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茂山
小春那瘦弱的手抓住了她,澄清的眼睛盯着她,里面蓄满了泪,她皱着鼻头,苍白的脸上有着小小的雀斑,眼泪止不住地流:“院长……院长……我不想死。”
纪雯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
小春轻柔声音呢喃着,不断的回荡着,涌进了她的耳中,充盈了她的身体,仿佛一个烙印一样。
“院长,我很怕,很怕一个人……”
“我要睡了,睡着了,就不要吃药了,也不会痛苦……”
“院长,明年的春天你帮我看看好吗?”
另一边是福利院的小孩,他们拉着她的衣袖,仰着头,小声问:“院长,我们今天有小饼干吗?”
“院长,水房的锅炉坏了,我们又没有热水了……”
“院长,门卫爷爷也走了,我们以后会不会也要被送走。”
一张张脸滑过脑海,他们没有脸,黑漆漆的只有一张嘴。他们浮在空中,如同佛塔里面宝相庄严的佛陀,他们捻指垂目,慈悲众像,他们张着嘴,无数的呢喃声传出。
院长,院长。
院长……
她不断地转身,茫然无措地听着这些絮语,她蹲下来捂住自己的耳朵,缩成一团,变得很小,变成了一个茧。无数人义愤填膺地冲上来扒开茧蛹,里面哪里还有什么纪雯,她早就溶成了一摊血水。
他们在笑她的天真,笑她的不自量力,也笑她的自私可悲。
小春……小春是她亲手捡回来的,她的确是存了私心,她待这个孩子不同,她握着她手答应她,要让她活着……
她怎么能……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佛生众像,普渡慈悲。
而他们怜悯地看着她,笑她怀了一颗假慈悲。
她谁也普渡不了……
她谁也救不了。
纪雯的脸色苍白,弯着腰不断地鞠躬,一遍又一遍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对于纪雯的的道歉他们感到不忿,他们同情那些孩子,对于她的迟来忏悔就更加厌恶。
记者拥挤着,无数地话筒对准她,嘈杂地说:
“现在道歉不觉得已经迟了吗?”
“关于公款去向请正面回答一下好吗……”
“对于福利院被虐待的儿童你有什么想说的。”
关绾站在外围,她看见纪雯的脸一下变得刷白,叠叠的人群把她包围,黑漆漆的镜头对准她,咔嚓咔嚓的闪光灯下,她茫然无措地看着四周,嘴唇阖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不是这样,不是的……
她怎么会,怎么会伤害那些孩子。
这些声音如同潮水一般将纪雯淹没了,她用手撑着膝盖蹲了下来,她变成了一个点,以她为中心,那些黑漆漆的话筒由上至下地对着她,镜头对准着她。
“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想回应的吗?”
“闭口不言是在推卸责任吗?”
一个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清晰地传了过来:“她没有做过。”纪浔盯着他们,丝毫不惧怕。
还不等记者反应过来,警察用手臂挡住两边的推搡,说道:“押解时间到了,别围着了。”
记者收回了注意力,把话筒继续对着蹲在地上的纪雯。
关绾看着蹲在地上,被包围着的纪雯,一种无言的愤怒涌心头,她眼睁睁地看着院长被人唾弃,被人辱骂,可是她不能理解院长为什么不说出实情。
关绾大声的吼到:“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
警察拉起了地上的纪雯,他们缓慢地朝前走。
快到警车前面时纪雯转了头,她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准确地落在了那群孩子身上,她看着他们稚嫩的脸,仿佛看见了福利院那葱绿的树,以及树下他们嬉闹的样子。
纪雯垂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铐,转身踏上了警车,最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有些哑然地张了一下嘴,最终轻声说道:“别难过,好好长大。”
关绾站在外围大声的喊着:“院长,院长……”她的声音被融在了吵闹的声量里。
她看着逐渐远去的警车,突然失去了所以的力气。
“病人还没有脱离危险期,有什么话留到以后再说。”医生开口说道。
关绾猛的醒过来神,她握着这干枯的双手感觉是这样的不真切。
医生推着纪雯走了,那只手也从关绾掌心滑走了,她愣了一下,感觉余温还残留在掌心。她回过头,看着站在一起的沈斯缪和纪浔,愣了一下,莫名地笑出了声,她沙哑地说:“我先走了。”
“好”纪浔点了一下头。
关绾跌跌撞撞地朝楼梯走去,她感觉走廊的灯亮的过分,到了楼梯间,她看着昏暗的楼梯间又觉得太黑了。可她没有勇气转过身去,没有勇气再去看一次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的样子,她会觉得自己多余。
她苦笑了一声,从口袋里面摸出了烟,一边抽,一边朝下面走,过了一会她停住了脚步,把高跟鞋脱了下来提在手里,以一种不稳的步子向前走着。
外面的雨依旧没有停,淋在身上冷得刺骨,嘴里烟被雨水浇灭了,她把烟蒂吐了出来。
关绾走着走着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声音,像是冷哼,又像是哽咽。她从口袋里面摸了烟,湿漉漉地咬在嘴里,掏出了打火机凑到了嘴边点,却怎么也点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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