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里伞
之前不是换了一种治疗方法?
他很排斥,也不配合,我认为他应该是在进行自我惩罚,这个状态是他来说才是最正确,他希望自己好不了。
任帆抬手指着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由护士推着的某个病人。高允哲走过去,护士见到家属便走开了,将空间留给两人。
高允哲站在轮椅前。高永霖目光呆滞,并不在意他的出现。这位曾经众星拱月、一身珠光宝气的omega如今裹在单薄的病号服中,直直看着前面花圃的几朵小花,边拍手边唱歌。
哥哥给我买花戴,一朵红一朵白,真好看,都好看……
他不停唱,走调也继续。高允哲没有听很久,他默默将一张合影放到高永霖膝盖上,转身离去。
合影中,高大的alpha与美丽的omega如此亲密,仿若一对爱侣。
下午六点整,小周将车钥匙交给高允哲。他的下班时间已到,从此之后,他就不是周助理了。
小周全名叫周天竞。与天竞,这个名字安在beta身上,非常有野心。小周也的确是个有能力、配得上这名字的人。他跟着高允哲六年,万事料理得当,哪怕换个工作,也一定能闯出片天地。
高允哲与他握手,说这几年来辛苦你。小周说哪里,都是分内事。
六点零一分,周助理变成周天竞。他走之前,头一回以私人语气对高允哲说,如果你以后遇见褚易,能不能替我转达一句话?
你说。
天道酬勤固然有用,但我现在相信,人生歪打正着的时候更多一些。
高允哲不明白,正疑惑,对方说东家,说完又换了个称呼,说允哲,好运。
他的确需要多一点好运,或许所有人都是。高允哲开车去天眉山的半山平台,接近傍晚,他独自坐在那里看夕阳。他想起与褚易的第一次见面,那条乱哄哄的街道,人与人抛弃道德只求一晚放纵。
那天是小叶的忌日,他失去小叶的第九年。
他本不想多留,但那个beta,那个带一身omega仿香剂的beta就这么出现,对方从天而降,站到他面前,笑着问他你在等人吗,不是的话,与我打发下时间怎么样?
他在等。他永远在等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一个和眼前这个beta几乎带着一样成为omega心愿的人。在认识褚易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他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在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从对方身上看到了小叶的影子——像,就是因为太像他才会这么恨他。beta的纵欲、滥交与不忠诚仿佛是对小叶活生生的嘲笑,他的出现玷污了记忆中纯洁的恋人。
这样的人就算被侵犯被折磨也没有关系,他对褚易毫不留情。beta却比他想的倔强,他不屈服,用熊熊燃烧的火焰灼烧自己,蔑视那样懦弱到蹂躏一个替代品的自己。
他们彼此偏见深种,从初次见面开始,他就深深伤害过他。
新利和的清算流程持续了半年左右,期间高允哲彻底与高家断绝了关系,重新变回一个人。他找不到地方可去,每日都花大把时间坐在母亲的墓碑前,与那个唯一愿意倾听他的人诉说所有。
他告诉她,自己过得很不快乐,整夜整夜睡不着,一旦闭起眼睛,就看到褚易的脸。他为此惊慌,在此之前,他只会发疯似的想一个人,小叶,即便他根本不知道他长成什么样子。
他说他与褚易的相处很不公平。先是那个一千万的交易,再是那枚锁住对方的颈环,他当褚易是一只笼中鸟,只要关起来就不会逃走,但褚易从不听话,他不是以往那些给张支票就能安分下来的beta,他不会乖乖地待在那个笼子里,他会飞到他身上,拿嘴戳他,戳疼他,再问他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我觉得你并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褚易是第一个说喜欢自己信息素的人。他知道自己闻起来是什么味道,以前留在身边的情人为了讨好他从不会讨论这个问题,竞争对手则攻击他,取笑他作为e型alpha再强大,也不过是个一身烂泥味的乡下人。他不曾和任何人解释他信息素的真身,而褚易,一个beta却告诉他,他喜欢他那股奇怪的信息素。那不是谎言,每次褚易发病时抱着他,因他的信息素沉迷时,他都知道,他并没有撒谎。
他不喜欢这种被看破的感觉,警告威胁过褚易很多次,又忍不住暗自享受这种被索求的状态,再到后来干脆放弃,想着当做治疗,偶尔也让对方开心一下,殊不知有些事情一旦有了裂缝,就不再坚不可摧,比如他的防备,他的理智,他的小叶。
他问母亲:我现在想起小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为什么你能二十年都记住陈知沅,我却不过短短十年,就将忘记小叶?
褚易被绑架的那段时间,他试想过失去他的种种可能,最后发现没有一个可能自己能够接受。这让他意识到什么正在变质,即使他努力控制自己,但变质的速度快过他的反省,终有一天,他想他会背叛小叶。
他不与褚易谈起任何小叶的事情,但褚易很聪明,隐瞒毫无用处。平安夜那天他问他是否愿意说一句爱他。他几次尝试,却只留给他一个字。
我。只有我。
他问母亲:我对他一直都不够好,他不可能也不应该爱我到这般地步。
褚易离开之后,他花了很久平复心情,也曾经试过放低姿态去挽留对方。其实他哪里不知道陈知沅与高永霖的打算,可他不在乎,如果褚易愿意陪他一起,就这么消失、死去,又或相拥至末日,好像也不算太过孤单。
但褚易,那个爱他爱到给他自由的褚易,永远不会听他的话。
他问母亲:我是否还能等到他?
母亲通过遗照静静看着他,没有回答。
他再一次问,如此往返,循环着这一自问自答。直到新利和结束清算的那天,他收到褚贞发来的信息,说想与他见一面,褚易留了一些东西想要交给他。
他立即说可以,问是否能够现在就去褚家找他。
褚贞回复:明天中午十二点,城中半屿。
又回到了这里。那一次他故意迟到,要给褚家人一个难堪。这次他十一点便已坐定,到了春天,半屿花苑的珍奇花卉尽数开放,生机勃勃,他曾透过窗户在其中见过褚易的倒影。
十二点,褚贞准时出现,李先生与他一道来。前几天听说两人已定下婚约。恭喜,高允哲与褚贞握手。对方比初次见面那时稳重不少,也不再那么惶恐,看来李先生用性格影响他很多。
三人坐定,都知道来的目的,便省去了不必要的开场白,褚贞拿出一个盒子交给他。盒子是褚易当初从母亲房间拿走的那个,装填了他与小叶仅剩的记忆。
他一直认为褚易带走它是一种无声的惩罚,惩罚他不肯将爱与他分享。那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如今摆在眼前,他没有接,问褚贞,他在哪里。
褚贞再没忍住,低声抽泣,说我不知道。
李先生拍拍他的后背,安慰他别着急,慢慢说。褚贞平复一会,才捡回声音,说小易走了,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他走之前让我等到一切结束后找个机会,把这个还给你。
他仍旧不肯接。他在等,这次等的是另一个人,他残存希望,或许褚易有天会自己回来,那么他——
李先生发出一声叹息,说小高先生,收下吧,总要打开看的。
他闭一闭眼,接过后打开,里面原先装的东西不见了,只留下一本相册。他翻开,从第一页开始都是他的照片。工作的时候,思考的时候,夜半熟睡的时候——褚易是如何拍下这些场景?对方的确常常摆弄相机,但他从不知道他手中相机的镜头是对准自己。
他一页页地翻,看得很慢,每一张都是他们生活的痕迹,碎片的回忆拼凑起来,他才发现,原来在褚易的眼睛里,自己一次都没有笑过。
褚易,不值得,我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
对不起。
如果天父允许,他愿意消耗毕生的运气,换一次时间调转的机会,回到那一次的见面,或者更早一些,午夜街道他遇到褚易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