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门庭 第33章

作者:青山见晓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历史衍生 正剧 无C P向

荀采一把握住她的手,掉着眼泪却直摇头。

“没事,没关系,”阿香站在车边,低声和她说话,“您别害怕。”

“我也是偶然在市中遇见贩人,”阴十三娘站在车边解释道,“发觉这个婢女有些眼熟,一问果然是阿蕙姊身边的女郎。”

“叔父今天真是多谢你了。”阴恪松了一大口气,向侄女拱手行礼。

有了这件事缓和,至少两族不必相仇了。

“不敢。”阴十三娘连忙屈膝还礼,目光一转,正看见望过来的荀柔,小童精致得如同画中人,让人忍不住心生喜欢,“你是阿蕙姊的弟弟?”

“多谢你。”荀柔点点头。

这个少女的出现,让他意识到,阴母只是阴母,至少阴氏,全族并非都是恶人。

阿香若被卖掉,未来将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想都想不出。

阴十三娘笑笑,从身上摘下玉佩,“不客气,初次见面,此物送给你做见面之礼吧。”

“我没有可以当回礼的东西。”荀柔没接,他们是同辈,赠礼要交换,白玉玲珑,一看就很贵重。

“其实,这是我送阿蕙姊的,我快出嫁了,以后大概不能再见阿蕙姊,想要送给阿蕙姊留个念想。”阴十三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也要嫁人了啊……

这就不好推了。

荀柔想了想,从袖子拔出匕首,递给她,“这个送你吧,女子在世,要自己保护好自己。”

第35章 家事国事

“……一开始还好,女郎性情直率,阴郎君脾气好,两人和和美美,女郎指点阴郎君经义,使他大有进益,也得族中看中。

“后来,阴郎君卖了老夫人送过去的两个女婢,老夫人就有些不高兴,再不准女郎去书房,又说女郎懒惫,让每日织绢一匹,”

“这也不算什么,女郎勤勉恭顺,毫无怨言,谁知老夫人又总让女婢去给阴郎君送酒食,长者赐不敢辞,有次晚上酒醉,就在书房休息,夜里发热,谁都不知,清早才发现。”

“疾医来就说是时疫,阴氏族中知道,将屋子封了,女郎衣不解带的照顾,结果过了十几天,阴郎君还是不行了,疾医说他体质太弱,连药性都抗不过……”

“阴郎君去后,老夫人就把怨气发在女郎身上,总是提起阴郎君,说他对女郎好,女郎害死他…还让总女郎做粗活重活,女郎哪做过那些,做不好就受责打……还每次都要女郎哭着承认是自己害死阴郎君,承认自己什么都不好,才肯罢休……

“……后来女郎渐渐就不大说话……也不愿见人……夜里有时候不睡,坐到天明……小郎君写来的信也不看,封进箱子里……”

秋夜微凉而干燥,阴恪大概是为了弥补,让下人照顾得忒周到,这时节就在屋中烧了火盆,荀柔就被热醒了。

天色完全黑着,看不出时间,口干舌燥的喝了一盏水,他就想起阿香的话。

四下安静,只有远处零星蛙鸣,周围树木和庭院模糊一片,分不清边界,他顺着回廊,凭着记忆,想去看看姐姐。

转过檐角,昏黄光芒透过半透明云母窗口,照亮一小片黑夜。

白天阴恪请来疾医开了安神药,姐姐当时服药就睡了啊。

睡醒了?

荀柔探头往里望。

灯火有些暗,荀采低头坐在榻上,手中握着一把银剪,看不出在干什么。

“阿姊,你睡醒了?这样暗,别做针线了吧。”

荀采一抖,猛的一抬头,苍白的一张脸,眼中慌乱惊恐的看过来,她看看站在门口的弟弟,突然一咬唇,扬起手中的剪刀。!

荀柔从没发现,自己跑得这么慢。

每一步抬起都那么费劲,跨出去那么艰难,几步距离那么远,就好像永远都跑不到。

而银剪的尖端那么快,甚至在油灯摇曳光线下,划出一道耀眼的流星光芒。

可能只是一瞬间,又像过去了整整一个世纪。

当一切尘埃落定,荀柔喘着气,低头看见姐姐眼睛里映出自己的样子,彼此都睁大眼睛,都是一样苍白惶恐,兵荒马乱。

“铛”银剪跌落,发出金属特有的清脆声。

感官,随着这一声落地回来。

心跳、呼吸,也随着这一声恢复。

荀柔这才发觉肩胛靠上一点的地方,有点疼,撕裂开的,随着神经扩散开,真的刺啦刺啦疼起来了。

“阿善……”荀采仰躺在榻上,一动也不敢动,手维持着握剪的手势半举着,想触碰他,又不敢,由于瘦下去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惊恐的睁着,乌亮的瞳孔扩大,像幽深的黑洞,“阿善……你……我”

牙齿碰撞出“咯咯”声,她全身不可遏制的颤抖着。

“不,没事,我还活着,”荀柔动了动肩膀,感觉虽然痛,但还好,于是低头抱住荀采,“不怕,不怕,我知道,阿姊不是故意的……”

“疼……不疼……?”

荀采克制着颤抖,想去看他背上的伤,被荀柔抱紧,“姐夫去世不是阿姊的错,和经文也没有关系。”

“阴伯母太坏了,明知不是阿姊的错,却只想转移自己的痛苦,所以故意伤害阿姊。”

“父亲虽然那样说,但不是那样想的,我们都只希望阿姊过更顺利,更美满一些。”

“你伤得怎么样……流血了……要上药……要叫殇医来……”荀采仿佛没听见似的,哆哆嗦嗦的叨念道。

但荀柔知道,她都听见了,一清二楚。

“对于存在亿万斯年的天而言,人类的寿命不过转瞬,十年、二十年、哪怕是一百年,都没有区别,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存一瞥,这对天来讲,是不存在的惩罚,单独个体的人类实在太渺小,太没有意义。”

“一部经书对天,能有什么用处?天下有那么多东西,山川、草木、虫兽、还有人,而人只占有很小、很小的部分,人歌颂天,天不会高兴,人诅咒天,天也不会生气,因为这对它,毫无意义,还不如一阵风,能吹开浮云遮挡的视线。”

“如果一本经就能让人长寿,始皇、武帝,早就得道飞升了,而事实上,没有人能逃过生老病死,而人死后,也终究不过归于黄土,融在一处,谁也不需要陪,谁也陪不了谁,谁也不会孤单。”

荀采无力的闭上眼睛。

“阿姊,姐夫去世,不过是时疫而去的众生之一而已。”

“你不要说了!”

“阿姊,其实你心中都清楚,甚至知道阴伯母所为一切,只是为了伤害你,你那样聪明,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对吧?”荀柔按住她,将额头和她轻轻相触,就像他最初记忆里,荀采做的一样。

这个姿势,猝不及防的出现,让荀采表情瞬间空白。

旧日那些明亮的、鲜活的记忆,争先恐后的妄图翻涌上来,然而越是清晰,越是触目惊心。

她当然不是不明白,不是看不出恶意,只是……

荀柔与那双浮出痛苦神色的眼神相对,有点遗憾自己没有多一只手,能摸摸荀采的头,“姐姐瘦了许多,阴伯母太可恶了,知道借口很可笑,还是想用这种方式伤害阿姊。但她也很可怜,做错事,没有人阻止她,放任她绝望心死,歇斯底里、自我毁灭,大家最后只会指责她,嘲笑她,愚弄她,没有一个人告诉她真相。”

“但阿姊和她不一样阿姊如果做错了,我会拉住你。”荀柔盯着她重复道,“我会拉住你,阿姊。”

荀采抬起眼眸,莫名的看向他。

“哪怕你心甘情愿、一意孤行、毫不在乎、执迷不悟,我也会伸手抓住你,死死抓住,哪怕让你不高兴,让你不舒服,哪怕你不愿意,也会拼命伸手抓住你,不会让你走上不对的路,亲人都是这样,父亲也是这样想的。”

“姐夫已经死了,阿姊却还是要活下去。”

荀采忍不住撇开头。

“不止要活着,还要珍惜并认真的过日子。”荀柔抬手掰正她的脸,固执的与她对视,“我知道,阿姊很难过,伤心,觉得失去一切希望,但这不对,不能因为太痛苦,就想用死来逃避,即使坚持不下去,也要咬牙坚持。

荀采嘴唇颤了颤。

“还有阿香姊姊,阿姊,阿香姊随你嫁到阴家,照顾你、帮助你,你原本应该保护她,但你没有,如果她被卖掉。”

澄澈的液体在荀采眼底渐渐聚集,从眼角滑入发鬓,她表情颤抖着,挣扎着,眼泪越来越多,清澈的流下去。

“阿姊,你不能这样死。”

“宋伯姬结束了,因为世上再没有什么意义,让她坚持下去,阴伯母也已经结束了,她的心已经死了,阿姊和他们不一样,阿姊还活着。”

“我不允许阿姊就这样结束,阿姊自幼学习、努力长大、心中理想,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结束吗?

不可以,我不许。”

“……你……怎么这么……霸道……”

被惊醒的众人,步履匆匆赶来。

翻覆交叠的足音,越来越近,荀柔支棱起来,“不过,那个郭奕就算了……”

那是和阴瑜一类人,其实,根本不适合他的姐姐。

一滴血花,溅开在荀采脸颊上,然后顺着脸边,横着滑落下去。

荀采眼神的惊恐,从一种变成另一种。

就……天干物燥,小心鼻血。

荀柔一抽嘴角,为啥他每次高光总是打断?

被亲爹从背后架着胳膊扯起来,他一边扑腾拿袖子擦鼻血,一边道,“父亲,我没事,没事,就衣服破阿姊给我缝的时候,一不小心缝错了,你不要怪她,是油灯质量不好,光线太暗了……还有,阿姊暂时不想嫁人,你不要答应郭家”

“闭嘴,还不快去止血!”

“父亲快答应我。”荀柔拿袖子横着一抹,扯住亲爹的袖子就干嚎,“不答应我就不去”

血糊半脸的风采,让荀爽霎时脑海一片空白,忘记刚才所有想法和情绪,从没见过如此硬核拒婚,他看了一眼女儿,叹了口气,“还不快去把血止住,把脸洗干净,你阿姊刚归家,成亲这等事,自然还要从长计较,郭家的确不好让人家一直等。”

“好耶!”荀柔一跳三尺,“我就知道父亲最好。”

荀爽只觉得额角一跳一跳的疼,儿子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比方说……脑子?

……

“哇,疼疼疼,”被按倒在榻上,被殇医上药的荀柔,被典韦按住两边胳膊,就像只砧板上的鱼,使命的扑腾,不时哭爹喊娘。

大半夜被叫起床,为他处理背上伤口的殇医,满头是汗的折腾一刻钟,终于处理完伤口。

“我儿伤情如何?”荀爽请教道。

“应该没什么事。”

“……是否需要修养几日?”荀采小声问道。

殇医犹豫了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那大概需要停留多久?”

“这个……最多十天,结痂怎么都该落了吧。”殇医对溺爱孩子的家长,如此为难的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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