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 第70章

作者:太阳是假的 标签: 近代现代

“你超级粘人。总共没一起过夜几次,几乎每个早上都是在你怀里醒的。你每次都假装是我自己滚进去的,我都懒得拆穿你,明明就是趁我睡着偷偷把我拉过去,还偷亲我,把我手帕换成你的手指头…”

祁松言万年沉稳的脸罕见地染了红,边干笑边点开外卖软件豪爽发话说随便点,为庆祝吃一顿好的,然后把精致甜品的图片一个劲儿地往秦笛眼前翻,企图掩盖他的丢人行径。

风穿过落地窗,撞上白纱的透光帘,如同鼓胀的风帆,昂扬地驶向新征途。

第58章 岁岁

录取来得很快,通知书都还没有寄到,祁松言和秦笛已经携手赶了好几场升学宴。祁松言爸妈几乎是拿出了操办婚礼的架势,当秦笛走进那间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堂,恍惚间甚至觉得自己应该穿件婚纱才应景。

婚纱虽然没穿,可他挑了件跟祁松言同色系的上衣。坐在桌上,看祁松言端着酒杯穿梭于席间,大方得体地应酬来宾。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说不定哪天他的祁妙会成为一名青年才俊,也像这样擎着一只高脚杯,款款向他走来。

江虹这些年随了不少礼,都赶这一趟收回本。富余出来的那些也没多留,给了秦笛一半,大姨又私下里偷偷塞给他一个红包,嘱咐他有困难一定得讲。其实也没什么困难,本来就知道拿不出学费,黎帅帮他问好了贫困生先入学后申请助学贷款的绿色通道,又给他申请了本市和一中分别设立的高考励志奖学金。秦笛开了张银行卡,把假期做家教挣的也存了进去,一时之间竟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富有。

于是约会的时候,祁松言总要讹他一支雪糕,但每次都只挑最便宜的。后来他们一起喜欢上乳酸菌口味的碎碎冰,买一支分成两截,迎着河堤的晚风,把熟悉的路一一踏遍。

一中没有流行过散伙饭的概念,王初冉明知道有同学想办,却都装作没听见,也许她潜意识里觉得不吃散伙饭他们就不会散伙。可是一场场升学宴吃完,渐渐地,他们收到了来自天南海北的录取通知书,陆续有人启程前去报道,到最后,竟然每一场都像是散伙饭。

唐澄作为专业课文化课双料第一被提前批次录取,是他们所有人里面第一个收到录取消息的,可父母和他一样都是慢性子,拖到了八月末尾才订了饭店酬谢亲友。同学这桌,他把黎帅也请来了。

“秦笛啊,报道怎么去?”黎帅刚落座就又为秦笛操起了心。

“也没有什么要带的,就几件衣服,生活用品打算到那再买。所以不想让我妈送了,背两个包坐动车过去就行。”

黎帅好像对他的回答稍感意外,把目光移到祁松言脸上。祁松言一愣,下意识地开口解释:“我爸妈打算开车过去,想带他,他说自己坐车自在一点。床上盖的铺的怕到那边来不及买,我放车里给他带过去。”

黎帅听完觉得这么安排也合理,点了点头,啜了一口茶水。

“小桐和班长是明天走,李铭轩呢?”

“老师,我大后天走。”

“嗯,你跟秦笛他俩离得近,十三班童晨星跟你一个地方吧?挺好的,互相还有个照应。我们班长考得稍微远一点儿,得好好照顾自己啦。”他转向神情恹恹的王初冉,轻轻磕了磕她面前的小茶杯。

“老师,这就是最后一次聚了。我好后悔没组织散伙饭,现在想办也来不及了老师…”王初冉的哭音真情实感,黎帅拍拍她肩膀,安抚她情绪。

“原本就没有这个传统。再说什么叫最后一次啊,寒假回来不回学校看我吗?那我可不能善罢甘休,跟你们任老师打了赌,人缘要是比不上他,我这颗心,可就拔凉了啊。”

他一本正经地讲笑话,王初冉和刘小桐一本正经地感伤。黎帅透过镜片朝祁松言和秦笛使眼色,秦笛接了信号对低头的王初冉打了个响指:“冉妹儿,这小半年你就负责策划一下寒假的大型聚会,别管什么方案,笛哥肯定给你捧场。”

祁松言也跟着附和:“上完半个学期回来再聚才有意思啊,谁遇到神仙室友,谁又火速开展了恋爱业务,哪个学校活动多又没晚自习,能聊的太多了,想有点仪式感我们就办个脱口秀。连徐唱我都给你弄上台讲五分钟,期不期待?”

王初冉红着眼圈捏起小茶杯,狠狠点头。

“有心什么时候都能聚,就算以后慢慢不那么容易聚,你们一起打拼过这三年的情谊永远都会留在岁月里。”

音乐在他话语的尾声恰好响起,唐澄在父母的陪伴下上台向到场的各位鞠躬致谢。他们在温馨的氛围里碰了杯,唐澄的亲戚们听说班主任也来了,纷纷端杯来敬酒,黎帅没像从前一样推脱自己酒量不行,每一位都真诚地应对了,到最后竟然成了满场第一个喝醉的宾客。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有点喝到位了,虽然红着脸努力维持平日的斯文儒雅,但也怕一会儿断片了给亲学生丢人,坐了一会儿就打了招呼往外走。祁松言跟上去架住他胳膊,秦笛跑前面拦了辆出租。

黎帅还算配合,坐进去把眼镜摘了抹了一把酒热的脸。所有学生都出来送他,隔着车窗对他挥手说再见。车刚发动,他忽然打开车窗,挤出半个臂膀,对他们大声说:“你们上了大学要好好努力,以后结婚了也别忘了叫上我!”

王初冉和刘小桐早就热泪盈眶,扑上去握他的手:“老师,我结婚了让你来证婚!往后我肯定好好学习,好好搞对象!”

秦笛想笑,眼泪却濡湿了眼角。突然看见黎帅指向他和身边的祁松言,欲言又止了几次,然后从裤袋里掏出一片纸递过去,秦笛上前接了。

“座位下面捡的,还给你们吧。不容易啊,好好珍惜。你们有一天能结婚,老师也一定会去。”

祁松言也走过来,和秦笛一起低头看那张不知在哪里夹得十分平整的纸条,上面是他的字迹。

从很久以前开始,秦笛就一直督促他为语文卷面练字,他准备了一个白纸本,学累了就抄点什么,练习字迹整齐度。再后来,他拥有了秦笛的第一封情书,读了几千次,又抄写了上百次,哪怕错了一个笔画也要撕了丢掉,本子越来越薄,这段话却愈发深刻地扎根在脑海,变成了他向内安抚情绪、积聚力量的一段心经。

黎帅捡到的这张是什么时候写的,他已经记不太清,可那天他一定突然泛滥了感性。即使和秦笛同桌而坐,也还是在心心念念地想他,抄完了情书又写了许多遍秦笛的名字,最后在挤不下的角落,藏了一句“我爱你”。多少遍的呼唤无非想说这一句爱你,而秦笛也一定曾迎着他搁笔后投来的目光对他展开笑颜。

“老师…”秦笛喊了一声又哽住,祁松言给黎帅鞠了一躬,“谢谢老师,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出租缓缓驶入最后猛烈的夏阳,黎帅的手在车窗外挥了又挥,与低缓的蝉鸣同时止息在转弯处。原地眺望的少年们相互揽过肩膀,这是他们共同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

像之前许多次那样,他们还是在饭后一起去打了电动,然后去KTV唱歌。没有人喝酒,可是所有人都哭了。关于离别的歌谣,在每个八月都会被一一唱响。他们告别了一个时代,也即将拥抱下一个时代。

无论怀念的是与同学临窗惊叹过的彩虹,还是曾经乘风破浪的那个自己,无论平凡的每一天中遗落的是惶惑疲惫还是单纯的快乐,这都是一段无法泯灭的旅程。带着它给的一切,学会告别,学会与世界以及自己和解,然后面朝明天。

明天还没有到来,长夜正在河水的低语中静待朝阳。祁松言和秦笛妥帖地送走了每一双哭红的眼睛,沿着河堤走完了所有熟知的草木。他们都很喜欢深夜里空无一人的河边,像问月亮借来的无边自由,在朗朗的天幕下随时能够牵手或拥抱。

立秋过后,晚风含着半分清凉,秦笛隔一会儿就把黎帅给的纸条摸出来看一遍。这可能是他第一次看见祁松言在纸上写了完完整整的那三个字,以前虽然也亲口讲过,但回复纸条的时候他通常都会缩略成“爱你”两个字。

很奇妙,多了一个我,仿佛整个句子就突然变得不一样。明确了主语和宾语,谓语会像一把锁,牢牢锁住他们共有的心情。不像甜言蜜语,倒更像一句誓言,闪闪发亮在他的名字堆里。

“我随手写的,都写坏了,你还当个宝。”祁松言笑他,想伸手去拿,被秦笛敏捷地躲开。

“我不管,要给它裱起来,这是祁妙给我写的第一封情书。”

祁松言停下脚步,双手插袋,抿紧的唇角随着吞咽的动作再次松开:“给你变个魔术,看不看?”

“看!”秦笛很捧场,自觉地退到堤坝上的台阶,双手扶膝,坐出了小观众的乖巧。

祁松言背向河水,伸手要了那张纸条,折了两折,晃过秦笛的鼻尖,抬起右手抓了一把月光洒进攥住纸条的左手,摊开来,纸条变成了两张。他捡起较新的那张,打开,望了秦笛一眼,把腰板挺得更直了些。

“我愿与你做彼此爱的启蒙,一起在青春里发亮,存放你透明的心,记录走过的所有风景。在沧海的彼岸,双手奉上崭新崭新关于爱的习题。你有我,岁岁不离,岁岁相爱,岁岁享万里阳光,人生明朗。”

秦笛扶着膝盖的手攥出了暗青的血管,血液与祁松言温缓又坚定的嗓音同频而振,呼啸着奔向剧烈跳动的心脏。

祁松言从纸条上抬起眼,呼出一口气,向前迈了一步,对愣在原地的秦笛笑了笑。“以上都是我凭本事照课代表仿写的。以下是我的毕业作品,请查收。”

“秦笛,在遇见你之前,我低估了这个世界的美好。也许我原本只会随波逐流地压抑着自己,缓慢消耗青春,是你,耀眼地降临,然后我才知道原来风里有歌,草木有心,雪花吻了眉间也是上天不经意的温柔。人有几百亿个神经细胞,可以用来感知疼痛,当然也可以选择用来感知光明与热爱。正如你在黑夜里,依然光芒万丈,而我,要与你一起做太阳。”

祁松言在话音落下的同时高举了他修改了无数次的情书,写满秦笛名字的纸条从他掌心松脱,向粼粼的河面坠落。秦笛跳起来,想要越过祁松言的肩头抓回那张纸,却被祁松言一把搂进了怀里,天旋地转中,眼泪飞入鬓角,唇瓣贴上来将它细细吻开。

风吹动所有枝叶,仿佛遥远的梦境踏浪而归。他睁开眼,穿白衣的少年此刻正真实地栖在他耳畔:“我叫祁松言,松树的松,语言的言。我爱你,分分秒秒,朝朝暮暮,旬旬月月,还有,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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