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门庭 第49章

作者:青山见晓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历史衍生 正剧 无C P向

“不过,公子所言甚有道理,”波才洒然一笑,“若我有一日死了,公子又恰好在,便替我执一把火吧。”

……

七八日后,他们到达了冀州巨鹿郡广宗。

这是一片位处太行山以东,由黄河与漳水冲积出的平原,水源丰富,土地丰饶,林木繁盛,位于巨鹿县北。

自卢植带兵到冀州,已与黄巾数次交战,黄巾且战且退,如今退守此地。

广宗城高池深,太平道经营已久,城中团结,卢植数攻不下,只好按捺心情,制作器械筹备攻城。

荀柔在路上祈祷很多次,期望这位大备备的老师,能比历史上牛一点,如果能在他到达广宗前,就把黄巾消灭,那就万事大吉了。

可惜现实不以意志为转移,他到的时候,不止卢植没有攻下广宗城,还因为不愿贿赂宦官,被派来监军的小黄门诬告,说他消极怠工(固垒息军),灵帝大怒,让押解进京(槛车征之),然后换董卓当前线总指挥。

处于朝廷军交接班之际,他们竟很容易就入了广宗城。

“嘻嘻”“看,有车来。”

“小心点,被马踩着。”“不怕,有天公将军保护我们。”

车中荀柔闻声,不由一惊,竟然有孩童声音。

且不只一个,还是好多孩童的声音。

自离颍阴这段时日,他没有见到过一个孩童,所过乡野僻里,到处都是破败残垣,只剩惊惶的成年男女,只有沟壑中有失去生命的弃婴。

然而在这交战围城之地,竟然有孩童的声音,还如此天真活泼,这甚至美好梦幻到让人觉得诡异。

荀柔伸手安抚住紧张的荀颢。

不必着急,广宗城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他们很快就会知道。

“请公子在此下车。”

马车在广宗城县寺前停下,波才率先下,再将车绥递向他。

荀柔点点头,抓住绳索,在下车前,却先抬望了一眼。

第52章 广宗城内

入眼的广宗,竟是一座特别、特别正常的城池。

黄土地面扬尘却也平整,连绵屋舍破旧却也未倒,屋顶上积了黄土,围墙上种一把葱花,忙碌的妇女衣衫打满补丁却干净整洁,光屁股孩童虽瘦小却活泼灵动。

这就像一个,男人们都下田或出工后,寻常的乡里。

黄巾起义前,不,是要更早,在他刚回高阳里时,寻常乡里的场景。

那时候的人们,也为生活忙碌,也有琐事烦恼,也会农事辛劳,但这些都是浅浅的,只睡一觉,就一拂即去,留下纯澈透明的本质,安定、平淡、踏实的寻常烟火。

可这样的场景,放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如同空中楼阁,你凝视着他虚幻的美丽,摇摇欲坠的根基,不知道是否希望它支撑得更久一些。

“公子以为,广宗比颍阴如何?”波才满意于他的震撼,笑道。

荀柔没有回答,缓缓从车上走下。

不远处的几个小豆丁,不畏生人,围到车边来,不远不近,含着手指,睁大眼睛好奇望向荀柔,有点想再靠近,又似乎不好意思。

“若论现在,却有不如。”荀柔诚实回答。

他永远不可能如太平道,编织童话般谎言让人相信沉迷,直到楼阁坍塌的那一日。

颍阴是战地,大家团结起来求生,如此而已。

“不能长久,何必相较。”荀颢看不得波才向叔父炫耀的模样,径直戳破。

“你胡说!”波连挺身向前。

“一旦朝廷大军攻来,汝等便如土鸡瓦狗,顷刻见灭。”荀颢道。

“你”波连忍不住提起拳头。

围观小童,虽然听不懂他们说话,却还是害怕的逃散开。

“阿贤。”荀柔轻声喝住小侄,“慎言。”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他们并不是来戳破这个梦的人。

“是,我错了。”被小叔一唤,荀颢乖乖低头认错,站到他身后。

“宗继,公子秘密前来,你勿要在此张扬。”这边,波才也按下亲弟,请荀氏叔侄如内。

“这门口连个通秉之人都无?”荀颢左右一看,竟无门童,甚觉奇怪。

“城中备战,实在抽不出人手。”

“你们不至于将五尺以上童子,都送进军营了吧?”荀柔忆起一路所见孩童,陡然察觉最大也不过五六岁。

波才回避的侧了侧头,低声道,“请。”

绕开前衙,穿过围墙,便是后院。

还未到张角住处,荀柔再次看见小孩。

后院大概是黄巾占领后改造过,庭中不见树木,中间一片全种黄豆,植株比成人略高,打理得好,枝叶繁密,豆荚密密坠在叶腋,颜色尚青,有几个总角童子在周围打闹,阳光照在他们天真灿烂的笑容上。

荀柔凝望过去。

“平时大门敞开,大贤良师也不禁孩童进来,渐渐就变成这样。”波才尴尬解释道。

他觑了一眼荀柔神色,那双清潋眼眸,平静无波,越发让他看不分明,不由忐忑。

当初抓他的时候,来不及多想,再无他法,如今引至此处,才不由担心。

一路上,荀小郎还不时露出忍耐,或者与阿弟他们冲突,年长者却一派随遇而安,只少言语,实在让人猜不出他心中如何。

“前面便是我师住处。”

波才摇摇头。

多想无益,大贤良师的病,至今已偷寻过好几位医者,也祭祝祈祷,施遍手段,却怎么样都没办法,只越发严重,如今只希望这位荀公子,真有传说中神仙手段,改天逆命的本事。

荀柔随他步入堂中。

这间属于县令的屋舍,有五间大小,开阔的正堂中没有一丝装点,显得空旷,隔开卧室与大堂的描金漆绘大屏风,大概是这间屋唯一的装饰。

屏风之后,传来说话之声。

一个男子语速轻快道,“我已说过,君之病,深在肺腑针药难及,当须刳割涤荡,剜去坏处,如今再虚延时日,可就来不及了。”

嗯?荀柔眉睫微微一动,外科医生?

“狗屁!”另一人声如洪钟,“俺没听说过治病要开膛破肚的,那不就是个死吗?你老实点,否则别怪俺拳头。”

“三弟,”第三个声音道,“不许对先生无礼。”

这个声音分明无力,却有种说不出的韵律,让荀柔仿若相识。

“你们烧符咒,懂什么医术,”这位医生显然不是忍气吞声的脾气,立即顶撞道,“他肝脾里长了包块,不取更生,长满全身,早晚脏腑全都给撑坏,倒时候想治都治不了!”

“先生之术,有几成把握。”第三个声音轻轻问道。

“九成!”

两个字,砸地有声。

“若有那一成,我便立即死于先生刀下,可是?”

“我虽说九成,不过是防万一,但你若再不治,便是三月也活不过去。”

“我若是让先生诊治,便可完全病愈吗?”

“你此病症非由外因,乃是七情内生,若是割去再长便无办法,不过再活个一年半载没问题。”

显然,这位医者其实并没有十足信心。

“兄长,我们还是等颍川神使来,先生说他很高明的,让他为兄长祓除,祈福祷过,定能痊愈。”

啥玩意?神使?

不会指他吧?

不是,他们不是请他来看病,而是搞封建迷信的?

“愚蠢,愚蠢至极,你兄长病在肝脾之间,不图医治,竟寻巫术,这是找死!你找的什么人?颍川的?你让他来同我对峙!什么巫医神术,都是骗人之勾当,诈人钱财、谋财害命、罪不可恕……”

里面医者气到跳脚骂街,外面的荀柔按住侄子,气定神闲,并且有点想笑。

这医者就算不是华佗,也很值得结交。

不过,波才千里迢迢将他抓来,是让他施展神术?荀柔抬头一瞥。

“我不会那什么祝术,是不是可以走了?”荀柔偏了偏头。

波才没敢看他,直接上前一步,隔着屏风拱手行礼,打断里面医者喝骂:“老师,我是伯谦,我将颍川荀公子请来了。”

屋内声音一静。

“什么?”“颍川荀氏?”第三个声音,也就是张角,以及医者同时惊讶了一声。

随后,一个身材高大健壮、头上绑着黄巾,穿得像猎户的男子绕过屏风出来。

他一眼看见荀柔,登时惊得双眼铜铃大,往后退了一步,撞得身后屏风一晃,才向波连道,“颍、颍川荀家公子是、是女郎?”

荀柔冷冷瞪他一眼,居然瞪得他颧上飞红,反手抓住背后屏风后仰。

艹!

“回人公将军,”波才顿了一顿,“这位的确是荀氏公子。”

他将最后两个字咬得使劲。

所以,这个傻瓜竟是张角三弟张梁?

波才话音未落,屏风后又钻出个人来,青衣缣巾竟是个中年儒生,“这分明是个男童子,什么眼神你是颍川荀氏?”那儒生不客气道,“你便是他们所言神使?你们荀氏不是最恶太平道吗?”

嗯,荀柔眼睛一眨……他这算是被内涵了吗,算吗?

算了吧。

“柔也是正糊涂,只是被抓来,也没办法。”他从容一振衣袖,长揖施礼,“在下颍川荀柔,不知长者尊姓大名。”

他声音清朗,显然不是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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