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见晓
九月霜降之时。
两坛之前,步兵、骑兵数万人结营为阵,陈兵观览。
刘宏亲自出临军前,伫于大华盖之下,何进伫于小华盖之下,两人共同阅兵。
荀柔作为天子近臣,与其他数名官吏同得恩典,有幸同观阅兵。
按站位算,刘宏自然C位,何进算是A位,他们几个嘛……大概就是移动布景板吧。
不过就在荀柔真的以为,大家做一回布景板,就能散会回家吃饭之时,天子刘宏开口了:“诸位卿家以为,今日吾朝军威盛否?”
剩、特别剩。
荀柔只想赶快完事过后,去见亲哥。
为了准备仪式,所有参演兵官都得驻扎城外营帐,每日操练,今日可算是要完事了,他可不就等着领人嘛。
然而,站在寒风之中的同事,却并不是都像他一般积极准备下班。
讨虏校尉盖勋上前一步,朗声道,“臣闻‘先王燿德不观兵’。今寇在远而设近陈,非昭天子武威,只黩武而已。”
“君言大善!”黩武的天子一把握住盖校尉双手,激动得大声道,“恨与君相见晚,群臣之中无一人耳。”
黩武的大将军默默看来一眼,在身后袁绍拉扯下,仰首转过头去。
他已大获全胜。
今日一过,他便重掌天下兵马大权,蹇硕方才带着他本部人马,从坛前经过接受检阅,其嚣张气焰已然全无。
刘宏此举毫无作用,就是……恶心人罢了。
“臣闻,”盖勋这两个字一出,荀柔就觉肝儿颤,生出不好预感,“京中亦有贤臣谏止此事。”
“是朕不能用矣。”刘宏今日配合得就像个好啊捧哏。
谢谢了您二位。
感到周围隐秘的视线,荀柔将眼眸一垂,学起他大侄子荀攸大智若愚、恭谦退让的姿态俗称装傻。
他不接话,故事自然进行不下去。
天子又身披胄甲手执兵器,骑马绕行部营三周,自封无上将军,这才作完劲,下诏让何进总领全军,然后领着盖勋回宫。
荀柔随众俯身拜辞,等天子身影终于远远消失,长长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盖勋的话,以及大坛小坛规模,皆取自《后汉书》
第105章 声射校尉
在阅兵仪式上大出风头,其事迹甚至极可能载入史册的讨虏校尉盖勋,不过几日,就骑马到雒阳的荀府拜访。
“上甚聪颖,但为左右所蔽,君深蒙圣恩,为何终无一言,枉负天子信任?”盖勋目光灼灼。
深蒙圣恩……说得就像他自己愿意来京似的。
“校尉既知天子聪颖,又何言为左右所蔽?”荀柔望向他,“君可识傅南容?”
“当然!”盖勋道,“傅太守乃是忠贞之士,曾上书天子惩治宦官。”
“如今何在?”荀柔问。
盖勋神色微动,“侍中何意?”
荀柔扯了扯嘴角。
那个在朝议之上凛冽正气,直斥崔烈的傅燮傅南容,已经死了。
在朝议之后不久,就被京中士族以及宦官联手排挤,出任汉阳太守,汉阳临近凉州叛军,果不久韩遂等至,凉州刺史耿鄙弃逃,傅燮独守汉阳,终力战而死。
他本不用死。
当时攻城的羌族首领慕他仁义,先使人说之,后又愿放他离开,但傅燮拒绝,宁愿战死军前。
他是为了忠义吗?
荀柔收到消息之时想的却是,又有一个汉朝忠诚将领,在绝望中自毁而亡。
“正是如此,当诛杀宦官以敬在天英灵!”盖勋高声道。
荀柔很敬佩他的勇气,同时深感汉朝气数未尽,天子的名头仍然好用,即使其人已如此让天下人不满,但还是能忽悠住这种才至京城,读过书的边地将领。
他低了低头,“校尉昨日去过见大将军,或是袁本初,他们如何说?”
“侍中何意?”盖勋陡惊,眉头一皱,“袁本初曾言君必不从,莫非君与大将军有隙乎?如今之时,天下纷乱,正当我等勠力同心以报朝廷。”
“盖校尉读兵书,当知知己知彼之道,君久不在雒,恐未知京中之事,无论要诛宦官还是辅佐天子,不如先观此地行事,再为图之。”不要被刘宏两句甜言蜜语就哄骗住了啊。
盖勋顿时怒冲冲站起来,“原闻荀氏名门,忠贞为国,不想竟也不过如此。”
“我知君心中不悦,但也不能如此随意诬陷,”荀柔也站起来,“什么叫不过如此?说清楚!”
这地图炮打的。
“只因私下龌龊,便不顾大局,”盖勋道,“还要我如何说?”
“私下龌龊,袁本初这样跟你说的?”荀柔冷哼一声,“他可说着龌龊如何而起?”
盖勋顿了一顿,“无论如何,此时当以大局为重。”
“好,说大局,”荀柔点头,“如今四边俱乱,难道不是他袁本初向大将军谏言,征招四周兵马?七国大水,旧年朝中至少还会下令见免税赋,派人修筑河堤,如今无人管只吵嚷宦官。这也叫顾全大局吗?
“雒阳之中人,如此说话,我还无话可说,但盖校尉来自边地,昨日在阅兵之时,校尉又如何说天子的?我这样说吧,如今天子在一日,君就无可奈何。”
“你”
“我方才说,让君先静观事态,绝非推脱之词,你先好好看看吧,圣人道,听其言观其行,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要冲动。”荀柔弯起唇,微微一笑,就差把“你被人忽悠了”,六个大字怼在盖勋脸上。
盖校尉脸色铁青,挥袖而去。
荀柔神色不动,站起身走向门口的兄长,“阿兄何来?”
“方才那位校尉这般离去,可否妥当?”荀棐挑眉。
荀柔垂眸,终于忍不住气哼哼,“幸其人是这时候说话,在早两年,他如今坟头都长草了。这话他以为袁绍说的,曹操说的,别人也说的?”
“可你也不必如此,”荀棐好笑的看向弟弟,“你旧年在颍川之时,不是颇善交友吗?怎么如今到了雒阳却成这样?与袁本初不和,又与这位新来校尉不善?”
“他说荀氏不过如此,阿兄,我不想与他善交。”
荀棐忍不住又笑,托起手中信匣,“文若来信。”
“文若阿兄?”荀柔接过信匣打开,只看一眼顿时露出喜色
荀彧来信言辞颇简,只言一事他为颍川太守举为孝廉,不日将赴洛阳。
按信中所书时日,堂兄来京不过这几日间!
“又高兴了?”荀棐轻笑。
“文若说他被郡中举孝廉,即将入京来,我如何不高兴?”荀柔一挑眉。
“那就好,”荀棐道,“我还想,我去北军,让谁来管你,正好文若就来了。”
“北军?”
“声射校尉,”荀棐颠颠手中诏书,见弟弟露出古怪表情,“怎么?这有什么不妥?这可是二千石。”
“兄长可知,在你之前的声射校尉是谁?是马日磾,经学大家马融之孙。”荀柔也没卖关子,“北军如今大不如前了。”
不是说经学士族不能出武将,只是马日磾本人,就是个文士,虽然这个文士如今继续升职,当太尉了。
在黄巾之时,英勇精锐的北军五校,如今已沦为勋贵子弟的跳板,早已废弛,再如曹操这般有武略的将领,都被编入新的西园八校,他都想象不出,给他哥剩下的都是什么歪瓜裂枣。
“放心,”荀棐伸手按住弟弟肩膀,“你不是说当掌些兵权吗?这正是机会,要知道,虎贲营亦由声射校尉掌管,不过我并无军功,天子为何如此受职?”
“大概……”荀柔用手抵着下颌,“这是奖励我同大将军关系断绝吧。”
他不是没有让荀攸去试探买太守,却被拒绝,当时他们便知道刘宏之意,至于兄长在皇甫嵩处,不过低位小将,刘宏先前不曾知晓。
“如此,为兄必好生训练兵马,不负天子厚望了。”荀棐挑唇一笑。
知道荀彧就在这一二日间到,荀柔便向宫中告病假,等待在家。
不过堂兄还未来,却有一个出乎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人物登门。
“荀君,经年不见,风采更甚往昔。”
“刘君。”荀柔拱手,“阅兵之日,君雄姿特出,出众之远矣。”
面白少须,大耳长臂,令人一见称异,正是先因鞭打都邮辞官,又随毌丘毅丹阳募兵而至雒阳的刘备,刘玄德。
“当年一见,备即知君为少年英杰,数年未见,荀君果已登高位。”刘备端起酒盏,“备在此敬君一盏。”
“不敢,”荀柔颔首致意,双手举起酒盏,又向刘备身后二人敬道,“与君同饮。”
张飞连忙端起酒来,他旁边的关羽却眯起眼睛,瞟了一眼,轻哼一声,别过脸。
“云长~”刘备低低哄一声。
关羽又看一眼荀柔,这才单手举盏示意,“嗯。”
“关将军对在下有何不满?”荀柔挑眉放下酒盏。
“并、无。”
好家伙,这两个字简直硬得跟板砖一样。
“云长失仪,望君勿怪。”刘备见荀柔脸色不悦,当即替兄弟谢罪,“备自罚三杯。”
这般情谊。
荀柔自己也有兄弟,不由触动,神色缓下来,“久不闻刘君消息,若非平乐观讲武之复见,不知君至雒阳。”
刘备顿时一声长叹。
“……刘君为何长叹?”
“当初备至安喜县为吏,一如君言,内抚百姓,外拒贼寇,百姓俱安,谁知次年,督邮巡县至,备欲求见,其人不通,却索财物,吾哪有财物与之,一怒之下缚之,鞭之二百,解了绶印,系其颈上便弃官而去。
“先前听闻大将军使都尉毌丘毅去丹阳募兵,便与同往,又至京师,然阅兵之后,却不见用,蹉跎至今。如今天下四处浮乱,备欲扫平叛乱匡扶社稷,报效天子,却投路无门,心中甚苦。”
求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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