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棹 第12章

作者:CISI 标签: 无C P向

他第一组做得还算顺利,陈龙安帮忙提着杠杆,放回原位。

“行了,别急,先歇一会儿,我去给你拿瓶水,正好我也渴了。”

“阿龙哥,我自己可以做,还不累……”

“你别吓我啊,小祖宗,等着,先休息。”

何家浩第一次练卧推的时候,陈龙安就提醒过他,周围没人的话,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做,万一没拿住就出事故了。

他不是叛逆乖戾的性子,也并没有忘记这一点,可陈龙安刚刚提及哥的那段话就像无意间点燃了他心里的焰火棒。

何家浩长吐一口气,重新握住上方的杠杆,蓄势待发。

那根焰火棒是上周种下的。

众人风卷残云,吃完纷纷散去,一片狼藉。

何家浩习惯细嚼慢咽,最后吃完,主动承担了打扫的任务。

外卖盒摞在一起,何家浩捧起它们,双手蹭上了油渍,却找不到装外卖的袋子了。室内的垃圾桶太小,装不下。

一筹莫展之际,哥悄然出现在他身后,撑开一个大号垃圾袋,也不讲话。何家浩会意,上前把外卖盒丢进去。

哥系好垃圾袋就要走,何家浩没忍住,鼓起勇气叫住他:“哥,我会努力证明给你看的。”

他闻声脚步一顿,冷淡回应:“话别说太早。”

凛冽的神情、冰冷的话语,何家浩霎时间开始怀疑陈龙安那段话的真实性。

哥真的会肯定他吗?怕是巴不得他尽早放弃才对吧?

胡思乱想是大忌,他莫名生气,一阵心慌,攥住杠杆的掌心生起一层细汗。

呼吸乱了,节奏更像理智一样全无,他咬牙发力,把三十千克的杠杆擎起来……

当时陈龙安正在更衣室里跟何家树聊天。

何家树靠在墙边,掀开门口的帘子,盯着器械区。

陈龙安在心里骂他。眼下周围没人,他倒是装都不装了,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

“你弟脾气也挺犟,你俩这方面倒是一样。他刚还和我说,让我给他上强度呢,我好说歹说,劝他安生下来,先休息。喏,这不给他拿水来了吗?到底还是个孩子,好哄,可他急于求成,我猜他等下还得提这事,我咋劝啊……”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何家树冷声反问。

“好歹是你弟,你就不能管管?”

何家树沉吟片刻,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沉声纠正:“早就不是了。”

陈龙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下子愣住了,更不知如何作答。

梳理好情绪,他刚想安慰兄弟几句,手还没拍上对方的肩膀,何家树已健步冲了出去,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巨响。

杠杆砸下去了。

何家浩的脖子被杠杆压住,面色涨红,几近窒息,双臂早就脱力了,还在不受控制地打战,无力拯救自己。

何家树率先提起杠杆,猛然间使出全力,把杠杆往上拽,半弯的背明显发出“咔嚓”一声,也不知是闪了腰还是伤了筋,但来不及多想,杠杆又要往下掉。

何家浩眼前发黑,人像是都没知觉了,原地躺着不动,幸好陈龙安紧随其后,帮何家树一起把杠杆抬起来,放回到架子上。

何家浩这才喘过气,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咳得眼眶泛泪,下一秒便看到哥抱着自己,满脸焦急:“怎么样?伤到哪里没有?有没有事?”

他一边说一边还在何家浩的身上摸索着,盯着何家浩颈间的红痕。何家浩犹不自知,喉咙很痛,说话更痛,艰难地挤出话来安抚哥。

“喀……哥……我……没事……别……别担心……”

“你知道刚才多危险吗?要不是我盯着你,你就没命了!教练不在,你自己瞎练什么?你就偏要逞能?”他扭头又迁怒陈龙安:“你怎么教他的?旁边没人能做卧推吗?”

陈龙安百口莫辩,低声嘟囔:“我说过啊,谁想到他这么犟……”

何家浩不想看别人代自己受过,耐着喉咙的痛感向哥解释:“哥,我没事……真的……是我自己要练的,不怪阿龙哥……没事……”

他呼吸渐渐平稳不少,说话听起来也顺畅了。

何家树松了一口气,旋即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了,脸色紧跟着冷了下来,果断松开何家浩。

何家浩目睹着哥的抽离,虚弱地抬起手臂想把哥留住,可哥是留不住的。

他眼看着那只手从自己的指缝间溜走,随之而来的便是冰冷的话语。

他竟然开始熟悉哥的这种语气了。

“就这么喜欢逞强是吧?你要是出了事,他们整家武馆都跟着倒霉。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害人又害己?”

何家浩被他骂得蒙了,心虚至极,脸上也露出做错事的神情,无颜为自己辩解。

“这么多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总是做自以为是的事。何家浩,你越想证明过去的错误可以挽回,越只能证明一切都无法弥补。我对你很失望。现在,立刻回家。”

何家浩心头一震,感觉自己已经回过神了,陷进哥那双失望的双眸中,犹如堕进深渊。

往事的浪潮迎面打过来,他自暴自弃地想,哥又何必提醒他?八年的日日夜夜,他何曾忘过一刻,又何曾放过自己?

何家树转身就走,陈龙安扭头大叫“何家树”,又关心地低头叫“浩浩”,安抚道:“你乖乖在这待着,我去把你哥拽过来跟你道歉,等我啊……”

陈龙安随后跑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翻箱倒柜,满头冒汗,总算找到一盏兔子灯。

时间过去太久了,糊灯的纸挂上岁月的暗黄,灯也早就不亮了。陈龙安提着灯杆,敲响何家树的房门。

意料之中,没有回应。

陈龙安推门而入,只见何家树站在窗边,留给他一个背影。

烟雾缭绕,烟蒂随之被按灭,看样子抽了不止一支。

陈龙安停在何家树身侧,把灯杆插在窗户的护网上。

何家树闻声看了过来,怔在原地,许久才喑哑地开口,好似感叹:“不是说找不到了吗?”

“吓唬你的。当年你二叔像要搞清算似的,把你们娘俩赶出家门,东西扔的扔、砸的砸,你提着灯过来找我,让我帮你保存,我哪儿敢懈怠?可是给你存了八年啊。你说你当时不恨你弟吗?那会儿不应该正在气头上?还不忘留着他送你的灯。何家树,承认吧,你在意得要死。”

一时无言,何家树算作默认,无从解释。

陈龙安拨了拨那盏灯,长叹一声:“你刚才那些话,……兄弟得说你一句,太重了。浩浩还在青春期呢,是最容易胡思乱想的年纪,你想想自己都说什么了……”

何家树露出既烦躁又懊悔的神色,捏着手里的烟盒,恨不得再吸一支,可他一向冷静自持,现在即便心烦意乱,也没有打开烟盒。许久,他沉声问道:“他还在楼下吗?”

陈龙安也不确定了:“应该还在,我让他等……”

没等他把话说完,何家树已经跑了出去,下楼梯的时候便能清晰地看到楼下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又追到院子里、大门外,早已不见那抹瘦瘦的身影。

何家树立在原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烟盒已经被捏得变形,想要吸烟的欲望几乎突破阈值,他攥紧拳头,把那半盒烟摔进垃圾桶里——并非在迁怒着谁,他只怪自己。

第13章

那一夜,整个西樵不知有几人彻夜未眠,何家浩是其中之一。

过去一周开始锻炼的缘故,他每晚回到家里必定身心俱疲,持续已久的失眠终于结束,睡了几天好觉,可是今晚,他的手臂酸痛不止,喉咙同样难受。

难道是因为太疼了?他躺在床上那么久,寻不到一丝困意。

很快地,何家浩意识到生理上的疼痛根本算不上什么,他尚有精力胡思乱想,助威的呼喊声回荡在脑海、萦绕在耳畔,回忆纷至沓来,他无力抵挡。

西樵河两岸挤满村民,焦点是何家树和陈龙安所在的少年龙舟队。

大伯母例行缺席,不知去了何处;大伯和父亲都在,满脸自豪,拿着家里的那部老相机给他们拍照。

少年龙舟队代表西樵村出征,赢得冠军的奖杯凯旋,不久的将来还要参加省级比赛。

何家浩不在喧闹的中心,却仍能听到窗外传来的呼喊声。

那些年听过太多次,不论离得多远、过得多久,它都像是一首旋律,让他熟谙于心了。

铁丝、钳子、剪刀、彩纸,他醉心于自己的小小世界,在哥的鼓励与陪伴下已经做出不少花灯了,并且开始尝试更加复杂的样式,手指被铁丝扎破也是常事。

见血后痛觉是很清晰的,他一开始不是没哭过,但哥把他哄好了,再耐心地引导他。

其实那时的哥也没有很成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可他一直铭记着,历经这么多年的分别,任它慢慢发酵。

疼痛是热爱的温床,它会让你热爱得更强烈,也会让你所热爱的更盛大。

那是最后的温情时光。哥划龙舟,取得大大小小的荣誉;他制花灯,创造五彩斑斓的光影。当时他全然不知,大雨将至,乐园将倾。

大伯逢人便说:“这是我儿子何家树,龙舟划得极好。没错,最佳舵手就是他。”

父亲呢?父亲羡慕大伯有哥这样的儿子,几乎写在脸上了。

他会说:“这是我侄子何家树,最佳舵手,学习成绩也是第一,是我们老何家的骄傲!”

那个最佳舵手的奖杯若是拥有灵魂,怕是也要慨叹自己的境遇变迁——曾经是无上荣光,如今只能被摔到角落里,苟活于供桌之下。

母亲一般很早就在厨房忙碌起来。

大伯母虽然对哥很好,却总是不着家。何家浩已经习惯了大伯和哥来家里吃饭。

父亲本该带着大伯和哥一起回家庆祝,那天却拒绝了大伯的提议,独自回来。

房门被强势破开,吓了他一跳。他转头,率先看到的是父亲手里熟悉的花灯,随后才看到父亲震怒的脸。

那是一盏不是很像兔子的兔子灯。他不会忘记,他第一次犯错就是在课堂上偷偷做灯,被班主任发现并没收,辗转到了父亲手里。

随之而来的便是责骂和推搡、摔打和踩踏。

前者的受害者是他,后者的受害者是他热爱的工具。

压制之下必生反叛,幼小的他号啕大哭,满心却在想着:这是我做得最好的一盏兔子灯了,上次哥过生日送的那盏还不够漂亮,我是要送这盏给哥的,恭喜哥取得最佳舵手……

父亲迫切地希望他也去划龙舟,像哥一样为何家争光。

何家怎么就不能有两个最佳舵手?

中年男人忆起往昔。

他曾与大伯在龙舟上并肩作战,意气风发,如今回想起来画面都是闪烁着金光的。

那晚,他被父亲勒令不准再做花灯,工具和材料被他当垃圾一样收走。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晚饭时间也没有下楼,把自己困在房间里,攥着用身体护下的一团铁丝死死不肯松手——这是那盏漂亮的兔子灯的骨架,上面还粘着彩纸的碎屑,不失为乐园之年即将终结的哀伤讯号。

父亲又一次闯入,斥责他为什么不下楼去吃完饭,莫非等着长辈来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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