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橘花散里
立刻,一颗石头丢了过来。
叶昭伸手接住,狠狠看向丢石头的孩子,孩子往母亲身后缩了缩。
不知是谁带头开骂:
“奸商!”
“黑心肠烂肚子的家伙,赚钱买棺材!不得好死!”
“哄抬物价的混蛋!生儿子没屁眼!”
“老天会降道雷收了你们!”
夏玉瑾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混乱情景,他终于发现,原来赈灾不是件轻松好玩的旅行,而是条艰难、可怕的荆棘路,略有差池,就是无数大秦子民的性命。
轻松的心情渐渐沉下去。
肩上的担子慢慢重起来。
岫水县,到了。
他必须好好思考,自己能做些什么。
72
72、古旧茶杯 ...
赈灾钦差不日抵达江北,大批灾民涌入城中。
章县令在焦头烂额中,为防钦差心血来潮到岫水县参观,他不但要派人悄悄将偷工减料的堤坝修缮掩饰,隐藏家中大批含辛茹苦才赚到的金银珠宝,又要重拳出击,将试图告御状的刁民打的打,关的关,杀的关,以儆效尤。
上京与江北消息不通,在有心人的安排下,岫水县中流言四起。
南平郡王是怕事偷懒、贪婪好色、心肠毒辣的皇室纨绔,他位高权重,在上京包养了七八十个娈童姬妾,来江北赈灾只为求财,顺便收罗江北美人,根本不在乎蝼蚁小民的死活,谣言越传越烈,中间还夹杂着许多有鼻子有眼睛的故事,唬得百姓们心惊胆战,纷纷打听御史抵达时间,齐齐放下告状的心思,快点将未嫁女儿和俊秀儿子藏起来,莫让好色郡王看见了。
夏玉瑾一行人,放下游玩心思,快马加鞭赶到岫水县。
却见百业萧条,大半商铺都已关门,有许多人在粮铺门口,争吵着要买粮食。店老板却红着眼睛,不停高声大喊:“交通断了,外面不运粮来,库存不足,今天只卖三斗粮!多了没有!价高者得!”
粗糙米面卖出难以置信的天价。
就连不在乎物价的夏玉瑾,也给震撼了:“江北百姓那么有钱?”
叶昭淡淡道:“卖房卖地,卖儿卖女,自然有钱,买的是命不是米。”
夏玉瑾:“房子和地都没了,灾后怎么办?”
叶昭道:“能活一天是一天,能活一时是一时,哪里顾得来那么多?”
夏玉瑾嗤嗤称奇。
秋华在旁边忍不住插口道:“还好啦,现在还有树皮草根吃,卖了房子也能买点粮食等救灾,当今圣上又仁德爱民,比我老家当年的灾荒强得多。那时先是水灾,接着两年大旱,树皮草根都吃光了,只好吃人,我邻居家的姐姐就被卖去屠户吃了。我们姐妹年幼,父亲又有武功,他摸去大户人家,抢了点粮食,带着我们一块儿逃荒。母亲身体不好,出发前夜,为了给大家省些粮食,便自杀了。”
秋水叹息:“那时逃荒也不知逃去哪里,父亲也不会手艺活。活不下去只好上山做强盗了,提着脑袋过日子,朝不保夕,幸好遇到蛮金入侵,将军收编,才得以在战场上闯出条活路来。”
先帝贤宗,喜好奢华,听信小人,性喜猜疑,滥杀忠臣,宠爱嫔妃,不理朝政,许多地方民不聊生,留下个乱七八糟的烂摊子。今上胸怀大志,生就仁厚心肠,对朝廷的混乱痛心疾首,碍于孝道,无法对自己父亲说什么,只能立誓将来要做明君。他上任后软禁了弄权的吕太妃,设圈套诛奸臣,然后奖励耕作,减免税赋,开源节流,安抚流民,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奈何先帝留下的烂摊子太大了,被蛮金钻了空子,以虎狼之势,大举入侵,这时才发现朝中厉害的将军们,死的死,老的老,嫩的嫩,还有一群拍马钻营上来的不靠谱家伙,能用的所剩无几,新秀还没来得及选拔,待镇守边关的叶老将军一死,就给打得差点亡国。
好不容易出了个百年一遇的军事天才,还是女的,社论压力极大。
所以,黄鼠狼每天都想挠墙,也是情有可原的。
夏玉瑾为伯父默哀了半柱香时间。
等待中,章少爷急匆匆地骑马赶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宛若三月春风,跑到近处,他缓了脚步,不好意思地说:“父亲正在忙于赈灾,无法前来接待,还请原谅。”
夏玉瑾心里对章县令的评价,又上了几个台阶:“赈灾是好事,路上灾民确实可怜,反正现在的粮价高涨,随便卖卖也能赚不少利润,料想不会挨父亲的骂。不如我也舍些米粮,熬点薄粥,施舍一二?”
章少爷越发觉得玉公子不解世事,幼稚得可爱,他笑嘻嘻答:“行善积德,也是好事,如果你想做,我便替你安排个粥棚,只是别施舍太多,免得影响了粮铺生意。”
夏玉瑾不解问:“粮铺不是没粮食吗?”
章少爷笑道,“粮食还是有的,但商人逐利……”他顿了顿,琢磨玉公子初次经商,心地善良,于是改口道,“粮食不够全部人食用,全部拿出来卖,大家会以为这家店铺有很多粮食,万一哄抢起来,死伤无数,不好抵挡。”
“原来如此,”夏玉瑾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他又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道,“我拿两车米施粥,做点善事,不至于被灾民抢劫吧?”
章少爷哈哈大笑:“放心吧,这是岫水县,那些灾民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动县令公子的好友啊!”
夏玉瑾笑得越发好看:“幸好认识了你。”
章少爷笑得越发温柔:“幸好认识了你。”
他领着夏玉瑾等人来到章县令金屋藏娇的别院,将众人分散安置,将他的米粮暂时运往官库保管。夏玉瑾在这座小巧美丽的院子里慢悠悠逛了两圈,摸着镂花窗格,扫了眼院外假山,随手拎起个老旧茶杯,看了两眼,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
章少爷知他家里极度富裕,住惯了繁华上京。原本这个院子里也有精致的摆设和家具,奈何父亲憎恨儿子好男风的行为,吝啬地说这个关节眼上,不要做任何惹人注目的事,硬是把珍贵家具和字画统统收走,藏在库房,只留下些破烂玩意,如何能入玉少爷的眼?若是被当成乡下穷小子,岂不是会被嫌弃?章少爷又恼又恨,只好讪讪笑道:“现在非常时刻,父亲要与百姓同甘共苦,不好张扬摆现,这是很久没用的别院,打扫紧急,家具简陋些,切勿在意。”
夏玉瑾放下手中茶杯,打了个眼色,他带来的下人仆役们立刻将自带的生活用品取出,件件精致,纱帘帐幔,金碗银筷,将简朴的屋子铺设成华贵的府邸,然后笑道:“出门在外,不要太挑剔,我家世代从商,不缺钱,只讨厌黑心肠的官吏,最佩服爱民如子的清官。”
章少爷对上京巨商的富贵看得目不暇接,羡慕不已,然后见他高兴,松了口气,立即顺着说:“是啊,我父亲就是太清廉,从不贪污受贿,导致生活清贫,为百姓受点苦算什么?”
夏玉瑾笑道:“是啊,你父亲是个好官。时间不早了,我想安歇,明日再与你商议施粥之事。”
章少爷连声应好,依依不舍离去。
叶昭见他走远了,上前问:“你笑成这样,打什么鬼主意?”
夏玉瑾挑眉:“你怎知我在打主意?”
叶昭淡定道:“知夫莫若妻,你全身上下我哪里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