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词里
第56章
056.
乔栾从未见过邪神戈斯，但那道虚影出现的瞬间，这四个字便自然而然地从他逐渐溃败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乔栾晃了晃头，神力凝成蝴蝶刀在手臂上划下道道伤口，试图用疼痛来唤起几分清醒。他背靠着巨大的神像，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模糊的视线艰难地变清晰，但等落到詹少宁身后的巨大虚影时，整双眼睛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瞬间没入了一片漆黑。
——看不见了。
他捏了捏掌心，心中骇然，这就是从未见识过的神明的威力吗？窥探不得，触碰不得，就像蝼蚁凝视巨象，无边际的恐怖占据整片空间，令普通人浑身颤栗。
乔栾用力地喘息两下，濒死而狂跳的心脏在沉默之间冷静下来，同时疑惑开始占据脑海。
邪神戈斯，为什么突然亲自降临了？
因为祂的神使快要死了？
神使在神明那竟然有如此高的地位吗？
乔栾的第六感和认知都在告诉他这不现实，说的好听那叫神使，说得难听就是神明的一条狗。像神明这种抬眼闭眸间就可以掌控无数人生死的存在，怎么会过多在意一位神使的性命？
大不了，死了再换就是了。
来不及多想，戈斯已然从詹少宁的身后彻底现身。半张脸被鳞片覆盖的神使一改原先夸张疯癫的模样，神情收敛，单膝跪在一侧冰冷的地面上，低垂着眉眼目视着戈斯身上的黑袍拖拽划过地面。
戈斯迈步来到乔栾的面前，祂对人类的态度和人类对蚂蚁的态度并无不同，从不将对方放在眼中。
乔栾是个意外，只是这意外的起源并非他杀了自己的两位信徒，也并非他差点杀了自己座下的第一神使。
而是全知神的一则预言。
“人类。”
低沉的声音撞击着乔栾的胸腔，他循着声音缓缓抬起头，眼中依旧一片漆黑无法看清楚戈斯这位神明的长相，但戈斯却看清了他面上的情绪。作为一个人类，面对祂的降临，眼中漆黑荒芜，面上没有惊恐，只有微蹙的眉心代表着疑惑和惊讶。
祂不由得偏头看了下在场的另外几个人类，他们匍匐在地，浑身瑟缩，属于神明的威压令他们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和反应。额间的冷汗在身下滴落凝聚成潭，在祂无声注视中，本就碎了骨头的身体终于以一种丑陋的姿态趴伏着晕厥过去。
“你和他们很不一样。”
“谢谢夸奖。”乔栾的嗓音哑得厉害，“我也一直这么觉得。”
戈斯嘴角噙起冰冷的弧度，祂垂眸，难得多说了几句话：“但你的下场和他们不会有任何区别。”
“是吗。”乔栾仰着头喘了两口，吸进鼻腔的气息带着浓重的铁锈血腥味，他突然冲戈斯勾了勾唇，“那么伟大的欺骗之神，我能不能申请在死前完成一个心愿。”
“人类，我不负责实现愿望。”
祂修长的手指抬起，属于欺骗之神的神力从祂指尖蔓延而出，轻巧地将乔栾原地托了起来。无数神力分割，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缠住了他修长白皙的脖颈。其他的神力则是捆住他的手腕、脚踝，将他死死困在了半空之中。
乔栾手软腿软，浑身上下像是被压了一座巨山，被神力覆盖过的身体提不起任何力气，更遑论挣扎。一缕神力落在他的手臂之上，削掉了他的皮肤和血肉，露出了森森白骨。
“你很特别，你是第一个见到我后没有表露恐惧的人类，但我不喜欢。所以，我会在你迎来彻底的死亡前，给予你最痛苦的经历。”
冰冷的声音落下之际，无数神力幻化而成的刀尖触碰到了乔栾的皮肤，手臂、胸膛、腰腹处处见血，乔栾的呼吸一次比一次沉重，额间的冷汗带着剧烈的喘息却并未让他理智全消，反倒是越发的清醒——
在《旧日神明》的诸多玩家口中，神明遥不可及，根本不将人类放在眼中。可他遇到的第一个神明似乎就与这种说法相违背。
祂不在乎他的生命，看不上他，但却几近狠毒地折磨他。
为什么呢？
乔栾强迫自己思考。
无声无息的沉默间，阎风被利用前往游牧人基地生死一线捡回一条命、1号基地指挥官吐露神明遗迹的消息、邪神信徒詹少宁的现身、刻意的接近、笃定地喊出他的名字以及他艰难承受萨洛特神力未曾暴毙的重要信息开始回放，随后仿佛有一条线将这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这其中，还有几个容易被乔栾忽略的关键点——
全知神，虞长林。
萨洛特陨落后留下的神明法则。
乔栾猛地睁眼。
漆黑无神的瞳孔中印出星芒，无数零碎的片段飞速而过。他左手的掌心一松，在血肉被片下的声音中命运骰子跌落在地面，第二轮的第二次使用在经过五分钟的冷却时间以后再次发挥了作用。
“伟大的欺骗之神，可以……告诉我朝上的一面是黑色还是红色吗？”
乔栾沙哑的声音像是喉咙里含着无数砂砾，每说一个字便有深红的血咳出来。血淌过下巴、侧脸，淌入脖颈，又嘀嗒一声落入地面。他像是感觉不到不适，青筋浮现的脸上缓缓露出细微的笑容 ，再一次重复：“可以吗？”
戈斯垂下冰冷的眼珠，视线落在那枚小巧的正方体骰子上。
始终垂着眼眸的詹少宁见状张嘴正欲提醒，下一秒却见戈斯抬脚，慢条斯理地将骰子碾成了碎屑。
祂问乔栾：“你在向欺骗之神寻求答案吗？”
乔栾听出这话的言外之意——
我敢说，你敢信吗？
他咧嘴笑了一声：“所以伟大的欺骗之神愿意告诉我答案吗？”
无声的气氛在沉默之中蔓延，戈斯多看了一眼这个在祂眼里略显古怪的人类。祂对乔栾的小把戏并不在意，因为神与人之间的距离是不可逾越的天堑，但不得不承认，乔栾在死亡前的挣扎和其他生物都不一样。
神明善心大发：“是红色。”
“红色么？”乔栾喃喃自语，看不清任何事物的眼睛望着头顶的神像，仿佛能瞧见对方俯身的模样。但那张没有五官的脸此刻却有了明显的变化，狭长的双眸、高挺的鼻梁、薄唇，勾勒出了与乔栾完全相似的脸庞，他翘起唇，笑起来，“神使与人类的小打小闹不可能引起你这位神明的注意，让你亲自降临。困住我，看似虐杀，实则拖延时间——”
“祂为你而来。”乔栾声音极低，像是感慨，尾音拖拽间喉间溢出一个耳熟的名字，“虞长林。”
或者，该叫做萨洛特。
话音落下的刹那，耳边似有一声轻叹越过时间与空间的长河缓缓响起，从乔栾开始触碰神像试图吸收神力对付詹少宁开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虞长林站在巨大神像的肩膀之上，明明是与虞长林一样的脸，却在此刻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气场。
祂顶着虞长林的脸，看向乔栾，发出了与詹少宁一样的询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萨洛特。”
“是你自己说的，诡谲意为奇异多变，萨洛特喜欢用别人的脸。而且，你的伪装真的很不走心。”
乔栾与猴子因为人形石像与虞长林相见时，虞长林是逃亡而来的，当时虞长林身上衣服脏污，右手肿胀，但脸上的纱布却干干净净，和所谓的‘命不该绝’实在差点意思。
但彼时乔栾只觉得虞长林身份有异，真正确认此虞长林非彼虞长林是因为他在‘虞长林’的面前拿出命运骰子确认推开哪扇门的时候。
'虞长林'对命运骰子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询问乔栾时，乔栾随口的一句‘五分钟冷却时间’，本意只是觉得没必要将命运骰子的使用方法解释过于清晰，却没想到‘虞长林’真的相信了。而就在对方相信的一刹那，久违的系统提示音在那一刻响起：
【恭喜宿主成功迷惑（哄骗）一位神明，现可开启S级幸运大转盘，进行抽奖。】
事实上，那一刻他不止确认了‘虞长林’是一位伪装过后的神明，也彻底确认了猴子身份有异。原先他与猴子单独二者相处时，交谈不少，猴子主动引起的话题中有结婚、女友，乔栾骗他自己早婚、老婆死了，当时猴子表现得错愕、尴尬，像是真的为他不经意提起了旁人的伤心处而感到抱歉，但乔栾却并未听到系统提醒他成功哄骗一位[异能者]的提示音。
本以为是因为系统罢工，但随着成功哄骗神明的提示响起，乔栾才意识到，他与系统的确因不知名的原因失去了对话的能力，但幸运大转盘却一直处于可用状态。
所以，没有提示音是因为猴子知道他在说谎。
他知道自己并非早婚，也并非老婆死了，他对自己的身份信息无比清晰。
而后面临詹少宁时，他肆意妄为的挑衅资本并非命运骰子，而是一次S级大转盘的抽奖机会以及身旁这位看似对他并无恶意的神明。
只是乔栾没想到的是，邪神戈斯竟然会亲自降临。
不过现在，他知道原因了。
戈斯多半是为了萨洛特陨落后遗留的神明法则而来。
“哎呀，”萨洛特愉悦地弯下了腰，祂的目光转向了自祂出现以后，情绪逐渐有了起伏的戈斯，弯了弯眼睛，笑着问，“戈斯，你看我选中的下一任继承者，是不是很聪明。”
“聪明？”戈斯偏头看向被困住后任人宰割又狼狈至极的青年，嘴角噙起冰冷的弧度，漆黑的眼底满是嘲意，“如果他真的聪明，就该想得到从神明遗迹的消息泄露到他的耳中开始，就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
“而现在，他明显已经猜到了前因后果，却还是将你带到了我的面前——这是蠢货的行为。”
萨洛特歪了歪脑袋，像是赞同地‘啊’了一声，然后眨眨眼反驳：“可是刚才的命运骰子真的是红色面朝上诶。”
戈斯蹙眉：“那又如何？”
萨洛特如今知晓了命运骰子的正确使用方法和代表的意思，非常热情地解释：“这就代表着我们运气好，就算你有尤斯塔的帮忙，也会在今天这场争夺中处于溃败之地。”
“你怎么知道尤斯塔？”
“噗——”萨洛特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没有尤斯塔，就凭你贫瘠的脑容量，你能将这一出戏设计得环环相扣？”
祂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戈斯，你和路边脑袋小小的臭虫的唯一区别就是你身上没那么大味。”
乔栾：“……”
没想到萨洛特嘴皮子这么利索，这么会骂人。
实在让人意外。
只是很可惜，乔栾的眼睛在注视戈斯时瞎了，否则他真想瞧瞧戈斯被羞辱时的表情，是否还能保持居高临下俯视他时候的冷漠和张狂。
但……乔栾虽然看不到，萨洛特这位神明却像是能听到他的心声一般，笑眯眯地开口了：“乔栾，你想不想知道我们伟大的欺骗之神此时此刻的表情……唔，祂的眼皮跳得很厉害，你们人类是不是有种说法叫做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哦，祂有灾祸上身了呢。嗯，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嘴唇在颤抖，天哪戈斯你嘴唇本来就很厚，不要随便抖了，真的很丑——”
话没说完，忍无可忍的戈斯终于彻底爆发：“萨洛特！你个混球，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萨洛特无数眨眼，再次转头对乔栾汇报情况：“祂恼羞成怒了，脸皮也开始抖了。”
乔栾像是感觉不到自己的疼，适时多问了一句：“也很丑吗？”
“当然！祂脸上肥肉好多，戈斯，虽然我们是神，不过神也要讲究身材管理，作为你的同僚，我是真心建议你减减肥——”
轰！
戈斯的身影猝然出现在萨洛特的身前，气急败坏地捏起拳头一拳砸在萨洛特的胸膛，将人捶飞了。
萨洛特哎呦哎呦地叫了几声，人在半空中翻了两个跟斗，艰难地攀着自己的神像稳住了身形，然后朝着戈斯tui一声：“都成神了，还那么容易破防。这里还有好几个小家伙，能不能在他们面前给神明这个身份保留点形象？”
“你就有形象了？”戈斯忍无可忍，浑身气息炸开，看向萨洛特的眼神宛若看死人，“你虽然保留着萨洛特的所有，但你如今也不过只是陨落以后未消散的神力凝聚而成的虚像，敢这么挑衅我，我这就送你看好的继承者去见你！”
第57章
057.
乔栾倒是没想到两位神明之间打嘴炮，受牵连的竟然是他。
到了这种时候，以乔栾的性格，求饶是不可能求饶的，但火上浇油是可行的。
他睁着一双似荒芜地界的眼眸，沾满殷红鲜血的薄唇翘起细微的弧度：“伟大的邪神大人是不是玩不起。”
“看起来是的，祂只会欺负你这种小可怜。”萨洛特单手托着下巴，然后又叹一口气，“而且邪神大人好恶毒，竟然想让我堂堂诡谲者绝后！”
‘绝后’二字掷地有声，这回就是连乔栾也没忍住，眼皮跳了跳。
虽然仔细想来的确是这么个意思，但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
戈斯被萨洛特气得头昏脑涨就算了，没想到事到如今，乔栾这个看上去半死不活的人类也敢如此挑衅祂。但乔栾的行为无非就是仗着有萨洛特这个靠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