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亡的无脚鸟 第72章

作者:茂山 标签: 近代现代

沈斯缪垂眼看着叉子上残留的奶油,有一种呼吸不畅的感觉,连牙齿都开始发酸,疯狂的分泌唾液。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了一样抓心挠肝,然后垂下眼睛,把叉子送入嘴里,把那残留的奶油舔干净了。

外面噼里哗啦的雨砸在玻璃上,四周是流动车子,交错的黄色闪光灯。纪浔默默地看着他,然后向沈斯缪伸出了手。

沈斯缪向前移了一点,几乎是屏住呼吸。

纪浔静静地注视着他,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压在了他的嘴上。

压在嘴上的那根手指是冰凉,沈斯缪感觉自己的嘴唇麻麻的,不自觉地想伸出舌头去舔他的手指。

纪浔看着他的嘴唇,脸色静默,不怎么看得出情绪,然后抹去了他嘴上的奶油。

外面的远光灯透过玻璃照进来,他们两个都笼罩在这朦胧的黄晕下。纪浔垂眼注视着手指,然后淡定自若地送入嘴里舔了一下。

灯光闪过,沈斯缪瞪大了眼睛,然后晕头转向地一把抓住了纪浔的手。

他的手指很长,指骨分明,指尖上有一点湿润的痕迹。沈斯缪握着他的手,头凑得好近,潮热的呼吸全打在了他的手指上。他睫毛颤了颤,然后低头含住了他的手指。

他曲着手指摸了一下沈斯缪的牙齿,偏头看着他的表情,然后抽出手指。

纪浔扭过头去看外面过往车流,灯光就从他的脸上快速地掠过。然后把头靠在了沈斯缪的肩上,闭着眼睛说:“让我靠一下。”

声音有些哑,透着很浓的疲惫感。

沈斯缪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果然有些发烫。他拿过一旁的西装外套,罩在了他身上。

他垂眼仔细地观看着纪浔的脸,目光掠过他泛青的下眼睑,没有血色的嘴唇,最终落在他包着白纱布的手上。

心里突然涌起一种闷闷的钝痛感,感觉心脏发紧。纪浔是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的人,他从不说自己有多痛,也从不外露自己的情绪,

永远是别人的需要,却只茕茕孑立 踽踽独行。

回去之后纪浔果然发烧了,沈斯缪叫了家庭医生过来给他打了点滴,医生说:“应该是手上的伤口发炎引起的发烧,等一下给他吃几颗消炎药,多注意伤口。”

送走医生后,沈斯缪坐在了床边,给他贴了一片退烧贴。

他也不敢休息,时刻注意着点滴瓶,索性躺在了床的另一边,默默地看着纪浔。

好不容易点滴打完了之后,沈斯缪接了一杯热水,把退烧药泡好端到了床边。

“纪浔,先醒醒,把药喝了再睡。”他在轻声地叫道。

纪浔眼皮烧得有些泛红,嘴唇也有些干涩,他睁开眼看着沈斯缪,声音有些沙哑地说说:“好。”

沈斯缪端着药抿了一小口,试了一下温度,然后坐在床边半抱着他,把杯子凑到了他嘴边。

纪浔虚握着杯子,一口气把药喝完了,然后又躺了下去,把脸靠在了沈斯缪的肚子上。

沈斯缪的手穿梭在他的头发里,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皮,然后缓慢地抚摸着他的背。

渐渐的眼皮越来越沉,沈斯缪缩了下去,纪浔压在他的身上,鼻尖碰着他的脖子,均匀的呼吸打在上面。沈斯缪有些困倦地睁开眼,把纪浔受伤的那只手放到了床边。

纪浔睁开了一点眼睛,睫毛遮住了漆黑的眼眸,嘴唇翕动:“口渴。”

沈斯缪起了一点身端过床头柜的水,送到了纪浔的嘴边,看他喝完了之后,把杯子放回了原地方。

他抱着纪浔感觉像抱了一团火,手拍着他的背,眼皮却越来越重。

沉闷的雷声把沈斯缪吵醒了,睁开眼发现纪浔已经不在床上了。他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钟,晚上八点。

他下床朝客厅里走去。

客厅里没有亮灯,漆黑一片,只有外面微弱的光照进来,以及在黑暗中闪烁着的红光,顺着飘过来的就是干燥的烟草味。

纪浔穿了一件黑色的薄毛衣站在窗外前,外面的光照在他身上,泛着朦胧的暗蓝,袖子有点长,垂下来遮住大半个手背,只有指缝里面夹着的烟,红光跳动着,一闪一闪。

沈斯缪走过去和他并排站着,一起看着外面高楼。

“你妹妹说的那个在校研究项目,你卖了吗?”

纪浔回头看了他一眼:“嗯,卖了。”

沈斯缪皱起了眉毛,他走到茶几上拿过烟,点了一根放在嘴里,狠狠地抽了一口:“你知道的,这些事情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会帮你的。”

纪浔转过了身,把手里的烟送入了嘴里,轰隆一声,闪电的光打了进来,一瞬就照亮了他的脸。漆黑的头发下,那双眼睛目光沉沉地看着沈斯缪,只是笑,显得有些漠然,他吐了一口烟:“因为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

他说得满不在乎,可这话从纪浔嘴里说出来,又似乎没什么惊讶的。

“没有一点可惜。”

“不。”纪浔打断了他,说:“有些事情是,你昨天想清楚了,今天就不行了,现在想清楚了,等会就不行了。”

他用受伤那只手的掌根,把袖子推上去了一点,露出了突起的腕骨。咬着烟,看着沈斯缪:“所以在那一秒种里,什么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

“那一秒钟过去之后呢?”

他们两个对视着,纪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从来不去想。”

黑夜里他的脸半明半暗,照亮的那一边,脸色是异常平静的,黑压压的睫毛下,只有那黑色的瞳仁里涌动着微弱的情绪。

沈斯缪手有些颤抖地把烟送入嘴里,一瞬间突入其来的心疼感涌入心里。纪浔从不去想,所以不会后悔,不会悲伤。所以他的情绪隐藏起来,因为冷漠久了,自己也就习惯了,如同数万滴雨落下,只能激起湖面一点涟漪。

所以这么多年来,又有谁能懂他真正的渴求呢?

而他只能从支离破碎的片段里,从纪浔口中描述的寥寥数语中,来窥探他的一角。

是十七岁的他推着单车,忍受冷酷的冬天,吐着冷气,被冻得泛红的眼皮,深夜独自骑行在下雪的街道。放学后穿着校服,骑车穿过逼仄的小巷,掠过头顶的电线,在塑胶厂修理着那台老化了的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