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新月星星
手头正好又来了工作,降谷零接通委托人电话后把视线从地图上挪开了几分钟。等他挂断电话, 把自己写满乱七八糟草稿的纸片挪开时——
刚才还跌跌撞撞的小黑点,这会忽然拉出来了一条长长的黑线,而且现在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延长着。
这是要去哪?
方向肯定不是他的公寓,从速度判断应该乘坐了交通工具。
这不太对劲,就算是牧出弥洸接下来还有别的地方想去,他也没理由绕过降谷零,自己去搭乘别人的车。
看着这条不断生长的黑线,降谷零啧了一声,末了却又忍不住笑了笑。
这小破孩子,还真是不管做什么行动都是有目的的,就连往他的手心里扔垃圾似的撇了一张被评价为很鸡肋的魔法地图也是。 。
降谷零第一次追踪的时候敢距离目标这么远还不怕跟丢。
这张鸡肋的地图在奇怪的地方怪好用的,目标距离起点较远之后,他甚至会自动缩小比例尺,以保证轨迹的另一端一定能显示在地图范围内。
但跟随了一小段以后,他逐渐感觉画出来的线路看起来有些眼熟了。
——这辆车的目的地,驶向的是警视厅的办公大楼。
江户川繁男在上段时间线里主动现身时,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降谷零觉得自己的回溯应该还不足矣改变这么多的历史,今天肯定不是福泽先生派人带走的牧出弥洸。
而且如果是那样,他应该有机会提前和自己联系。
之前基于荻原成浩和立原道造这两个名字做的背景调查,前者只是一个爱好篮球的国中生,后者则是在市警方面留下过处罚案底的小混混,两个身份都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新人训练营的评价也很普通,仅仅能达到毕业标准而已。
这样的人,会和警视厅在哪里有联系呢。
降谷零走进办公大楼的时候,里面气氛也很平常,和他以往任何一次造访时都没有区别。虽然按照上次的记忆找到了福泽办公室,但此时那扇门上挂着的,却是其他人的名字。
没记错的话,之前他们来的时候,这扇门上是空空如也的。看来繁男先生还真没说假话,他们确实是才把事件解决得告一段落,就立刻找机会跟儿子见面了,着急到那时候连福泽先生的姓名牌,都没有来得及做好挂到门上。
他拿出地图,重新确认了一下小黑点的位置。
地图不能确认高度,只显示xy轴。至少就平面角度而言,他现在站的位置应该几乎和牧出弥洸重叠在一起。
但这扇门关的很紧,他又不能太过分地贴着门板确认里面的情况。不如说他刚刚去看门牌时都只是假装路过走廊,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牧出弥洸会特意叫他过来,肯定是有忙需要帮。他现在要怎么才能确认对方的状态呢?
正靠在走廊转角后的窗边想得出神,降谷零耳中忽然捕捉到一声开门的动静。那扇紧闭的门扉敞开了来,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白发细眼的男性。
不对……他干脆就没有睁开眼睛。是视力有问题,根本看不见吗?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这人明明没有视力,但他走路的姿态却与常人无异。他甚至是径直走到了降谷零面前的,说话时连面部的朝向都没有问题,“我们长官请你进去。”
降谷零眨了一下眼镜,“我吗?可我并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们的长官是谁。”
“隶属零课的降谷先生,现在正在某个组织里执行卧底任务,对外称呼的名字是安室透。”男性看起来温文尔雅,说话的语气也异常礼貌,“我们对你还是很熟悉的。”
降谷零不太明显地皱了皱眉毛。
很奇怪。
卧底任务不同于其他,不管是他自己还是hiro,亦或是其他执行类似任务的的成员,他们大部分都有且仅有一个上线,知晓自己的特殊身份,一般情况下安全起见,也只由卧底单线联系。
虽然偶尔确实会发生因上线出现问题,导致卧底的身份变成无法打开的薛定谔猫箱。但为了双方的安全,很少有人会打破这一定则。
眼前的这个男人居然话说得如此轻松,好像他每天都把自己的真名戴在头上招摇过市一般。
降谷零颔了颔首,把犹豫的姿态完全驱散了,跟在这个目盲者的身后,二度走进了这间办公室。
一进门他就觉得,室内的格局和他记忆里相比,空间似乎宽敞不少。他环视一周,发现原来是屋子角落里少了一架屏风。
看来福泽先生成为这里的主人之后,没有大幅改动格局,只在繁男先生需要的时候额外搬进来了一点东西而已。
办公桌后面此时坐着一个脸上有小胡子和伤疤痕迹的白发男性,看起来年龄在四十代左右。看样子他就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门牌上写着的“福地”。
牧出弥洸就站在他对面,面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双眼照例眯成悠闲的样子。
降谷零也是直到走进才看清,怪不得他的站姿显得奇怪,少年的双手原来不是交握在身前,而是被一对手铐锁在了一起。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身后白发男性关门的声音让降谷零拉回了思绪,他把放在牧出弥洸身上的视线挪到了面前福地身上。
办公桌后的福地神情严肃,微微低着头的姿势让他脸上垂了一大片晦暗的影子。面对降谷零的提问他没有立刻答话,只是抬了抬视线,不紧不慢地上下扫视了他一番。
然后这副表情忽然就崩坏了。
他皱着五官,把脸砸进了自己的掌心,“啊……宿醉真是难受……”
“我提醒过您的,这段时间的工作都会很忙,您昨天还要喝那么多酒。”门旁边的男性语气隐隐听得出些许无奈。
刚才还营造得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一下彻底打散了。福地咧嘴按了按自己的额头,重新抬头把视线投向降谷零。
“其实叫你进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条野听到门外有人经过的声音,我想顺便稍微问你两个问题。”他说。
语调和蔼,听起来完全不像坐惯办公室的上级领导,而像普通的长辈在和晚辈随意拉着家常。
“如果我知道,一定尽力回答。”降谷零说。
“别那么紧张嘛小伙子。”福地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放松,又随手一指旁边的牧出弥洸,“这个孩子,最近是和你一起行动的吗?”
降谷零看了牧出弥洸一眼,又把视线转了回去,“是。他是我所卧底组织中的一员。”
“是吗。”福地语调不置可否,抬手挠了挠耳后,“但是我听说,他已经从原先的组织中叛逃出来了。现在待在你的身边寻求庇护,还是你帮他制作了新的假身份?”
“您说的对。”降谷零不清楚这些信息是牧出弥洸说的,还是福地从自己的渠道查出来的——大概率是后者——总之现在不能继续装傻了,“那您应该也知道,这个孩子在组织里被称为‘绝对无谬的司令塔’。”
“我明白带他在身边有风险,不管是对我个人的安全,还是整个卧底行动的成功与否。但至少目前而言,他对我们能有所帮助,所以我判断这样的风险值得一试。”他说。
福地捏着胡子,微妙地沉默了一会,“那你知道,他主动留在你身边的目的是什么吗?”
第162章
“应该是相对安全稳定的生活吧。”要问这种问题, 降谷零就只能胡编乱造了,“只要组织仍然存在,对他的追杀就会无休无止。就这一点而言, 我们的目的是重合的。”
“太浅显了。”福地不知道有没有这些表演骗过, 他只是低头慢慢摇了摇, “他有能力成为组织的司令塔, 又怎么会让自己陷于被人追杀的不利境地。”
“您的意思是?”降谷零不动声色, 继续追问。
“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找机会接近你。”福地说,“这个孩子的父亲, 江户川繁男,曾经也是一名刑警, 但在半年前因为车祸, 与其妻双双意外去世。”
“在他死亡以后,警视厅内部原本准备重新整理一下他职业生涯中所办过的所有案件资料,好衡量是否该为他追受警衔。”他说, “幸好他们决定这么做了。负责这一项目的刑警,在其中发现了不得了的事实。”
“江户川繁男从很久以前开始, 就一直利用职务之便, 帮助他想要的犯人脱罪, 并在事成之后向犯人收取一定量的‘赎罪金’,以达到他敛财的目的。”他说,“我想, 这也是他的儿子能在他死后这么快就融入黑暗社会的原因之一吧。”
福地说这话的时候只是看着降谷零,好像完全不在意那个就站在旁边, 江户川繁男儿子本人的反应。
后者一直不声不响,直到此时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该发表点什么感想呢?
降谷零倒是知道, 牧出弥洸会跑到组织那一边的理由,是为了远离政治社会的迫害。但现在这话显然没法说,而如果抛开这一点不谈,他会加入组织的理由就再没有其他了。
没有能够让人理解的动机,那么他以往行过的恶也就成了无根之萍。他不能为这样一个危险分子做出任何辩护,不管是基于他的身份,还是基于一个人对于正义最朴素的追求。
“这些事,我今天确实是第一次听说。”于是降谷零说,“不过我之前会把他留在身边,其中之一的考量,也是认为应该把他放在身边监视。作为组织的重要成员,他明明一早就看穿了我的卧底身份,但却始终选择缄口不言。我想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
“他的目的显然是想通过你,左右市警内部对他父亲江户川繁男的认知。”福地说,“目前虽然还在调查阶段,但繁男的犯罪事实可以说已经板上钉钉了,只不过暂时还没有到广为人知的地步。一旦负责调查的人将这起事件送审,到时候的他,又会处于何种境地呢?”
“父亲一瞬间就会从市警体系里不可多得的优秀人才,跌落成人人唾弃的犯罪者。不仅双亲的遗像将会蒙尘,连他自己的未来,也会一起变得糟糕吧。”他说,“他会按耐不住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完全都不反驳的吗?小朋友。”白发的男性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牧出弥洸身边,他弯下腰来,说话时表情带着十足的亲和。但……是错觉吗?那张面孔的眼角眉梢里,隐隐能看出蓄着藏匿不住的恶劣笑意。
“嗯?”牧出弥洸好像刚刚才回过神,表情迷茫地看了他一眼,“反驳什么?我刚刚没在听。”
“别的不提,就算单看这一点,你也果然是那个人的儿子啊。”福地居然笑了起来,“只要是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就完全不进脑子,彻头彻尾以自我为中心的个人主义者。”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牧出弥洸看都没看在说话的福地一眼,而是继续自己面前弯着腰的白发男人对话,“像不像牛在叫的声音?”
“噗……”白发男人虽然非常及时地捂了自己的嘴,但还是让笑声露出来一个尾巴,“居然敢这么失礼地对他说话。福地先生,应该从来没有这样的体验吧?”
“条野你……”福地刚刚才露出来的笑,现在立马全敛回去了,“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维护长官吗?”
“您确实应该多听听实话,夸赞的声音太多,会容易使人迷失的。”条野的理由特别冠冕堂皇。
降谷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也觉得不应该笑。
这孩子说话之前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他的立场?不管怎么样,面前这个人的职级都要比他高,要是这么笑话不熟的领导,那他有点担心,下次申请经费的时候会不会被卡流程。
“因为是无可反驳的事实,所以已经哑口无言了吧。”福地看起来有点头疼地按了按额心。
“因为我说什么都没意义啊。”牧出弥洸歪了歪头,“不管是真是假,你们都有能让它变成真实的力量。那我为什么还要说话?反正又不可能靠一张嘴改变结果。”
“而且我现在口很渴诶。你们的待客之道就这么简陋吗?”他说,“我又没要求你们非得提供波子汽水,单纯的白开水我也不是不能喝,但你们什么都没有。我站了半天脚也累了,这么大一间办公室,居然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坐的椅子。”
“要不是不想闻到你满身的酒气,我会坐到你办公桌上的。”他抬手指了指福地,腕上挂着的金属链随之发出一阵叮叮咣咣的脆响。
“听起来,你对我们的调查结果非常不满。”福地没有被他后面的那一长串把话题带偏,“那你来说说好了,在你的眼中,父亲是什么样的形象?”
“是个超级大笨蛋。”牧出弥洸说得毫不犹豫,“因为太笨了,所以根本不会考虑到你说的那些投机取巧的事情。”
“感觉父亲如果听见会哭的吧。”条野评价。
“不会,因为以前我当面也这么说他。”牧出弥洸认真回答。
“其实正好相反。”福地说,“我倒是觉得,只有愚蠢的人,才反而会铤而走险,去做触犯法律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说自己很聪明咯?”牧出弥洸外头挑起了一侧眉梢,“就算是想做某些不光彩的事,也想办法会利用合法合规的渠道。”
“诽谤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小鬼。”福地说。
牧出弥洸瘪了一下嘴,“我说的有错吗?权力到你这种地步,就连左右法律制定也是可以的吧。”
“你对我们三权分立系统的理解也太简单了一点。”福地此时嘴角的弧度俨然是嘲笑的意思,“在学校没有好好学习政治吧?小鬼。”
“别叫我小鬼。”牧出弥洸连上尖牙都呲出来了,“臭老头。”
“你不就是个小鬼。而且你是看不出我的年龄吗?老夫才过四十,正是老当益壮的年纪。”
不知道是不是终于踩到了这小孩的小尾巴,福地居然跟他就这么没营养的话题来回呛了好几个回合。降谷零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他决定看看旁边的条野参考一下。
白发男人看着人畜无害,表情从始至终都是微笑着的样子。
“还请您别介意。”
就在他不动声色打量的时候,条野忽然向他这边转过了头,“我们这位长官稍微有点孩子气。”
“……不,怎么会。”降谷零先是摇了摇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又补了一句。
有点可怕。这个男人的反应,时常让降谷零对他目盲的事实产生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