扶着床栏站起身,“放心。”
这话是向曹操说,也是向堂兄说。
曹昂、曹冲,曹家执牛首的人物,都是品行端正,让人放心的人,有此二人,曹家将来不必担心。
“荀丞相以为,操将以何面目呈于青史上?”在他准备提步离开时,曹孟德忽然问道。
荀柔转身回望。
榻上的曹操,苍老,衰朽,眼眸浑浊,目光却如同火炬,哪怕这火炬焰火飘摇欲灭,却依旧咄咄逼人。
当年自己与刘辩的对话会流出来,倒也并意外。
而比起托付子女,这恐怕才是曹孟德最想说的话。
他认真想了想,“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可乎?”
曹操愣了片刻,满脸皱纹渐渐舒展,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足矣!”
……
我胡汉三,今又回来了!
重回丞相府,在半屋臣吏拜见之时,荀柔油然生出有点可笑。
曹操并没有同他一样拖拖拉拉,在与他一面后,不到半月,十分干脆的离了尘世。
曹丕火候未足,曹操又没有培养别的接班人选,所以这丞相之位,绕了一圈,又回到他头上。
堂中空的一半,都是曹家子弟并女婿,曹操当年上台后颁布的官员守孝政令,没用在荀家,倒用在自己家。
荀柔必须承认,守孝是最温和高效的权利交接方式。
如今,曹氏核心人物一起回家守孝,他于是可以重新安排官员,迅速掌控朝堂。
与儒家动辄三年的漫长孝期相比,曹操毕竟重实用性,官员守孝期,照亲缘远近,最高等为一年,次六月、再次三月,最短十天,一共四等,守孝范围不过三族。
这种时长和范围,并不过分,他也就不准备再改。
数年未理政务,眼前又将夏收秋计,还有什么话好说,撸起袖子加油干罢。
忙碌之余,荀柔觉得自己实在应了一句诗
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这真是从头越,卷头如山,满脸血。
建安三年,五月,曹操病逝,荀柔再次拜相,次年改元,为共和二十四年。
第325章 番外六
“臣此番北巡,历扶风郡并雍、凉二州,共百三十七城,所察吏治、府库、赋税、田籍、刑狱、教化六事,皆细录在册,请丞相阅览。今雍、凉二州,开西域商路,人口渐盛,尤其敦煌、武威二郡,臣以为可增设县制……
荀柔倚几坐在堂上。
堂中昂首侃侃而言的是,尚书左仆射诸葛孔明。
春耕后出京直到秋赋结束,大半年奔波让他黑瘦许多,却神采焕然、潇洒干练,这份自信得劲,荀柔都羡慕。
他一面点头鼓励,一面悄悄揉着膝盖暗叹。
真是老了。
从前坐一天,都不觉什么,现在一会儿就不行了,铺了绵垫,还觉得骨头膈得生疼,一会儿就疼麻了,腰腿使不上劲儿,不靠着几案都坐不住。
诸葛亮之后,是监察御史司马懿。
此次一共派出五路,前面已经回来两路,也是凑巧,诸葛亮和司马懿前后脚回来,于是奏报也安排在一天。
司马懿巡行路线是河北,此外就是去江东的曹冲未归,但此路最远,本来会慢一些。
“丞相,太医丞樊阿已在后堂等候。”
一名侍从悄悄上前小声提醒。
荀柔摆摆手,让他一旁暂候。
司马懿默默加快速度,汇报一结束,立即请辞。
“也罢,”荀柔摆摆手,稍微一动,瞬间从腰到腿酸爽得脑干发麻,“我尚有些疑问,明后日再烦请二位前来。”
“不敢。”“唯。”
二人退去,荀柔望着空堂叹了口气,向侍从一招手。
帷幔放下,屋里已被火盆烘热,侍从将他扶至榻上,接着去了冠带衣裳,将他在榻上放平。
太医丞樊阿上前问候。
这是华佗的大弟子,华佗年事也高了,如今施治倒是他来得居多。
酸、麻、胀、痛,针刺按摩勾起各处病灶,纠结的筋骨、凝滞的血脉、萎缩的肌肉逐渐捻开揉散,艾灸灼烧伴随着苦涩枯焦的臭味,荀柔眉头皱紧,只一会儿额上就浮起一层汗。
**的疼痛尚可承受,毕竟为了活命,但任人摆布的滋味,无论多久都难以习惯。
荀柔合上眼,耳边是侍从与太医丞的低声对话,身体沉重,倦意上涌。
曹操执政那几年,他在家闲极无聊,还有精神给曹孟德找麻烦,但他返场再出任丞相没两个月,激情就被现实雨打风吹去。
从头到脚,哪哪都开始冒毛病。
华佗却一改往常的大展身手,保守的建议他少用药,多修养,或许还可能再多活两年。
荀柔当然不满,激他手艺退步,华佗也不客气,直言荀柔如今能活过五十,全是他的功劳,让他知足了。
功劳什么的,荀柔当然自有看法,但是话中意思,他却能领会。
于是交接提上日程。
司马和诸葛二人,恰在一天,虽是巧合,但也是有意安排。
虽还未见奏本,就只汇报,也能听出许多东西。
切实、清晰、简洁、深入,和前两路使者相比,葛、马二人水平明显高一大截,不同是诸葛详究民生,司马懿更注意吏治。
不过,考虑到他们如今一个在尚书台,一个在御史台,其职分如此,原是应当。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结果。
时至今日,下一任宰相人选,已经足够清晰。
年龄、才干、气魄、御下……用上排除法,最后进入决赛圈只有两人,诸葛孔明和司马仲达。
他自然倾向诸葛亮,但通过策试入仕的诸葛孔明,作为文官,还没接触过军事。
他的对手,却是从军二十年,八兄弟在州郡,姻亲遍朝野的司马仲达。
是荀柔必须抛去个人主观意见,从国家大局稳定考虑,不得不留在候选名单中的司马懿。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给足诸葛时间,去接触收复军队。
如果失败,司马仲达绝不会容忍与他各方面相抗,又染指过军权的诸葛孔明在朝中。
当然,他也没底气容忍。
一山不容二虎。
这是荀柔在自己和曹操身上得到的经验教训。
这一天,他终于下定决心。
五千年历史中,干过丞相的人,不胜枚举,即使没有全本百家姓,也占过半本,但单以“丞相”称呼,而为大多数人承认,只此一人。
共和二十四年秋,尚书左仆射诸葛亮,兼任京师武学训导。
……
“父皇请丞相明日入宫一见。”
共和二十五年,这年夏六月,伊、洛水患,绵延数百里,百姓屋舍毁坏,良田淹没,数万农户失去生计,紧接着瘟疫发生。
于是,朝廷飞速运转起来,而作为中轴的荀柔,也不得不勉力支撑,刘珩到来前,他正因困乏难耐伏案稍憩。
珩,组玉之首,刘辩与董氏当年所生长子,由阿姊照料长大。
由今宫中侍从少,有时候暂充宫中使者,代传天子之意。
荀柔看着案席前恭敬下拜的刘珩,原想推拒的辞令,在舌尖一转收回,点头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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