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南
“来来来,跟我喝一个。”应小琼倾身给梁承满上,“咱们认识几年,过去的就不提了,你就记着,无论你去哪,操蛋的日子已经滚蛋了!”
梁承还没接腔,应小玉先掩面哭起来,梨花带雨好不动人,含着泪用筷子撬开一瓶酒,说:“对!我曾经是活不下去的人,撑过来,现在我是这条夜市生意最好的老板娘!不好的都他妈滚蛋了!”
梁承敬应小琼,饮尽一杯,再敬应小玉。还有老四,激动地说:“梁承,当初我一个人来平海做小生意,在海鲜市场被人联合起来欺生,你遇见了帮我,后来把我介绍给应哥,我才稳定下来!你这辈子都是我兄弟!”
“一辈子兄弟!”应小琼大声,“咱们是犯过错,我为了我姐,你为了你妈,不冤也不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如人饮水……后面我忘了!”
老四说:“小心呛着!”
应小琼哈哈大笑,没留神拿错一杯咖啡,喝完扭头喷了一地,抹抹嘴道:“梁承他同学,把你的星巴克放远点!”
郑宴东报复似的,偷梁换柱拿起应小琼的啤酒,说:“梁承,该我了吧?”
梁承不停倒酒,喝酒,问:“你要说点什么?”
“祝你一帆风顺。”郑宴东比那几个人斯文得多,“你出了名的孤僻,同窗三年也就我这么一个老同学,有朝一日回平海的话,记得找我。”
梁承未置一词,举了下杯一饮而尽。轮番喝完一圈,转到乔苑林,桌上略显沉默,他不能喝,不会嚷,格格不入得有些多余。
应小琼说:“跟小乔同学也喝一个啊。”
郑宴东附和:“就是,小房东那么照顾你。”
梁承捏扁了空掉的塑料杯,扔桌上,拿起一瓶啤酒咬掉瓶盖,直接对着瓶口,喉结滚动让冰凉的液体灌满了肺腑。
他连乔苑林那份一并喝下去,比之前每一杯都猛,呛得咳嗽,咳得眼睑泛红,不在乎满桌人瞧他的失态。
乔苑林下齿兜着唇珠,一句话不说,短短数月体味了小半生、独一份的苦涩酸甜,不知道该从哪个字下嘴,全堆积在嗓子眼里。
空啤酒瓶叮铃咣当倒在脚边,梁承又开一瓶,修长的手指握出一片水汽,眉目轻纵,喝光时舒展开一片酒精无法慰藉的落寞。
酒过三巡,醉意搅合了豪迈劲儿,改成推心置腹,老四说着说着哭了,应小琼盖着应小玉的手提包,耸动肩膀靠在郑宴东的身上。
郑宴东拿着半只螃蟹,想起解剖课,痛苦地和应小琼搂作一团。
原来各人皆脆弱,乔苑林发觉他才是清醒而坚强的那个,夜深了,他帮忙叫代驾,付钱给隔壁老板收拾场子。
梁承喝醉了,但酒品极好,靠在椅中垂着头,沉稳得像在思考人生。
“哥。”乔苑林轻腔叫他,“回家了。”
梁承睁开眼:“嗯,回家。”
他们靠在出租车后排的两端,司机担心酒醉的客人闹事,开得飞快,颠簸到巷口梁承有些晕,下车后脚步虚浮。
乔苑林上前扶稳,揽着梁承的侧腰,摩托卖掉后没这样触碰过,梁承低笑着咕哝了一声“痒”。
怕吵醒老太太,他小心翼翼地架着梁承上楼,腾不出手开灯,摸黑将人卸在床上,把自己累得伏在床沿喘气。
喘匀了,乔苑林给梁承脱掉鞋子放平,洗漱是办不到了,他拿湿毛巾给梁承擦了擦脸和脖子。
梁承闭目躺着,被碰到喉结时绷紧了嘴角,呼吸逐渐绵长。
静谧的一幅画面,乔苑林却脑海纷杂,等长夜一过醉意消退,梁承就要走了,搬空行李彻彻底底地离开。
犯罪杀人,惊骇得如一场骗局,他到此刻仍没有勇气细问原委。这样梁承留给他的,全部是美梦一般的光景了。
借着皎白的月光,乔苑林伸手抚上梁承的面颊,温凉干燥,狭长的眼轻合着,藏起惯有的戏谑与不经意的温柔。
一次又一次放好我的球鞋不嫌累吗?悄悄拧紧梯子,为什么不和我一起上天台看星星?每次都喊大名,难道看不出来我会紧张?
还没一起吃葡萄冰沙,你一勺我一勺,实验课时还没补完,课程表需要更新,没有坦白生日其实是骗你的。
乔苑林吸吸鼻子,他背地里跟踪偷拍,将人撵走又挽留,e92f兴便讨好,碰壁则抱怨,意淫一场春梦,抑或嫉妒得丧失理智,欺骗,发疯,为一个人汇集了七宗罪,到头来却什么都抓不住。
最后的最后,他再坏一次。
“哥,啤酒究竟是什么滋味?”
乔苑林问着,俯身吻上梁承的嘴唇。
第39章
宿醉一夜头有些晕, 洗完澡才清醒,梁承将换下的脏衣服连同床单一起扔了,和上次离开时一样。
行李箱空着一块, 他从衣柜里拿出一只精美的礼盒, 朝乔苑林紧闭的房门瞥了一眼, 然后填补那块位置。
都收拾妥当,梁承最后一次给仙人球浇了水,时候尚早,他放轻步子下楼, 不料厨房里飘出琐碎的摔打声来。
王芮之满手糯米粉,天不亮就起来张罗了, 探头说:“小梁, 我煮早饭了,你爱吃的牛奶汤圆。”
梁承把行李搁在玄关,走到厨房门口, 变相承认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爱吃?”
王芮之对厨艺比较有自知之明,上次梁承先吃完上楼了,是乔苑林悄悄告诉她,梁承应该很喜欢吃。
她问为什么,乔苑林说梁承吃饭速度快, 根本不在乎口味, 吃汤圆的时候却细细咀嚼,还走神,半路多分给他一个都没开现。
汤锅里小火煨着牛奶,王芮之放入汤圆,说:“我问他怎么观察那么仔细,他说你是恩人, 他要报答你就要先了解你。”
梁承沉吟半晌,回道:“他报答得够多了。”
话音刚落,楼梯上传来啪嗒的拖鞋声,乔苑林穿着件浅黄色的T恤,胸前有小片涂鸦,牛仔裤露出精瘦的脚踝,整个人洋溢着青春。
那张白净的脸上透着轻松,他走下来找事儿:“姥姥,吃饭不叫我?”
王芮之观察外孙的状态,说:“我以为你没起呢。”
“开玩笑,我书都看两章了。”乔苑林到餐桌坐下,一条腿曲在椅子上,“我得好好写作业了,过两天去补习班上课。”
王芮之没观察出什么,关火,盛出两碗汤圆。梁承一手端住一碗走到餐桌,把第一碗有奶皮的搁在乔苑林面前。
乔苑林抬头笑:“你够不,我匀你俩。”
梁承说,够了。他用勺子搅弄牛奶,弥漫的尽是醇厚奶香,隔着乳白色的热气看向桌侧,乔苑林咬一口汤圆,太烫,滑稽得噘着嘴。
他迎上梁承的视线,问:“酒劲儿下去了吗?”
梁承:“嗯。”
“以后别再喝醉了。”乔苑林说,“我昨晚把你背上楼的,别压得我不长个了。”
梁承说:“真的假的,我没印象。”
乔苑林嗤嗤笑,显然是在骗人。王芮之骂他小儿科,转头道:“小梁,听说你要去北京,有什么打算?”
梁承将碗掂掇半圈,回答:“走一步看一步吧。”
五六个汤圆不消一刻钟就吃完了,乔苑林立在玄关穿球鞋,头盔扔了,挂钩上只剩他的安全帽。
梁承交换房门钥匙,捏着蓝色平安结递给他。
绑的死扣那么紧,曾说过再也不解了,乔苑林从梁承手中抽走,说:“喜欢就留下来。”
梁承回答:“好。”
乔苑林一霎恍然,清明后自嘲地笑了一声,他将扣圈带着平安结摘下来,绕到梁承的身后:“我帮你放背包里面。”
拉好拉链,他先一步出门:“哥,我给你打车去。”
梁承来不及张口,一向慢性子的人已经走出门庭。他就此告辞,王芮之送他下了台阶,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从楼梯拐角的对峙,到一夜不归,再到退租搬走,老太太不曾疑问过半个字。同住一幢楼,梁承猜她大概明白发生过什么。
他停下,等王芮之临别前的嘱咐。
“相处半年,算不得多深的缘分,谢谢你平时帮的大忙小忙。”王芮之说,“上次走,我偏袒他没留你,这次我不偏袒他了,祝你一路顺风。”
梁承点点头,说:“保重。”
王芮之又道:“苑林特别记仇,一年级被骂一句,小学毕业还不忘,都不肯在同学录里写祝福。他也记别人的好,吃茶叶蛋老板给他挑个大的,他就再没换过地方,搬家了绕路也要去买。”
梁承想象得出来,不禁弯起嘴角。
王芮之说:“你救过他,他惦记了三年。你让他高兴难受什么滋味都尝了,这下你一走,他恐怕会牵挂你一辈子。”
一个有心脏病,生来就带着无数遗憾的人,又要多一处意难平吗?
手背青筋鼓起,梁承攥紧了行李箱,说:“他会死心的。”
巷口停着一辆出租车,后备箱打开了,司机接过梁承的行李放好,还没上车,一道小小的身影狂奔着追来。
小乐满头大汗,飞扑抱住梁承的大腿,哭道:“梁承哥,你要走了吗?”
“嗯。”梁承仍旧淡淡的。
“为什么?我不想让你走!”小乐大哭,泪珠子滚了半张脸,“你是不是嫌我笨……我好好学习……”
乔苑林蹲下将小乐拉开,于心不忍,哄道:“你还有小乔哥哥,男子汉别哭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小乐摇头:“我听不懂……”他扭身抱着乔苑林求助,“小乔哥哥,你让梁承哥别走。”
乔苑林说:“我不可以那么做。”
小乐哭着问:“为什么,你不想让他留下吗?”
乔苑林垂眸片刻,抬眼带着分明的笑意回答:“如果梁承哥在别的地方过得更好,我会祝福他。”
梁承矮身钻进车厢,乔苑林跟着上来。他说不用送,乔苑林戴上耳机置之不理,汽车开动,划痕斑驳的电线杆在倒车镜中变成狭窄的一条线。
气氛窒闷,司机主动找话聊,去旅游吗,等岭海的度假海岛建成,来平海玩的人就更多了。
正值暑期,火车站的客流已相当可观,梁承下车去取票,回头见乔苑林跟在后面掏身份证。
在自助机排队的工夫,乔苑林去人工窗口买了一张站台票,怕梁承撵他,藏着,然而梁承什么也没说。
候车室人头攒动,许久才找到两个空座位,梁承坐下看了眼屏幕上的检车时间。
乔苑林百无聊赖地玩手机,收到一条微信,是田宇开的:苑神,我被梁助教拉黑了,你帮我问问为什么啊?
段思存刚接到通知,也开来:乔苑林,梁承辞职的事你知道吗?怎么回事?
他微怔,点开班级群的人员名单,梁承退出了,估计已经删除了所有人。他又点开梁承的头像,戳着输入框感到茫然。
“哥。”他问,“你把我删除了吗?”
梁承说:“嗯。”
乔苑林摁灭手机:“以后我想跟你联系怎么办?”
梁承毫无波动地回答:“没那个必要了。”
乔苑林笑了一下,扭头瞪着一排卖特产的商店,他起身走过去,七七八八买了些零食回来,系到行李箱拉手上,说:“路上吃。”
梁承站起来说:“手机号也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