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见晓
布条堵住鼻子,血也止住,荀柔仰面朝天,十分生无可恋。
亲爹和伯父不在家,伯母、亲姐,另两个堂兄全都闻讯而来,围观他出鼻血的囧样。
荀彧小哥表情十分愧疚。
“阿善一岁余,常有鼻衄(鼻血),”荀采认真的检查了一番,用轻松的口气对众人道,“伯祖先生看过,说没什么大事,小儿体热,偶然饮食不谐,就会如此。这一回,想来是近来旅途中饮食不佳。”她向荀彧道,“与十八弟并不相干。”
荀柔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唯。”荀彧低头应答,表情严肃,仍未释然,但对上荀柔睁大的湿漉漉的眼睛,还是弯了弯唇角。
荀柔蜷了蜷手指,这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攥着一个圆润的东西。
方才从堂兄手里接过的那枚白子,一直被他攥在手心里,已攥得温热。
……
亲爹flag不倒,吃过哺食后不久,带着糖饼回来,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看他和伯父的神色,今天行程想来算是顺利。
归家仍然是等到天色暗淡,荀爽抱起荀柔,沿着里中小路前行,荀采跟在他身旁,提灯照路。
此时家家秉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早早关门闭户,里道昏暗,沿路几乎没有遇见什么行人。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归家的途中,他们还真遇见了一个人。
光线幽暗,对方并没有带照明器具,却缓步从容。
远远发现他们,便顿步避于路旁,等到双方走近,彼此认得清面容,对方躬腰长揖行礼,“攸见过慈明公,姑妈,小叔父。”
攸?荀柔一眨眼。
荀爽停下步来,将荀柔放下,望着少年稍加思索,“你是…公达?”
“是。”少年青色的直裾边缘绣着云纹,头上青帻束发,鬓发如墨,被火光照亮的五官柔和秀美,双眉纤长,低头敛眸间,温良恭谨得近于腼腆羞怯。
荀攸,公达?是他知道的那个荀公达吗?
“为何这样晚才归家?”荀爽问道。
“攸从衢叔父学经,叔父见天时已迟,慈爱留饭,故而晚归。”少年垂头回话,声音低柔恭敬。
荀柔一仰头,与他四目相对。少年双瞳漆黑,目光深邃,恭敬端正,但就离腼腆害羞…就有东海到昆仑山那么远。
大概也没想到会和他望个正着,少年薄唇抿了抿,又埋了埋头,轻声道,“……小叔父。”
“你好呀。”
对哦,荀攸是荀彧的族侄来着,所以,真是那个荀攸了?十三岁就察言观色发现杀人犯,后来又刺杀董卓、水灌下邳城、画策奇谋十二的荀军师,原来这么可爱吗?
稚子仰头好奇张望,头上顶着茸茸的短髻,眼睛睁圆,好像狸奴,荀攸手指动了动,从袖里掏出之前衢叔父塞给他的糖,递过去,“送给小叔父。”
荀柔眨眨眼睛,他该说“谢谢贤侄”吗?
“谢谢。”荀柔双手接过。
还是算了,太不要脸。
“小叔父客气。”荀攸弯了弯唇角,表情乖巧又温良。
荀柔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飘开,目光不经意瞥过他的耳畔,不由一愣。
被灯火映得透亮的纤薄的右耳廓处,有细细一条白色伤痕,隐隐约约并不清晰。
他不由想起《魏书》记载的一件旧事。
荀攸父亲早卒,从小依于伯父荀衢,荀衢性格有些粗枝大叶,在荀攸七八岁的时候,荀衢曾酒醉,误伤了他的耳朵,于是荀攸出入之间,常躲避遮掩,不愿让伯父发现,直到伤好。
他自己的七八岁…这辈子还没到,不过上辈子,大概是在爬树捉鸟,下河抓虾吧。
毕竟只是道中偶遇,彼此都想尽早归家。荀爽同荀攸只寒暄了几句,勉励他努力学习,就此分别。
荀柔被父亲抱着,走过几步,忍不住扭头回望。
荀攸未走,仍站在道旁目送,大概没想到他会回头,微微一愣,再温文一笑,低头作揖。
青衫落落,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琢如磨。
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但旧时痕迹仍在,大概一如失孤的幼年,总会留下点什么。
有匪君子,如珪如璧,但谁又知道,温润如玉的君子,又是如何被天地造化琢磨而成。
【柔既友兄弟,又与从子攸相交特善,不论辈分,叙年齿而已,攸亦知名,其事见本传。季汉书。卷十。荀柔本纪】
第6章 穿越必备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滴人~”
“咯咯哒~”头顶红冠的大公鸡,从鸡埘的缝隙探出头来,好奇的看着蹲得和他一样高的人类幼崽。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荀柔换了右手支脸,晃动手中的锭子打着节拍。[1]
“噗嗤”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荀柔寻声抬头,墙头上趴着一个青衫少年,单手抱着一只蹴鞠,笑得和今天的太阳一样灿烂,正是中二少年荀谌。
“阿善在训鸡?”荀谌笑问,“这只鸡他不听话吗?”
小白团子满脸苦大仇深的念叨,真是太有喜感了。
荀柔迟疑的看向围墙他记得,他家隔壁是三伯父荀靖家,伯父已没,住的是伯父之子,七堂兄荀宜。
蓝衫直裾,如空谷幽兰,高冷俊美的堂兄,曾面无表情的递过他一包糖,当时的姿势神态,好比递的是十本暑假作业,让他记忆深刻。
“十六兄。”荀柔站起来,跺了跺蹲麻的小短腿,“你怎么在七兄家的墙上?”
“哦,”荀谌回头看了背后一眼,“我在院中蹴鞠,不小心落到七兄家,过来拿正好想到七兄邻左是你,叔父不在,我想你在家里定是无聊,就来瞧你一眼。”
他说着,翻越院墙,落在鸡埘中。
顿时好一阵鸡翅狂舞,鸡毛满天,鸡屎铺地。
田伯听见动静,往这边探看,见是荀氏族中郎君,躬身行礼后,又回门口去。
“多谢十六兄挂念。”明明只有咬一口的交情,没想到十六兄居然还惦记他,不得不说,这让荀柔有点感动。
荀谌一笑,以迅雷之势,伸手揉了一把荀柔的冲天揪,在荀柔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评价道,“阿善的发楸,真是比彧弟还软。”
“…我要送七兄一只黄犬看家护院。”
“七兄喜静,不喜欢黄犬的,”荀谌嘻嘻一笑,成功把荀柔气成河豚,伸手一指,“你手中拿的是何物?”
木质的长棒,两头略尖,中间微鼓,似拉长的枣核状,打磨的光滑,显然不是随地捡的树枝。
……荀柔低头看一眼手中的纺车的锭子,再抬头看一眼荀谌,犹豫道,“十六兄,现在有时间吗?”
荀谌了然一笑,蹲下来和荀柔持平,托着下巴悠悠道,“阿善以为我有、还是没有?”
荀柔看一眼荀谌,考虑一下能帮忙的人选,删删减减,不得不低头,“…我以为有。”
“哈哈哈!”荀谌大笑三声,一把将荀柔抱起来,“阿善,你真好玩。”
荀柔扁扁嘴。
别问,问就是憋屈。
揉揉他的脑袋,荀谌自信满满,“说吧,要我帮什么忙?是纸鸢飞到树上,把竹简弄散,还是把琴弦弄断了?”
“差不多吧。”荀柔忍辱负重。
他伸手指路,将荀谌带到堂屋,指向织机旁一堆木头和绳索,“请兄长帮帮忙。”
“这是什么?”荀谌好奇的问。
“纺车。”荀柔回答。
事情,要从三天前说起。
见了一圈族里亲戚,亲爹就又出门了。
阿姐在织机和纺车前忙个不休,不搭理他,荀柔被关在家里,闲得十分无聊。
这人啊,一旦闲下来,就容易瞎琢磨。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琢磨着,怎么也要发挥一下穿越的优势,改造一下生活,进而改造一下世界。
他最先想到的是厨房。
对于厨房,他是瞻望良久。如今已有铁锅、有橐龠(风箱),也有蒸、炒、炖、烤各种烹饪手法,但菜品比较单一,各大菜系还没有相互交通,作为一个曾经的吃货,荀柔认为,自己有能力为丰富东汉人民的饮食,贡献一份力量。
然而,在收获糕点和糖块之后,他提出的美好意见惨遭无视,并被认定捣乱,让姐姐荀采亲自提溜出厨房。
被荀采吸取教训,栓在身边后,他没有气馁,很快注意到他姐的纺车。
现在使用的是手摇式纺车,一手转轮一手操作,一次只能纺线一锭,不仅慢,且单手操作很不方便,一根麻纺完,要停下来,将下一根接上才能继续。
荀柔灵机一闪,想到曾经的考点宋朝黄道婆改良纺织技术,发明脚踏式五锭纺车。
脚踏、五锭、纺车,就凭两个关键词,就很高端大气上档次。
决定是它了!
他不是机械专业,也不知道脚踏五锭纺车什么样子,但按照道理,这种技术改良,原理不会超出高中力学的知识范围。
闲着也是闲着嘛。围着纺车研究了好几天,被他姐劝退无数次后,终于在荀采被烦得要暴起之前,他搞懂了纺车的工作原理。
纺车,简单来说,就是通过轮轴转动,将动物或者植物纤维束拉长成线的纺织工具。
手摇改成脚踏,不难,只需要将手摇柄,变成偏心轴,轴上搭一根力臂,做一个简单脚架,就可以通过脚踩的方式,将轮子转起来。
但怎么从单个锭子,改成五个,他就有点搞不明白。
他向阿姐申请,想要研究一下,然而,这么伟大又跨时代的技术创新,这么简单又无害的要求,却惨遭无情拒绝。
他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吗?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于是,趁荀采有事出门,荀柔就上手了。
荀谌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叹为观止。
原来这堆垃圾是纺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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