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原来扶桑木上半株枯萎,下半截繁茂,如今倒翻了个个儿。
皇帝轻轻道:“真好,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问起徐福一事,姜遗光并没有隐瞒。
“他并非死在我手,到最后他并没有反抗。否则也不会如此顺利。”
“将他的镜子放进去,山海镜就消失了……”皇帝猜测,“因为他的镜是源头么?”
“是。徐福自己未必不知,他也一心求死,但三重世界交汇时间没有那么容易等到。”
“那……姜卿你说曾答应过一个人,是父皇吗?”
姜遗光摇摇头:“不是。”
二十多年前,他刚学会说话,还站不稳。
姜怀尧抱着他,让他答应一件事。
“步步,爹算到一件事。将来你会遇到一个人,那个人会让你将人类灭绝。”
年轻男人伸出一只手,小拇指和他勾在一起,“不要答应他,你可以旁观,可以阻止,不要答应他,好不好?爹给你买书看。”
“……好。”
宋珏惊艳绝才,为何同意与姜怀尧结为夫妻?
因为姜怀尧是整个大梁不世出的卜算奇才。
宋珏和他在一起后,姜怀尧就不再算卦,直到姜遗光出生,他来到柳平城,某一日心有所感,算出一封绝卦。
两人牵手拉勾,姜怀尧抱着他说了很多很多话,仿佛不说完就没有机会再说了。
第二天,他就离奇死在杂艺人飞刀下。
皇帝道:“节哀。”
姜遗光:“无妨,我并不难过。”
一路向上走,走了很久很久,终于看见日光,很温暖地照在前方,暖得皇帝想掉眼泪。
皇帝问:“姜卿,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吗?不如,我给你封地?你要封王,或者当官都可以。”
姜遗光:“陛下好意我心领了,这些外物不必。”
两人走到阳光下。姜遗光拿刀划过自己掌心,将伤口展示给她看,殷红血如注,刀口又马上愈合。
“这才是我所求之物。”
皇帝吃惊又不是那么吃惊,她还是很希望他能入朝,如今山海镜消失,朝中必有一番动乱,可用之人越多越好,姜遗光在入镜人中声望极高,有他在会顺利许多。
姜遗光仍是拒绝。
“陛下,你现在信任我,五年、十年以后呢?”姜遗光道,“人心不能赌,一旦你我有一丁点冲突,我不会留情。”
皇帝:“朕信你。”
姜遗光:“即便你我二人君臣相得,等你老去,等新君上位,我仍不老,朝中人不会怀疑?新君不会起异心?”
皇帝苦笑,只得作罢:“姜卿说的是,是朕考虑不周。”
见过那么多晚年失德的君王,她也不能保证自己一直头脑清醒。
“既如此,姜卿,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她道,“你可愿意和朕做一个约定?”
“陛下请说。”
“朕保你在大梁境内来去无虞,你所需之物尽管开口。而姜卿,你只要袖手旁观就好。”
“不论大梁兴盛还是衰败,不论贪官污吏或豪绅地主欺凌作恶,或是外敌入侵,改朝换代,你只管不插手。”她问,“这份约定,可愿接受?”
姜遗光思索片刻,伸出手:“成交。”
皇帝同样伸出手,击掌为誓:“今此一诺,死生不改。”
……
文德六年,女帝驾临骊山行宫,奸臣诬陷天衢将军、天击将军与天衡将军谋反,调兵围陷文德帝。幸得高人相助,次年,文德帝归朝,摄政王、皇太女、诚亲王无不欢庆。
文德七年,文德帝祭天地山神,上天垂怜赐下甘露,自此鬼怪邪祟尽除。
文德十六年,东风入律,海晏河清。
文德十八年,匈奴大败,首领伐布努率众投降。
……
文德二十六年……
元清殿卧房中,跪了一地人。床上躺着一枯瘦老人,头发花白,目光严厉又慈和。床边跪下几人悲泣痛哭,为首女子攥着床上老人的手,哭得声噎气堵。
“好了,别哭了,像什么样……”那只手颤巍巍抬起,“朕走了以后,你要担起你的责任,不要让我失望。”
女子连连点头,泣不成声:“母皇您说什么呢,您会好起来的……”
其他人也纷纷磕头,流泪七嘴八舌地让她不要说丧气话,她会长命百岁。
老人笑了笑:“别哄朕了,朕的身子自己明白。”
她目光幽幽:“朕……朕的父皇,母妃,还有朕的兄弟姐妹……他们来接我了。太久了……”
“只是还少一位故人,他答应过朕……他……”
她费力抬起头,想要往外看,女子连忙将她扶住:“母皇,您……”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戒备声,士兵齐刷刷列阵,为首将领喝道:“你是何人?不得惊扰陛下圣驾!快拿下!”
老人却笑了,眼睛明亮:“让他进来,那是我的故友,他……他是来看我的。”
太监连忙传话出去,少顷,引进一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
男子容貌盛极,即便步入帝皇寝殿也让人生出蓬荜生辉之感。
皇帝见着他,笑得连喘带咳,“姜卿,你总算想起来见我,还以为,你把我这个朋友忘了。”
姜遗光走近,太监知机地搬来矮凳,他也不顾地上跪了一圈的人,径直坐下:“是,算出你要走了,来送你最后一程。”
皇帝长长地舒口气:“好,好——”
“我,也算是,解脱了。长生不老……呵呵……长生未必是福,能安稳离去,我……解脱了……”
“你也好好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直到再也听不见。
女子颤巍巍抬手放在鼻息下,先是一窒,而后放声大哭:“母皇!!!”
“陛下!”人群中爆发出哭声,此起彼伏。
“陛下殡天了——”
哭声呜呜咽咽四起,太监尖锐声长长音散开去。
四九钟声一下下敲响,回荡整个皇城,给整座皇城笼上一层阴霾。
姜遗光只是来送她一程,目睹她离开后,不顾新帝挽留,一人一马离开京城。
数日后,大梁边境。
一袭青衣身影策马驶向关外,黄沙卷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马蹄疾奏,身影渐渐消失在尘沙中。
头顶烈日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