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南
“你以为我不厌其烦地问你是什么人,是看你长得帅?是因为普通人根本就不会干这些事!”
“在轮渡上我就说过,你不适合租我姥姥的房子,可你受伤了,我才没有让你离开。”
“现在你伤好了吧,又添了一道疤,那些旧疤是不是说明你也前科累累?”
乔苑林一口气说完,很累,很渴,声调陡地变轻:“你搬出去吧,找别的地方住,或者回家。”
梁承全程没有表情变化,此刻眉心稍动,说:“回家?”
“你是本地人,家应该就在平海。”乔苑林说,“家人、亲戚,总有一两个吧。”
梁承道:“一个也没有。”
乔苑林顿了顿:“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又是什么导致了你现在的生活。我深感不幸,但做不到共同承担。”
梁承重复道:“承担?”
“可能用‘牵连’更准确一点。”乔苑林说,“你以为在外面打打杀杀,有人哪天报复你找上门,跟你住在一个屋檐下的老太太能平安无事吗?”
该讲的话都讲了,天彻底黑下来,乔苑林走到台灯晕开的光圈里,离梁承很近。
林成碧教过他,做事要有一套流程。计划,要搜集关于梁承的线索,行动,试探和跟踪,检查,确定最终结果。
现在是最后一步,处理。
乔苑林转脸望着墙上的影子,一高一低,轮廓晕成柔和的毛边,他放低声调:“谢谢你帮我跑腿,生病时照顾我,还有送我上学……房租和押金会全部退给你,你搬走吧。”
梁承放下手臂,问:“我要是不愿意呢?”
“那我只能。”乔苑林突然卡住。
梁承笑了一声:“只能给你妈打电话?小朋友,你的大招就是叫家长?”
这一笑,一声不屑的“小朋友”,把乔苑林的最后一点犹豫粉碎,他刻薄地回击道:“至少我有家长可以联系。”
“真让人羡慕。”梁承眼中嘲弄,“联系到连重点都没机会说出口,被挂了电话只能在天台上哭鼻子。”
乔苑林被戳到了痛处:“你他妈才哭!”
他冲上前,双手揪住梁承胸前的衣领,说:“我给你留面子了,不然上一次是在川菜馆,下一次等警察找上门看你还拽个屁!”
梁承攥住他的手腕,表情冷下来:“又跟踪我?”
乔苑林吃痛挣扎,却扯着梁承的衣领死死不放,扭打中书桌被撞得来回晃动,放在桌角的半杯水掉下去,嘭,摔成了一地碎片。
在四溅的水花里,梁承将乔苑林绊倒,丢在床上,俯身压过去一只手掐住了乔苑林的脖子。
平整的床单漫上褶皱,乔苑林一拳砸在梁承的嘴角,他睁大眼睛,张着嘴,拼命掰扯,指甲在梁承的小臂上留下一道道抓痕。
“唔……唔!”
梁承注视着乔苑林痛苦的面孔。
掌下的脖颈纤细、柔软,颈动脉贴合掌心纵向的生命线,咚,咚,一下一下饱含求生欲望地跳动着。
救,救救我……
梁承深黑的瞳仁一闪,惝恍间听到未出声的呼救。
他松开了手。
乔苑林瘫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然后打个滚爬到床头,惊魂未定地蜷缩成一团。
蓦地,梁承沉声说:“我明天就搬。”
第19章
梁承前所未有的疲倦,捻熄台灯,合衣躺下沉沉地睡着了。
半夜又下了场雨,乌云像一大团丝缕交错的龙须糖,黏在天空,风吹不散,因此早晨比平时天亮得晚一些。
梁承省略浇花这一步,洗漱完,将毛巾牙刷直接扔了,床单枕套这些也卷起来塞进了垃圾桶。
他收拾了衣服和书刊,只消十分钟,一个大背包就能装下。其实他做着随时随地离开一个地方的准备。
不过,偶尔也会产生一点对安稳的留恋。
梁承用钥匙打开书桌抽屉,拿出几张证件,装进背包里面的夹层。他关门下楼,对面房间紧闭着。
玄关处,王芮之握着一张不薄的信封,等梁承下来便递上去。
信封里是这两个月的租金和押金,梁承抽出押金,将余下的钱放在了鞋柜上。
王芮之说:“小梁,你拿上吧。说好租给你半年,现在等于我违约了,你又经常帮忙,这两个月租金都退给你。”
梁承兀自换鞋,说:“用不着。”
王芮之道:“突然让你搬走于情于理都不合适,找新住处需要时间,你拿上这钱,住酒店花。”
梁承从挂钩上摘下头盔,问:“还有事么?”
王芮之明白了劝说无用,梁承根本不是一个“听话”的人。而且都让人搬走了,多说只会显得虚伪。
她道:“小梁,你有什么打算?”
梁承敷衍地说:“回家。”
王芮之希望是真的,说:“到家了报个平安。”
门前的垫子被乔苑林抹过鞋油就扔掉了,裸露的地面不太平坦,每逢雨后会积聚一片浅小的水洼。
梁承走后,王芮之静立在门口。老伴去世,孩子也不常来,她嫌家里冷清所以出租一间卧室,房租很便宜,图的是有个上楼下楼的声响。
两个月前,她要卖掉一台旧缝纫机。收废品的是一对夫妇,妻子在外面跟她谈价,丈夫去仓库里搬机器。
梁承骑着摩托车冲进巷子,停在一旁看热闹,等价格谈好,他冷不丁地说:“我多出二十,卖给我吧。”
王芮之说:“小伙子别捣乱,你要缝纫机干什么。”
“我会修,修好转手能赚个差价。”梁承看着收废品的男人,“再说多得一块真丝布,不亏。”
男人的表情很不自然,梁承目光向下,说:“不用干活的人才穿真丝,大哥,你这样的,那双糙手一碰就勾丝了。”
男人的衣摆下方垂着一截极细的丝线,外套里面藏着一块从仓库顺手牵羊的布料。王芮之把那对夫妇轰走,感谢道:“小伙子,多亏了你帮忙。”
梁承说:“我不是来帮忙的。”
王芮之问:“那你是?”
梁承欣赏面前的小楼,掏出在巷口电线杆上撕下的租房信息,说:“哪一间向阳,我租。”
明亮的光线从窗户照进卧室,乔苑林靠着床头发呆。他早就醒了,听梁承往返于走廊两头,门锁转动,脚步消失在楼梯拐角。
几分钟后,楼外引擎嗡鸣,梁承骑摩托车离开了晚屏巷子。
乔苑林并不开心,心中大石落地却没有预料中的轻松感,反而闷闷的。
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一堆药品中拿出那只银灰色盒子,指腹搓捻薄薄的丝绒,双手握着又发了一会儿呆。
他这样做对吗?
乔苑林打开盒子问里面的东西,但得不到答案。
浴室和房间收拾得一干二净,梁承的东西要么丢掉,要么带走,没落下一丝一毫。乔苑林查看一圈,不禁怀疑有没有人租住过,一切会不会是他的幻觉?
他走上阳台眺望巷口,梁承已经走了,连一点影子都寻不见了。
晾衣杆上挂着他给梁承包扎伤口的T恤,挂了好些日子,梁承用水泡过,反复搓洗过,重新漂白过,可依然留下了痕迹。
乔苑林想,果真不一般,唯一留下的痕迹竟是一片血污。
他又迟到了,整整错过第一节 课。
中午,乔苑林没去食堂,扯出几页德心中学专用稿纸,留在教室里写检查。
姚拂拎着一份盒饭进来,说:“你怎么回事,不饿吗?”
乔苑林今天确实没胃口,说:“不想吃了,你吃吧。”
姚拂大呼反常,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乔苑林说,“我也不是全天候吃嘛嘛香。”
姚拂表面大大咧咧的,但心思很细腻,她察觉到:“弟,你有心事啊。”
乔苑林停住笔头,后知后觉写了一行病句,说:“没什么,梁承今天早上搬走了。”
姚拂道:“这么快?”
“嗯。”乔苑林说,“我逼他搬的。”
姚拂惋惜了五分钟,说:“唉,虽然帅哥走了,但你可以住大房间了,应该高兴啊。”
乔苑林点点头,可他高兴不起来。
“算了,别琢磨了。”姚拂笑道,“看学校内网公告没,下周国际(1)、(2)班去外地参加国粹文化节,为期五天。”
德心中学国际班的学生没有寒暑假可言,正规假期排满各种培训、高校交流和知识讲座,所以每学期一次的校外实践活动堪比团体旅游,弥足珍贵。
乔苑林作为班长有一堆琐事要操心,以往他嫌烦,这一次却巴不得忙碌一些,可以忘记别的烦恼。
说来,人真够倒霉,总有烦不完的事情。又幸好生活有强大的自愈力,总能恢复风平浪静。
一周过去,休息日生意火爆,吉祥公园旁边的大排档下午提前出摊。白色桌椅摆了一大片,在太阳下明晃晃的。
应小琼握着把弯钩砍刀,手起刀落,砍了个新鲜的大椰子。
每逢营业前他必须喝点东西,大排档不比西餐厅轻声细语,迎客、喊单、骂耍酒疯的,全靠一把嗓子。
他刚插上吸管,梁承骑着摩托车飞驰而来,冲上便道,以一厘米之差没把他撞飞。
“操!”应小琼大骂,“我以为仇家来了!”
梁承热得够呛,抢过椰子吸了一口,便抱着坐下来,说:“椰子我喝了,车归你。”
应小琼道:“老子开金杯的,看得上你这破摩托?”
梁承没想到开金杯也能炫耀,有点担心平海市的经济发展了。他陷在椅子中散了散热气,说:“那你帮我卖了吧。”
“哪个意思?”应小琼在一旁坐下来,“这车你不要了?”
梁承说:“嗯,我要走了。”
应小琼瞪着他:“这几天你一直住酒店里,我觉得不是长久之计,还他妈想给你找个新住处呢,结果你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