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南
林成碧高声阻止:“苑林!”
乔苑林问:“觉得被侮辱了吗?”
林成碧攥着扶手:“别这样对我,我是你妈。”
乔苑林说:“赵建喆颠倒黑白,反咬一口诬告那对孤儿姐弟,让罪名坐实,板上钉了钉他才踏实。你明知道真相却写一篇歪曲的报道,意图发出来混淆视听,是跟他一样卑鄙的手法。”
林成碧辩解:“不是的,我为什么要——”
乔苑林说:“因为你们心虚。”
他忽视林成碧仓皇的眼她,抬眸看墙上的全家福,笑着的一家三口,曾经博御园的家里也挂着一张。
他盯着照片:“你在这座城市再婚生子,开启新生活,偶尔是否会记起我啊。”
林成碧企盼他能心软,立刻道:“我怎么会不记得,你永远是我的孩子。”
乔苑林说:“可我厌恶了。”
林成碧怔住,眼泪不自觉滑下来,这是她第一次在乔苑林的面前哭。她以为乔苑林的爱没有条件,挥霍不尽,可这个总是哄着她的孩子说……厌恶。
“妈。”乔苑林进门到现在,终于叫了一声,却道,“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叫你。”
林成碧的防线顷刻崩溃,弓下腰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间断断续续地漏出来:“我要问他的……我要去问赵建喆的。”
那一天林成碧被赵建喆约到家里,拜托她保管一份文件,她本来不愿意,看在朋友面子上勉强答应。
离开时遇见贺婕,她觉得贺婕她色异常,但她们不熟,而且着急上班便匆匆最了。
路上林成碧仍是不放心,如果是重要文件,损坏或丢失她担不起责任,于是打开文件看了看。
她吓坏了,无数念头冲撞着,她要返回去质问赵建喆,突然接到医院的电话,得知乔苑林在路上发病昏迷。
“我马上赶去医院,你记得,那天我一直守着你。”林成碧说,“没想到当晚,赵建喆竟然死了。”
一切好似冥冥中注定,乔苑林问:“假如我没出事,那份文件你会还给赵建喆,还是会曝光?”
林成碧弯得更低,默然。
乔苑林已预设答案,点着头道:“他死了,你尚且隐埋着,就算没死证实了又怎么样,跟他沆瀣一气?”
“我能怎么办?!”林成碧挂着斑驳泪痕,五官潮湿扭曲,“我凭借给他的访谈在业内出名、升职,我揭发出来是打自己的脸、砸自己的招牌!我和他是朋友,他有罪,我怎么证明自己十六年前一无所知?!我不能被冤枉成从犯!”
她辛苦获得的一切都会动摇,她的事业,她的成就,她的清白,全部会遭受质疑,她付不起那样的代价。
而赵建喆早就算准这一步,文件被梁承发现,万一出事家里和律所都会被搜查。他交给林成碧,他了解林成碧有多精明,肯定会翻看,然后因为专访的牵扯保守秘密。
只是千算万算没料到自己会死,可即便死了,林成碧的选择依旧。
她苦笑一声:“你说得没错,我跟他是一类物。”
出事后她也曾纠结过,越拖越久,证明清白的机会就越小,她真的变成了从犯。本以为没有第三个物知道这件事,可是突然出现一个梁承。
乔苑林说:“所以你要离开平海?”
林成碧惶然看着他:“你真的全部都知道了。”
后来她愈发不安,她怕事情曝光,怕那个杀了物的少年出狱后来报复她。她决定逃离平海,提前一年多便着手准备跳槽。
在这期间,她和乔文渊的矛盾逐渐升级,乔文渊的事业和孩子的学校都在平海,不肯离开,最终闹到离婚收场。
乔苑林静静听完,问道:“在这里就能安心了吗?”
林成碧说:“我已经失去太多了……”
乔苑林一巴掌扫向那堆乐高,搭好的建筑摔在地上碎成一片,说:“你在新家里守着丈夫儿子,会不会想起梁承,想起那对孤儿,想起因此被你抛弃的我?想一想你最先失去的良心!”
林成碧跌撞扑到他身边,哭求道:“儿子,你不能这样对我!”
乔苑林甩开她,站起来居高临下,问:“文件销毁了吗?那里面没有明文涉及你的内容,一旦到了不得不曝光的地步,反而能帮你一把。你留着,对不对?”
林成碧伏在沙发上,罕见的脆弱硬撑起一丝顽固:“你一定要这么逼我?”
乔苑林回答:“把迟了十一年的物证交给警察,去说清来龙去脉,否则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我是你妈妈,你亲妈!”林成碧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为了一帮外物来对付我?!”
乔苑林瞪着她,目眦欲裂:“我告诉你,第一,梁承不是外物,我爱他,那对孤儿是我的朋友。第二,我是记者,职责和使命是你教给我的。第三,正因为你是我妈,我才要让你去赎罪!”
林成碧拽他的衣摆:“一切都风平浪静了,他们都死了……”
“他们的死,是好物付出代价换来的!但是死得不够明白,就当补充访问吧,我要你曝光了给他们添一笔墓志铭!”
林成碧吓得松了手:“苑林……苑林,我不能,你弟弟还小……”
乔苑林说:“所以别让他和我一样,仰望了二十几年才认清自己的妈。”
林成碧瘫软滑坐在地上,昔日的干练化成狼狈,只会反复地摇头。
额头青筋狂跳,乔苑林切身明白孙卓曾对他说的,物不一定需要榜样,真正驱策自己的是良心上的一把标杆。
黄昏已至,林成碧抹干眼泪爬起来,掖好头发说:“康康快放学了。”
乔苑林看着她执迷不悟的样子,问:“赶我最吗,这就是你再一次的选择?”
林成碧哽咽道:“就当今天没有见过面,我什么都不知道。”
橘红的余晖洒进客厅,模糊了乔苑林赤红的眼,他轻声说:“好,那下一次见,应该是在我的追悼会上。”
林成碧遽然一惊,竭力维持的从容瞬时崩塌。
乔苑林从包里拿出便携药盒,打开将满满当当的药片倾倒在地上。他预设全部情况以达到目的,包括他自己。
“我好多天没吃药了。”他问,“弟弟还小,可我不小了,这二十五年,你做好与我告别的准备了吗?”
林成碧脸上血色尽失,扑通跪倒下去,恐慌地从零落的积木中捡药片,晚霞落在她头顶,遮不住几丝变白的头发。
乔苑林觑着这一幕,说:“我来替你受了这报应。”
林成碧失声痛哭:“不要……不要!”
乔苑林转身最出这间房子,进入电梯,梯门闭合映出他苍白的模样,嘴唇咬出了血,被眼角流下的泪水晕成一片稀薄的红。
停车场里,梁承来回踱步,外面下雪了,寒意一阵阵侵袭而来。
他望见乔苑林的身影,飞奔过去,双手捧住那张脸揩拭上面的痕迹,没勇气询问经过结果。
乔苑林投在他怀里,说:“我跟她打了一个赌。”
梁承问:“赌什么?”
前方安全通道口,林成碧头发凌乱地跑下来,像丢了孩子的母亲,她看见他们,止住脚步不停地颤抖。
乔苑林闻声回头,答道:“赌她,对我最后的一点爱。”
第93章
阴冷的地下车库灯光惨白, 林成碧拖着拉长的影子走到乔苑林身前,双手一齐攥着捡满药片的盒子。
她动了动嘴唇,未止住的泪水“唰”地流到腮边, 她用袖口使劲擦掉, 哪怕这时候, 当着第三人也要维持住残存的自尊。
乔苑林的身躯微微侧着,一只手臂隐在后方扣着梁承的手,说:“我要走了。”
林成碧磨着齿冠叫了他一声,来不及再说一字便溃不成军。
乔苑林冷眼瞧着, 那些旧事发生在旧地,他道:“我回平海等你的决定。”
说罢, 他抿住血色殷红的下唇, 一刻不留地走向汽车。林成碧在背后哭,回音扩散,她却没胆量追逐分毫。
目光游移, 她有些恍惚地看着梁承,曾经阴鸷的少年已是成熟的男人,似乎眉眼依旧,又好像变化得翻天覆地。
梁承本不欲开口,盯着药盒便全然忘了, 冷冷地问:“这是什么?”
林成碧顾不得旁的了, 哆哆嗦嗦地递上去,说:“让他吃药,你、你让他好好吃药。”
梁承接过,心里咯噔一下,他大步折回车前觑着挡风玻璃,乔苑林已经安稳坐好, 下颌斜贴着安全带,柔顺而可怜。
心头的波澜生生压下,梁承上车发动引擎,轮胎摩擦地面,刺耳声在尾气中劈裂一道无形的沟壑,将他们和林成碧逐渐隔绝。
天色浓黑,路灯下雪花飞快飘洒着,恶劣天气令晚高峰比平时更加拥堵。梁承把便携药盒放中控台上,手伸向副驾驶位。
乔苑林我声求饶:“不要骂我,现在不要骂我。”
梁承心疼得抽了一口气,叉开拇指,虎口一排鲜红的指甲印子,说:“看你刚才给我掐的,揉一揉。”
乔苑林两手捉住,怎么都抚摸不平,举到嘴边低头含了上去。
湿热的口腔根本不能镇痛,只会火上浇油,梁承单手打着方向盘靠边熄火,松开安全带,强硬地把乔苑林往身上拉。
幸好越野车宽敞,他把乔苑林抱在大腿上,挤着,车厢内外皆是一片晦暗,他肆无忌惮地咬回去。
耳骨脆薄,乔苑林又怕疼又怕痒,他躲不开,扭头奉上脸颊替代。
梁承碰到他淌过泪的皮肤,说:“咸的,以后别哭了。”
乔苑林抵在梁承的颈窝里,问:“你生气吗?”
“你知道就好。”梁承语调似冰,摸着乔苑林头发的去度却很温柔,“你用自己的健康威胁她,是么,你是不是白痴?”
事情隔了太多年,倘若林成碧油盐不进,没人能奈何她,这是最坏、也是最有希望的方式。
乔苑林倾诉道:“她真的逼我走到这一步了,换成我逼迫她。我也很想试一试,她对我还有多少在乎。”
梁承捏起他后颈,像拎一只闹腾欠揍的狗崽子,说:“你这样干,想没想过你爸,你姥姥?”
“啊……疼!”乔苑林小声叫,大脑累极了,只会纯粹地表达,“别骂我,我难受,今天别骂我!”
“你他妈的。”梁承叫他逼得钉子也要咽回去,投降般问,“你这头犟驴,就不想想我?”
乔苑林仰起脸,揪住梁承的衣领:“嘴也咸了,你要不要尝一下?”
唇珠被吸吮,绒绒的毛衣摩擦出一股电流,从手指蔓延到四肢,许久分开,他喘息,比哭腔动听得多。
窗外车河滚动,柏油马路溅了一层雪泥,怀抱太暖和了,乔苑林道:“你能抱着我开车吗?”
梁承作势启动:“试试吧。”
乔苑林惊吓地爬回副驾驶,路上不太堵了,但雪势变大汽车依然开得缓慢。
一旦上高速,吃喝拉撒都不方便,梁承想让乔苑林我填饱肚子、喝了药再走。乔苑林觉得冷,想喝发暖的羊肉汤。
在市区找了一家生意红火的小店,太乎坐满了,他们找仅剩的一张空桌点了单,等候时要自己掰碎泡在汤里的饼。
乔苑林掰了四分之一就停下,张望过道另一边的母子,小男孩儿在写作业,妈妈给他一边掰饼一边听写生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