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葡露萄
H的回答略一停顿才显出来。
「应该是,时间差不多。」
他在手机背面蹭了蹭食指,最终敲出一句「迟早再炸它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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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舌兰照旧是打电话来和他聊的,让他到指定位置等待,回收了工具之后又直接递给他定位器,顺便提了一句别到处乱晃。他也没反抗,点点头就接过定位器搁进衣兜里,然后目送上司离开。
普通的定位器而已,没有窃听的功能。
不过他有点懒得说话,所以还是通过文字和H谈天。
「所以刚刚那个就是你之前的上司?」
H的一周目和他完全不一样。
没有打从一开始就和佩蒂席拉产生关联,没有和同学一起去人鱼岛结识岛袋家,而那场让林和悠消失的连续爆炸案干脆就没发生。
虽然也莫名其妙成为了酒厂打工人,且各处细节总有种微妙的即视感,但整体看起来比他和平多了——什么因为手工水平被后勤成员欣赏从而成为了代工者、起初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委托直到很后来才意识到自己按需组装的是什么玩意儿、等毕业被顺势邀请时一度还真心地觉得只是宅在工房组装东西很不错。
其实当时的H,或者说那一回的林和悠原先根本没机会知道自己在为乌丸集团服务,如果不是好心前辈的科普(亦能称为上司要把他绑定进组织的把戏),他真没想过自己牵扯进了什么事。
而刚刚那位一看就很可亲的同事正是这个上司。
奇了怪了,林和悠这个人难道有什么吸引代号成员的奇怪buff吗?
早矢仕凛认真思考着,还没思考出合理的解答就听见了H的回话。
H的声音透过耳机传入早矢仕凛的耳朵,话音平稳,听不出半点情绪:“是,我之前不知道她有代号,不过刚刚凑巧听到了。以防万一,暂时不告诉你。”
他敲出一个「ok」,对这种保密毫无异议,他本来就没太多好奇心,何况是这种知道多一点说不准就离死近一点的消息,于是他只是写道:「有没有听到接下来的任务安排是什么啊?」
“也许是要你来做易容?我有听他们聊到这方面的人才稀缺,她、额……我的前上司还开玩笑问能不能从龙舌兰手里挖人。”
早矢仕凛:……
他露出了有些古怪的表情,犹豫着敲击键盘。
「你确定是开玩笑吗?」
H:“……难说。我读不懂情绪。”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许预感。”
好在今天的剩余时间没有其他安排,他终于能舒舒服服安心独处,甚至能就着客房服务的晚餐收看电视上的假面超人,最终在因多重加成而愈发不可抗拒的睡意里强撑着洗漱完毕,倒头陷进床里。
梦境很快将他淹没。
最近两年他其实没少在梦中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但每回都无法主观上掌控梦境的变化,比起参与梦境更像借某一个角色的视角在旁观,又或者说,像在观看游戏内的过场动画。
这种时候他往往只有视觉和听觉,触觉都几乎没有。
虽然是第一人称游玩但不是全息体感呢……
他这样用游戏模拟,看着下移的视野里出现的乖乖放在膝上的双手,连同陌生的空白的背景,思考起今天的梦境是个什么剧情。
不是什么高处坠落、汪洋漂流或者两处追杀挺好的,白天已经够累的了,夜里还整这些刺激的他是真的经受不住。
“早上好,休息得怎么样?”
耳熟的男声响起时“角色”也没有转向声源,反倒进一步垂下头,视野里的那双手则虚握成拳。
旁观者像忽然被加载了触觉,属于“角色”的感官被一齐同步过来,掌心泌汗的湿滑感和指尖传来的冰冷,被衣料好好保护着的身体也无法自控的颤抖,以及难以理解的“握拳也力不从心”。
“还没缓过来?也该习惯了啊。”
前方的话音伴着脚步声出现在视野边缘的人没有穿白大褂,牛仔裤看起来很不搭现在的场合。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这里又不是药物组的实验室,又不是银色子弹或者不成熟的名侦探诞生的地方,比起白大褂或许还是格子衫更适合这里吧。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可笑声出口却成了呛咳,视野因躬身蜷缩的动作再度下移,尖锐的疼痛从后背辐射开去,直到十指的骨骼也像被灌进什么一样又酸又涨,潮湿的痛感像倾倒进错误容器的夏季暴雨一样飞快地渗出来。空气也好像变得既湿又闷,即便呼吸已经为了争抢氧气努力急促起来,他还是感觉到了逐渐拥来的窒息和愈发明显的战栗。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他没能顺利聚焦,费了很大劲才辨清看见的是什么。
啊,牛仔裤的下面是球鞋啊。
轻啧声从头顶传来,又很快缓和成称得上亲切的安抚,只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听起来像被抽远了、隔着一层玻璃或重重雨幕,又或者干脆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在话尾甚至掺进了轻微的电流噼啪响。
“——反正今天就会有最终结果,来,过来这边。”
他忽然感到自己在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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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乎是从被窝里弹起,急喘着,双手环抱着自己,都紧紧掐着另一侧的肢体。掌心是湿的,指尖也冰冷,触觉感知到的、也许是因寒冷而浮起的疙瘩也很清楚。
睡眠让他的体温下降了一些,此刻冷得发颤也是合理的。
他屈起了腿,弯曲脊背,隔着酒店过于厚重的被子把额头压在膝盖上。
现在唯一的光源是搁在床头桌上的手机,H肯定是第一时间问出的那句“怎么了”,可他被梦境干扰的时间感知仍觉得H出现得太晚。
他没有回答,H于是又问了一遍,他这才偏过头,一只眼还压在布料里,艰难地眨了两下。组织语言费了他一会儿工夫,或者说梦境的残余影响褪得有些慢,心跳、呼吸和颤栗的身体终于都恢复正常之后他才感觉到自己的脑袋重新运转起来,并很可笑地练习了一下怎么说话。
“……我、咳,我在做最坏的打算?”他说着,话尾带出了疑问的语气。
H停顿了一下,径直问向细节:“梦见什么了?”
为什么“我”一点不晓得委婉?早矢仕凛腹诽着,又坐了一小会儿才重新倒回被窝,拽着被子把下巴以下都盖得严严实实,像要靠被子抵御什么黑暗中的不知名妖怪,再开口时答非所问。
“想听炉心融解。”
“没缓存过这首歌。”
“你唱给我听嘛。”
“……”
“求你了虚拟歌姬H亲——”
H沉默了好半晌才模拟出叹气声,原本已经很像真人的声音重新变得失真,那句“街上照明光华璀璨”在凌晨两点的酒店房间响起。
第45章
早矢仕凛安安静静听完了歌,这才开始交代。
“梦见了佩蒂席拉和实验室,超晦气。”他嘟嘟囔囔,越想越气,捶了一下床单,声响被困在被子里,只有闷闷一声。
H倒是还算冷静:“想象而已。”
“可我有感觉到痛诶。”
“大脑臆造的痛觉呗,或者是合理化了现实的痛感——也许该做个体检。”
“……不想见医生。”
“多大人了你……”
早矢仕叹着气,问出了很危险的问题。
“所以,你的二周目究竟是新开了一个存档还是回调了?”
也就是问,他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是H一周目经历的平行世界,还是被未来旅行者改变的过去。
“如果是回调那证明我们到现在还没改变‘林和悠会在实验里变成电子幽灵’的结果,不然我该原地消失。”
“……要我哭给你看吗?”
好在他没真的破廉耻到在自己面前装哭,下一句就转向别的可能了。
“也许我只是接收到了你的电波,所以读到了某些画面。毕竟我们同步率很高。”
H:“虽然我不觉得这些记忆有什么被读取的意义……不过再警告你一次,不要共情我。”
“是是我知道了——”
早矢仕凛拖了个长音,又往被子里钻了一点。
H从来不和他描述实验的细节,一方面是确实不愿意回忆,另一方面就是不想他过度共情。
明明是不擅长读表情的社交废物,还是会为漫画和电影的煽情情节落泪。要是只是落泪也算不了什么,偏偏他对疼痛的共情却有些过于敏锐了,瞧见别人的伤口、读到受伤的描述也会同步地感知到那种疼痛,也许程度会轻一些——至少他没在瞧见卡尔瓦多斯狙杀目标后也头疼到昏厥,一片止疼药就能压下去,但只是这种程度也够他受的。
何况他俩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人格的同一让感情共情的壁垒也约等于无,H要是真敢说那些经历,恐怕早矢仕凛也得陷进去。
总之,这是不能深谈的话题。
他们的唠嗑于是很快偏向别的地方,比如天亮之后吃酒店的早饭还是吃便利店的早饭。
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里,早矢仕凛却始终没有重新酝酿出睡意,皮肤上的冷汗在这个时候显得难以忽视,在他意识到以前他已经不自觉止住了话音,更深地往被窝里缩去。
H的电子音就又在这个时候打断了他还没展开的胡思乱想。
“要不要听故事?”
他一激灵,即刻回答:“你别又给我念什么门响的诗。”
“……不念。”H说,“是我对东翼的调查结果。”
“哦,那你讲吧。”
“兵库县出身,进入组织之前在神户当地一个规模颇大的某某组内,为二把手若头手下工作,八年前这个极道组织因为一二把手前后意外死亡迅速地溃散了,然后过了两年,东翼因为‘有才能’被大阪这边吸纳为底层成员。我比对了贝尔摩德的行迹和组织当时在神户及附近的事件记录,猜测是她杀了组长和若头,方便组织从中获利。说不定是谁临死前给东翼留下了贝尔摩德这个名字,从此展开了一段艰辛苦楚的复仇故事。”
“……你最后这句说得像什么简介。”他先是吐了个槽,“好奇一下,你这次是翻了哪里的数据库?上次普查好像没查到这些?”
“哦,假装采访打了几个电话,而且是组织也知道的内容,只是没人在乎。顺便一提,组织不知道的是东翼现在那辆汽车是若头家原本用的,他家的亲属好像也被送去国外稳定生活了,下次如果他让你不爽了可以试试用车威胁他。”
“噫,坏蛋发言。所以,这就是他对我好像是贝姐教过的人反应这么大?”
“大概是很久之后终于又有线索了吧。”
“作为线索还真是高兴不起来喂。不过这样想组织也根本没那么隐秘嘛。”
“是啊。”H平静附和道,合成电子音没有丝毫波动,“知道它,畏惧它,仇视它,拉拢它,这样的存在只是不被普通人知道罢了。”
“唔……”他闭上眼,一副沉思的样子,几次呼吸之后突然伴着一声响指眨眨眼,“你说了句很合适做旁白名台词的话嘛!”
“……快点睡觉,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困。”
“是你的睡前故事不行。”
“好了闭嘴快睡别逼我断你网。”
“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