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葡露萄
游轮上的婚宴的主人公的身份他在翻开邀请函的时候就知道了——天知道怎么恋爱长跑这么多年才结婚的金子一辉先生和栗田夏奈小姐——也确实算他和宫野明美少有的共同的朋友,换别的新人哪怕这种场合再适合浑水摸鱼接头他也不来凑热闹。
但即便他说服自己上了船也还是忍不住想吐槽,用“靠,你有钱,你了不起,你租游轮办婚礼!?”这样的话来平复心情。
不过再见老同学的心情他没法跟宫野志保去感慨,只能点了点头算作回应,而后者也显然和他没什么闲话聊,又或者早就知道对他不合适也不需要迂回,刚刚那一句“解释说明”已经算软化气氛了,谈话的安全已经经由双方确认,下一步就直切正题。
“两件事。”宫野志保这样说,“一是麻省实验室损毁的储存设备被组织复原了部分,我得知了其中一些内容,但并不是实验数据。具体内容稍后分享给你。”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林和悠点头,确认他没有为这第一个消息表现出可能会影响交流效率和判断能力的情绪,这才往后说下去。
“第二件事也与这有关,我先前任职的研究所有定期往更上层数据留文件的情况,关于复原储存设备的信息也是来自于对这件事的调查。我认为这同样适用于麻省的实验室,我期望能够解决这个隐患,所以也为此寻求你的协助。”
半张照片连被同迭起的书写纸随地心引力出现在没有标注的信封封口,又被平放在桌面上推向对面,她收回手后顺手端起茶杯:“这部分是我个人的事,除此之外……姐姐听说了这次会面,想要了解一条先生和你本人的近况。”
最后那句一下子让严肃的交涉氛围滑向了唠家常,林和悠嗯了一声,顿了顿才回答。
“呃,那我依次回答吧?”
“请便。”
其一是从马塞诸塞州那个实验室的残骸中复原的数据。
“内容我看了,实话说我没有什么想表达的……这个结果我有预先想到过。”
话虽如此,即便说着“预想到过”,他还是看着那张照片,完全没有掩饰“他确实很在意这些”的意思,俯着身把体重压在环抱着的双手上,专注地注视着那些只是在重复的字符。
难怪真纯才见过他几面就会有那样的评价。
宫野志保默默回顾来自世良侦探的报告,也回忆起姐姐对林和悠这个人的描述,包括与这些事件有关的社交关系,也包括那些无关紧要的学生时代趣闻,甚至想起了那个今天的新郎为了向今天的新娘道歉而向她委托代购的芙莎绘的包,而林和悠在其中的角色是“出于避嫌的目的婉转地通过他来联系明美学妹拜托她正在海外留学的妹妹”。
虽然当时她与姐姐隔着一整个太平洋互相思念,但她们在视讯里谈论的还是学业和搞怪乌鸦视频,而不是——当然,她决不会为这种理由后悔逃离。
野餐会会兑现的,只是需要等一个晴天。
突如其来的情绪并没有给她带来很多影响,她收拾的速度很快,也就只是抿一口饮料的时间,瓷杯轻轻叩响桌面。
再过了一会儿对面的林和悠才重新直起肩背,把照片推回信封,压在手掌下,再开口先是一声“谢谢你能给我看这个”。
宫野志保看着他的表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而后没等进入第二个话题抢先发问:“我假设那些其实不是暗号?”
“什么?”林和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呃,应该不是吧。”
当然不是。
被固定的数据本质上都只是可区分的磁性,高温和物理碰撞很容易改变它们,照片上显示的也只不过是成片错乱的、无法确定是否存在实际意义的数与符,而那张手写分析上确认这是最完整的一块,而列出的可能性之一是根据UTF-8转换出的汉字。
虽然他连开头的第一个单词都没有读,视线已经自动被显眼的方块字吸住,但他还是要感谢这位兢兢业业试图解读这片二进制的工作人员,并隔空表示事有关己的抱歉。
——为对方破译了半天却发现那是一串歌词,缺词少句颠三倒四的《茉莉花》的歌词。如果他没体会错,那甚至是两个版本的杂糅,茉莉花在这里既被折又不被折。
已知复原数据出自马萨诸塞州被毁的实验室,又知在它被毁之前有一位不怀好意且做过预案的电子幽灵亲自窜进了至少其中一片数据里,最后一条线索是复原数据竟是茉莉花的歌词,请问电子幽灵对数字0和数字1做了什么?
“所以你才对着这张照片笑了,因为这是个恶作剧。”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嘴角上翘,略有些尴尬地手动把它按下,干笑了一声:“我只是觉得有些、嗯,有点神奇。”
“我检索过那些文字,它们似乎出自歌曲。”天才科学家的脸上是直白的疑惑,又或者那是败给好奇心的表情,“它有什么隐喻吗?”
一旦想到所有看到这些文字的人都有可能思考它或许是某种隐喻而所有人都对它束手无策——林和悠显然更开心了,交错着手拢在面前,勉强挡住了下半张脸。
“我猜没有。可能只是回忆歌词会帮助专注。”
他又开始感到抱歉了,因为他的回答对解决疑惑可能一点帮助都没有但却让他自己觉得很值得笑。
好在宫野志保并不是真的非要完全理解,话题总算顺利地进入严肃的第二点。
“实话说,我不觉得我能帮到你什么……你现在有计划了吗?”
然后他就听到了宫野姐妹连手整合的数据和计划雏形,呆滞地喝干了杯中的水,重复刚刚的台词。
“……我觉得我应该帮不到你什么。”他木着脸,“我有经手过研究报告,在以前还在大阪在龙舌兰手下工作的时候,但也只是运输过程里的一步,之后它们都被送到了哪里我就不知——”
等等,它们会去哪里,他难道真的不可能知道吗?
于是他话音一转。
“那位先生是不是、你考虑过这个。”他在开口的瞬间就做出了结论,此时的他难得有点像正在推理的侦探,但依然地,是省略思考过程直接跳到结论的类型,“你需要地址和布防。你觉得我知道。”
“是觉得你有可能知道。”宫野志保纠正道。
但他好像还真的知道,虽然是几年前的情报版本,林和悠想。
“即使你帮不上忙,我还是需要争取支持,哪怕只是精神上的。”她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然后在他惊疑的神情里耸了下肩,“毕竟你们成功过一次。”
也是,明美姐姐把H当过朋友,也知道他一直以来究竟想做什么。
这也能算鼓舞吗?
林和悠说不好宫野姐妹那边的感受,反倒是他自己莫名感受到了精神上的支持,粘稠思绪里冒出头的那个泡泡破开,释放的是一句“有人与我怀着同样的想法”。
他点了点头,安静地表示了自己入伙,哪怕只是精神上的。
那么最后是第三个议题。
他在回答前先向后仰去,靠枕支撑着他的腰,海上旅行的感觉顿时强烈起来。
“把世良、把你妹妹一个人留在外面真的没关系吗?”他先是这么说。
“过一会儿她就会回来了。”宫野志保低头确认了时间,“她还需要为晚上的宴会换衣服。”
说得好,咱俩不仅要换衣服还得换好脸。
林和悠又往椅子里陷了一点。
“如果你之后还要留在东京的话我或许能推荐一个变装大师,不过要看她会不会愿意……她应该不会拒绝你,我猜。”他嘀咕起来,目光再度离开对话者的左眼,落向桌面的花纹,“至于我和阿狗、我们的近况,它最近吃胖了一点,也可能是年纪大了运动量少了,上回我们遇到几只乌鸫……”
如果讲得够多能不能就这样混过去以免要出门参加宴会和一群陌生人见面?但是这样就要饿过晚饭了。他在回忆的间隙这样思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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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和悠并不擅长独角戏式的发言。
就算分享小乌鸦的趣闻是他相对擅长的话题,他还是没能撑过几分钟就开始话音干巴。
话题结束的时候距离宴会还有很长时间,足够他们完整换装三次还不止。
林和悠于是当着未成年人的面捏了捏烟盒,顺利地套了个快速伪装溜出门去过烟瘾。
至于宫野志保,她正在用刚刚那些废话塞满对姐姐旧友近况的报告,假装没有看见那只信封被一齐带了出去。
一墙之隔的过道没有监控,于是烟被咬进嘴里,照片被捏在指尖,沉默的潮湿被按回眼角。
糟糕,他想,怎么能否认茉莉花的暗喻?
单曲循环它确实是被习惯的高效的专注方式,从结果来看也确实是对组织的恶作剧,而在预案里它属于要考虑即使顺利爆炸也存在可恢复的可能性所以干脆格式化磁盘的执行结果。
它不是没有暗喻,只是那含义无关组织。
它只是有一点象征思乡。
第114章
等宫野志保再见到林和悠的时候,烟味只剩一丁点,更多的是清新剂的味道,这让她多看了后者的口袋一眼。
而今天也照例揣着满兜实用小道具的林和悠,在看她拎起那张定制款八十岁老奶奶面具时满脸都写着“救命”,最终没有自作主张凑上去帮忙,只是移开视线不去看她的变装过程。
他的专有恐怖谷效应今天也没有击垮他,很好,很坚强。
世良真纯正在这个时候叩叩门板,扒拉着门框探出一个脑袋,在屋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扬起笑脸。
“我就猜你们已经结束了。”
也许她已经习惯了扮演那个家庭中负责活跃气氛的角色,所以才这么自然地反骑在椅子上一边伸长手去够桌上没开封的宝矿力,一边描述着刚刚探索到的新鲜事。
例如游轮的游乐设施开放程度、各个餐厅的运营时间和其他让她觉得有趣的东西。
“我觉得船上的工作人员比宾客还多。露天泳池都注好水了,鉴于没人通知要提前带泳衣,我猜它大概只能反射一下风景。哦对了,我看到从今晚开始到明天下午都有影片安排,听说是新娘选的片,最近的一场是《新·哥美拉》。”
很好,这很栗田。林和悠努力控制嘴角抽搐的冲动,掩饰性地划拉手机屏幕,又很快出于对发言者的尊重而锁屏。
最近两年他没能关注老同学的近况,最新消息还是金子一辉在多摩美继续深造,和栗田的感情线只能从他人的评价来揣测,但至少在旁观者看来他们关系稳定,且永远有在外人看来显得幼稚的热闹。
他当时觉得这挺好的,甚至为老同学时隔多年居然还在学艺术感到了些许的惊讶,和莫名的欣慰。
但他得知世良真纯给他的请柬是金子的结婚庆祝宴会而地点是一辆、座、还是条或者匹……好吧一个游轮时——他中途花了几分钟思考自己的量词知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问题的——还是不由地产生了怀疑,怀疑老同学身负“不能成为艺术家或设计师或戏剧演员就要回家继承家业”的设定,而就现在的状况来看,他失去了理想和自由,得到了财富。
林和悠面无表情地想到这些话,然后揣在兜里的手很努力地掐自己才不至于爆笑出声。
“对了凛哥,你有考虑好等会要用什么假名吗?”
此刻再度靠掐自己克制爆笑的林和悠忽然听到世良真纯问了这么一句,搞笑的心情顿时荡然无存。他捏了捏眼镜腿,开始申辩:“也许不需要假名?签到不是在上船的时候就完成了吗?”
作为“一家人”被邀请的他们也只需要一位代表签署姓名,于是留下名字的是化名世良爱的志保奶奶,他只是一个无辜路过的不知名“亲戚”而已。
“那我只能在新郎新娘当面的时候称呼你的真名了,否则我就要因为带着陌生人参与他们的婚宴感到自责。”世良真纯用遗憾的语气说着恐怖的话,随后在他的注视里提出解决方案,“其实我们家的选择还是很多的,姓什么的都有,世良、宫野、赤井、羽——”
“真纯。”志保奶奶觉得不行,志保奶奶出声制止了真纯的玩闹。
后者吐了下舌头,轻声嘀咕道:“但是明美姐说了他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的林和悠,咽下了那句“你们家的成分是挺复杂的”。
“所以,凛哥想好怎么出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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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他此刻的伪装给人的印象,以及为了配合试图营造的“好”的外表所付出的努力,林和悠最后捏造了他自认为合适的名字,并再次以“它们出自ACG作品”向好奇他起名逻辑的女士解释。
得到的响应是又一句“明美姐说的果然没错”。
嗯,他现在懒得追究明美姐姐到底和她的两个妹妹说过什么,反正他很擅长控制好奇心而这个话题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负面影响,不如说这其实有利于他。至少无论是世良真纯还是宫野志保都了解用什么方式和他交流会有更效率,邀请他来这场宴会也不用解释理由,他曾接过明美姐姐递来的门票,这又不是第一次。
他总是会感谢对方的善意。
时间在闲谈和事前准备里走向了该出发去宴会厅的时间,高中生挽着年迈的奶奶,同作为临时监护人的异姓亲戚一同迈进快乐的气氛。
宴会上的热闹不必赘述了,虽然林和悠没有太多参与这类活动的经验,不过整体上的状况还算符合他的事前功课,主要是指出场、致词、切蛋糕的部分。虽然随后宴会的状态就跟着主角们的改变奇怪了起来,但那是更快乐的部分——新人们中途换掉了黑白的礼服,穿上了另一套复古的西式的服装,现场改编了罗朱的名场面,没有一点悲情,每三句台词就能引起一次全场笑声。
与其说这是一次离经叛道的婚宴倒不如说这是一对浮夸情侣的游乐场。
看来金子虽然得到了财富,但没有失去幼稚和快乐,这很好。
“但他们看起来玩得真的很开心。你也很开心。”
世良真纯晃晃浅绿色的饮料,看向假装没听到的林和悠,又看了看矜持鼓掌的志保奶奶,放弃去深入思考他们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