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词里
他要成神了！
乔栾感受着四肢百骸内流淌的温热气息，脑海中闪过无数道零碎的画面。
漆黑的深夜，无尽的星空盘旋于头顶，青年手握长剑独自一人站在高山之上。他有一张普通的脸，嘴角噙着不太正经的笑容，而他的对面，无数黑袍人沉默而立，杀气四溢。
不等窥探到这场对战的结局，画面便倏然转变。
又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他靠在树上望着头顶的星空，嘴唇动了动，像是无声地说着什么。
再然后。
年纪在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人持剑单膝跪在地上，他身上的黑袍被割碎，裸露在外的白皙皮肤遍布伤口。黑色如烟的神光从这些伤口中钻出，他抬头看着面前的空地，薄唇微启，低沉沙哑的声音钻入乔栾的耳中：“吾主。”
轰——
尾音被风吹散的刹那，他的身体突然裂开一条条缝隙，缝隙中残留的神力尽显，随即砰然爆开！
耀眼的白光彻底照亮了乔栾的视野。
同一时刻，他于神柱中睁开了双眸。黑白分明的双眸逐渐被完全的黑暗覆盖，随后一缕银芒与深蓝交汇相容，在一双眼里宛若墨水滴入白纸，骤然向四处扩散，绘成了虚无又真实的星空。
乔栾张开双臂，一种全新的体验在他身上体现。人类的身体脆弱，可被神明法则锻造后的躯壳宛若坚硬的堡垒，死神之镰无法在上留下半分痕迹，浑身像是坠入温泉，轻快无比。同时，五感扩张，远处的草木摇曳、山顶的风声，都被囊括进入脑海。
星芒流转的瞳孔看向笑意盈盈的同在神柱中的萨洛特，乔栾却惊愕地发现，这位已经陨落的神明将神明法则交于下一位诡谲者以后，身体逐渐呈现半透明。
而祂的脸，从虞长林变成了戈斯，最后变成了此刻。
深邃的眉眼，眼瞳是干净的琥珀色，半张白皙的脸浮现深蓝的星纹，逐渐与乔栾脑海中那伤痕密布的男人画上了等号。
“找到继承者，将神明法则赋予他，我的任务就完成了。”萨洛特手握成拳抵在心脏的位置，看向乔栾漂亮的眼眸，声音很轻，但依旧被风吹到了清晰地吹到了乔栾的耳中，祂像是看透了乔栾沉默无言的心情，说，“不必感到遗憾，这是我在陨落以后坚守万年的唯一理由。”
冲乔栾微笑后，祂的视线落入头顶。
黑夜还未到来，但隐隐已经可以窥伺到星辰的痕迹。
弥留之际，祂面上的笑意愈发真实，道：“遥远星辰为界，吾以神的名义祈求——吾主，早日归来。”
所有的一切都如退潮的海浪，逐渐从乔栾的视野范围内离开。
他注视着萨洛特的身影从半透明到隐入空气，乔栾的右手抬起，仿佛有柔软的风缠绕过他修长的指骨，最后化作烟云彻底从这个世界消散。
“萨洛特……”乔栾垂眸低喃这个属于神的名讳，再抬头时，眼中印入戈斯的脸。
邪神那双冰冷的眼眸仿佛淬了毒，目睹了萨洛特的消逝，祂那被萨洛特戏耍的愤怒无数散发，只能转而将仇恨寄放到乔栾的身上。
“我会立刻送你去见萨洛特！”
“狠话谁不会放，”乔栾笑一声，“不如我先送你去见见你那两位信徒？”
话不投机半句多，尾音落下，一道强悍的神力立刻便朝着乔栾而来。然乔栾脸微微一偏，神力从他柔软的黑发发梢擦过，隆然砸向他身后的树林，一整片树林被拦腰斩断，杂乱无章地掉落在地面，更有被气旋带着悬在半空的强壮树干扬起砸落至游牧人的基地堡垒。
一缕黑色短发缓缓飘荡在半空，被乔栾伸出的掌心接住。
指尖缓缓收拢，他冲戈斯扬起笑容。
冲天的神柱倏然炸开，却又在溃散之际忽然极速旋转起来。神力被无形的双手挤压、揉捏、锻造，最后凝聚成了一柄通体漆黑的死神之镰。银色的星纹宛若锁链缠绕黑色长柄，一直没入弯月般的刀身，随着乔栾手腕转动，刀尖轻点空气。
呲——
随着乔栾的向前，尖锐的顶端与空气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乔栾的身前，漆黑的台阶浮现，直直通往戈斯正前方。他嘴角笑意不变，眼中却冷光乍现，脚尖借着台阶纵身一跃，腾空的身影猝然消失，再现身时，是弯月镰刀裹挟着无尽的寒意朝着戈斯迎头劈下。
噌！
刀刃与戈斯抬起的手臂相撞，后者手臂宛若世上最坚硬之物，在弯月镰刀颤抖发出嗡鸣之际，祂的手臂完好无损，更甚至连神色都没有变化。只是，瞧见乔栾的作战方式，终是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嗤笑：“人类哪怕是成为了神明，始终有眼界的局限。更何况，你不会觉得自己吸收了萨洛特遗留至今的法则之力，就能打赢我了吧？”
“人类。”戈斯的双眸散发冷意，抬手间天地之间像是被撕开了一条裂缝，头顶开始飘落细密的水珠，就像落了雨一般，但当水珠掉落至乔栾的皮肤，却忽然化作了利刃。
乔栾眸色一凝，迅速躲过，但很快便知道自己的躲藏毫无作用，入目之处的所有地界都在下雨，那些雨水像是有自我意识，掉落地面以后沿着泥土缝隙滚落，随后猛地从中探出一只手，抓住了乔栾的脚踝。
“什么？”
乔栾的身体被甩飞出去，撞上游牧人基地堡垒的城墙时，脚后跟一蹬，固若金汤的城墙突然咔啦一声出现无数缝隙，在乔栾借力返回原位时，轰隆塌陷。
而同时，那一只只的手从地底蔓延出来，与乔栾想象中的坟地爬出无数死尸的场景完全不同，凝在眼前的手掌突然变成了数十个邪神戈斯，祂们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看向乔栾时的眼神同样充斥着讥讽和不屑，哪怕出口的嘲笑，也重叠在一块。
“萨洛特强在祂的变化之力，作战能力只能说一般。更何况对于如今的你来说，作战能力甚至不如萨洛特的一半，凭你也想杀了我……我不知道是该说你天真还是说萨洛特天真。祂竟然这么随意就将法则之力给了你任由自己消散。我敢保证，这将是祂作为神明漫长的万年来，最后悔的决定！”
“从这些虚假之中找出我的本体杀了我，你才有存活的机会，人类。”
“不过……在此之前，我先送你个礼物如何。”
神力宛若游蛇掠过之地，草木、碎石碎裂又化作齑粉，在地面勾出一道道显眼的灰烬痕迹。在乔栾眼眸微眯，疑惑的注视着这一切时，原本还无限猖狂仿佛要破坏整个世界的神力突然停在了一棵树前。那是一棵极其粗壮的老树，树皮发皱，枝繁叶茂。而神力化作的蛇头栩栩如生地竖起，上半身轻微晃动，随后缓缓地、无声无息地探向了右侧。
树后，阎风在察觉到神力逼近时，额角掉下一滴冷汗。在意识到那两道冲天神光满怀危险时，他便试图远离，但战机在逃离过程中受到攻击，尾翼化作齑粉便无法飞行，他只能心疼地丢弃战机独自逃离。
但他本身的异能和从深渊怪物身上得到的异能都与速度无关，只能靠两条腿——
但这能跑多远？更何况紧张的情绪席卷全身，加上使劲狂奔，导致他很快就感觉到了体力的消散。
他刚准备扶树休息两秒，便敏锐地察觉到身后似有危险逼近，猛地偏头，对上了神力化作的长蛇。这蛇与真的似毫无差别，两只竖瞳阴恻恻地盯着他，吐出的殷红蛇信巨长无比，尖端甚至隐隐触碰到了阎风的鼻尖，那种阴冷的感觉瞬间穿透外表的皮肤刺入血管之内，要将阎风流淌的鲜血都冻住。
他的瞳孔一点点紧缩，无声无息地沉默之中终于忍耐不住，失去的力气好像在一瞬间回拢，双腿跟装了轮子似的，猛地拔腿就往外跑，同时撕心裂肺地大喊：“乔哥！！！救命！！！”
阎风的反应速度快，但长蛇也一样。在阎风狂奔向乔栾的那一刻，那条长蛇倏然窜向了阎风的身后，试图趴伏至阎风的肩膀露出尖牙狠狠咬下一口。
乔栾目光微凝，手腕转动间，黑色的死神之镰表面浮现光辉，随后朝着阎风的方向一刀斩下。轰！弯月形状的光辉在接近阎风之际，无限扩大，穿过阎风的身体，直斩长蛇的七寸之地！
但由戈斯神力凝聚而成的长蛇格外灵活，大半的身体扭过攻击，剩余的上半身带着更快的速度和更强的威胁再次冲向了阎风。乔栾见状，毫不犹豫地提刀向前，同时抬手拽住阎风的后衣领将他拎到自己的身后，并再次斩下——
噗嗤。
尖刀刺进□□的刺耳声音传来，乔栾缓缓扭头看向阎风。
属于少年的脸此刻疯狂狰狞扭曲，眼睛变大变小，嘴部歪斜，但最后化作了戈斯的脸。
欺骗之神，在此刻终于开始了祂引以为傲的骗术。
第59章
059.
乔栾与戈斯的视线同时往下。
与想象中的画面略有不同，那把本该挥向游蛇身体的黑色镰刀斩下时随着乔栾的手腕转动、手指下压，于呼吸之间转变了方向，刀背在空中划过半圆形的弧度，刀尖擦过身后‘阎风’的后腰，勾住了侧腰，再用力，直接削断了半截腰。
沉默的注视中，被镰刀撑住的上半截身体开始缓缓往下滑，最后嘭哒一声落在地面上，溅起了一地的灰尘。
又化作尘埃融入其中。
“为什么？”
不远处，数十个戈斯同时出声询问。
乔栾偏了偏头，瞳孔中浮现的是无数碎片，他心情还算不错且礼貌地回答戈斯的问题：“因为，我看到了未来。”
尽管只是支离破碎的画面。
但乔栾数次使用过这个异能，对[预知未来]已经熟悉，他能快速地在这些碎片里寻找于此刻的自己选择所相关、有用的东西。
而且。
“我从未忘记过你的身份，只是，堂堂欺骗之神制造这般劣质的骗术，让我不得不赞同萨洛特的评价。”
萨洛特的评价？
戈斯的脑海中回忆起了萨洛特含笑的嘲讽：“说得好像你是真正的欺骗之神一样，不过是趁机分得了一点祂的能力，就嚣张得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东西了。”
戈斯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而乔栾却嫌对方的表情还不够难看，火上浇油似的刺激这位脾气大心眼小的神明，微微一笑：“虽然不清楚萨洛特口中的‘祂’到底是谁，不过我也能想象得到，你连对方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欺骗之神，徒有虚名罢了。”
戈斯：“……”
祂发现了，现在的这位诡谲者完美地继承了上一任诡谲者的气人水准。
甚至于，更加的刺耳、钻心。
戈斯冷冷看着他，压下了骗术被戳穿的羞恼：“希望你还有看到未来的机会。”
数十个戈斯齐齐扬手，但神力衍生出来的虚幻体和本体到底有本质的区别，看似数十人进攻，实则攻击的力度和原先并无差别。这就和一盆水分成十碗分别泼向乔栾一样，虽然过多的数量令人无比厌烦，但除却这种恼怒情绪，依旧在乔栾掌控之内。
戈斯有句话没说错，诡谲者的确不是个擅长打斗的神明，更不是擅长光明正大作战的神明。就乔栾的理解而言，诡谲者的变换多端更适用于背地里阴人。但那又如何？身为欺骗之神的戈斯，不也同样不善于战斗么？
说到底，大家半斤对八两，也不知道戈斯哪来的自信认为自己可以把他踩到脚下。
黑色镰刀的尾部由星纹延伸出同色系的锁链，缠绕在乔栾的手臂上。黑色与白皙的交汇，宛若瓷白上纠缠的黑色藤蔓，带着几分极致对比的色差。手腕一动，黑色镰刀飞出去，瞬间将三个‘戈斯’拦腰砍断。
但同时，其他的身影逼近，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令乔栾无法腾出足够的精力和手脚去对抗。
他眼眸眯起，神力化作屏障包裹全身，在戈斯触碰到他之际，身影于原地猝然消失。只不过他这瞬移般的能力在戈斯的面前和小孩过家家并无区别，冷哼响起的刹那，戈斯竟然先一步比乔栾抵达后者所要出现的方位。
注意到这一幕，乔栾脚尖抵住地面堪堪刹住了前倾的身体，在对方的鞭子甩过来之际，修长清瘦的身体艰难躲过第一时间的攻击。带着无数尖刺的长鞭啪嗒砸落地面，本就经受过摧残的地面‘夸拉’一声再次裂开了一条缝，并且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朝着两层开裂塌陷。
长鞭借力从地面卷起尘埃宛若利刃斩破空气，发出咻咻咻的可怕声响朝着乔栾的正脸迎面而去，汹涌澎湃的神明之力在半空炸开，宛若岩浆滚烫地灼烧着乔栾的脸。
乔栾低咒一声，同样甩出一道神力铸就的屏障，但屏障接触到鞭子顶端时，就像普通的陶瓷碗‘夸次’一下撞上了石头，碗口开裂，砰然炸开。
炸开的神力擦过乔栾的右脸，留下了一道很浅的血痕。
眼见着那长鞭再次挥来，乔栾提前有所准备地迅速往鞭子的另一侧方向躲过，只是他没想到的，那鞭子打在地上轻飘飘得连点灰尘都没溅起来，倒是从他躲避方向突兀窜出来的鞭子猝不及防地抽在了他的腰上，身上的黑色作战服瞬间稀碎，长鞭上的尖刺刺入柔软的皮肤，又勾着皮肤下的肉被拽出来。
两招之内声东击西的成功令戈斯紧绷的眉眼都舒展了几分，祂扯了扯唇，嗤笑一声：“骗术千千万，不过是揭穿了其中一角便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人类的愚蠢印透在你的骨血之中，哪怕吸收了法则之力，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乔栾捂着腰腹，低头看去，血淋淋的洞口虽然都不大，但都极深，里面有汩汩的鲜血流出，仅几秒的时间便将乔栾的手都给布满了，有更多的血从指缝里流淌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将突兀起伏的土地灼烧出一道道伤口。
神明的血，同样蕴含着无比强悍的力量。
他盯着地上的血，眯了眯眼睛。
诚如萨洛特所说，戈斯并非真正的欺骗之神，实力便没有那么强大。但即便如此，似乎也不是他这个刚刚得到神明法则且只拥有上一任诡谲者手里漏出来的一点神力的新任诡谲者可以比拟的。
该怎么办呢？
沉默地对视间，戈斯已经按捺不住将乔栾捏死的冲动，长鞭再一次杀穿空气与飘落的树叶甩了过来。盯着视野中的黑点，乔栾抿了抿唇。
或许，需要赌一把。
他想到那枚红色面朝上的命运骰子，动用传送的异能的同时，召唤出了S级的幸运大转盘。来不及看大转盘上到底有什么技能，他直接点击抽奖按钮。
刷，大转盘飞速转动起来。
指针停下的那一刻，藏在乔栾右手边的‘戈斯’甩出的鞭子已然落在了乔栾的肩膀上。这一次，整根鞭子几乎要嵌进乔栾右肩的血肉，但乔栾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视线凝在了指针所指的内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