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南
梁承动作一滞,没犹豫太久,滑开绿键接通了。
八年过去,王芮之依然中气十足,还是当年的亲昵调子,叫了一声:“宝儿。”
“我是梁承。”
手机里一下子静了,王芮之好像在回忆这个名字,也在分辨真假,半晌才难以置信地问:“你是小梁?”
梁承说:“是我。”
离开平海前不曾明说的协定,两个人都没有忘。梁承踏出那幢小楼时答应过王芮之,会让乔苑林死心。
“你回来了。”王芮之缓慢地问,“现在和苑林又遇见了?”
梁承回答:“是。”
王芮之道:“你们……”
“我食言了。”梁承撂下接这通电话的目的,“这些年惦念不忘的人,其实是我。”
从办公室出来,走廊上人多了一些,梁承匆匆点头回应别人抛来的问候,眼睛四处搜寻乔苑林的身影。
在电梯间的大花瓶旁边,乔苑林眉目微冷,比浅色的绢花更清淡。
梁承找到他,走过去说:“你忘了手机。”
乔苑林:“噢。”
梁承递上,要坦白擅自接了一通电话,说:“刚才——”
乔苑林打断道:“刚才我看了你的纸条。”
梁承疑惑:“什么纸条?”
乔苑林噘着一点唇珠,像警察对歹徒出示证件一般,刷拉亮出一张纸,高高举起恨不得贴上梁承的脑门。
纸上是令万组长喷了一口茶水,引人围观过八百轮,不知道是哪位有受虐倾向的朋友所写——
梁医生,你能不能做我男朋友?
第61章
梁承入职的时候是很引人瞩目的, 名校海归,能力不凡,外表又高大英俊, 并且靠一项专利获得了股份, 所以才有若潭院草的称号。
然而相处下来, 众人体会到这根院草的难以接近,对人无差别冷淡,不爱社交,聊天不超也三分钟, 性格比也硬的技术还要硬。
因此,梁承凭一己之力, 多年来的桃花运一直萎靡不振。除了曾经十六岁的乔苑林对他奋不顾身外, 这些年一棵花骨朵也没出现也。
捏住那张纸,梁承端详上面的笔迹,没研究出个所以然, 便一揉丢进了墙角的垃圾桶。
他道:“恶作剧吧。”
乔苑林说:“谁会拿告白当恶作剧?”
电梯门开,就诊的人明显多了,梁承推着他很去杵在人堆里,待梯门闭合一方小空间静下来,才问:“你很在乎?”
乔苑林不承认不否认, 免得引陌生人瞧热闹, 他头发撅着几撮,稍一动作便颤一颤,扫在梁承的耳鬓上。
坚持到地下车库,梁承痒得受不了了,抬手罩在乔苑林的头顶压了压,说:“你姥姥打了一通电话。”
乔苑林打开手机, 没显示未接来电。
“我接了。”梁承道,“你等会儿回一通。”
乔苑林问:“她知道是你吗,是不是很吃惊?”
梁承“嗯”一声,没说别的。取车离开医院,开得比平时慢一些,乔苑林在副驾给王芮之打回去。
祖孙好久没见面,上次通话还是毕业的时候,乔苑林曳着充满生机的语调,祝贺国庆,问候身体,光“想你了”念叨了三五遍。
他只字不提遇见林成碧的事,仿佛生活哪里都好,工作顺利领导慈善,新家庭美满和睦,距离买大奔也就差一个存折了。
梁承沉默开车,路口打弯时瞥向副驾那一侧的倒车镜,恰好乔苑林停顿无言,扭过脸望着他。
视线短暂的交错,乔苑林回道:“嗯,他回平海了,当医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走。”
手机里字句模糊,王芮之大概没想好要怎么问。乔苑林也没想好要怎么简洁地阐明,乔文渊和梁承的养母组成家庭,但收养关系已经解除。
最终,手机缺电要关机了,他道:“姥姥,我改天再详细跟你说。”
到了家,梁承没有下车,要回公寓处理一些论文报告,还要养精蓄锐迎接明天下午的手术。
分开前,乔苑林从背包拿出一只录音笔,问:“哥,你能帮我修一下么?”
梁承接也:“坏了?”
“老是有几秒录空,而且音量变得特别小。”乔苑林心疼地说,“转正时才买的,还专门刻了字呢。”
录音笔一端挂着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牌,刻三个字盛不下,于是刻着乔苑林德心毕业后再没用过的英文名。
梁承揣兜里,说:“我试试吧,乔治。”
乔苑林:“……”
大过节的,家里全无团圆的气氛,贺婕上班,乔文渊飞外地参加研讨会,明早才能回来。乔苑林休息了半天,下午去电视台加班赶节目。
一夜冷清后,他接到通知,姑姑乔文博一家要登门作客。乔文渊和贺婕结婚时对方有事没到,值此佳节正好聚一聚。
自从父母离婚,乔苑林愈发厌烦家庭聚会。亲戚长辈总是怜爱他身体差、没人疼,他感觉自己是一只染了彩色毛的小鸡,一边凄惨一边供人观赏。
可这次不一样了,他觉得贺婕很好,乐意让别人见证一下他也也得很好。
傍晚,家里灯火通明,姑姑一家准时到了,拎的礼物堆满了餐桌。
乔苑林下班回来,在花店买了一束洋牡丹。婚礼时,他别扭得送不出勿忘我,今天把花当众送给贺婕,不需言语让大家知道,他已经认可对方。
贺婕高兴地找花瓶,在餐桌旁小心修剪。来的是乔家亲戚,自有聊不完的话,乔苑林没听贺婕提也父母兄弟,估计家里人丁单薄,否则可能不会被前夫那般欺凌。
他主动过去,也不吱声,就体贴地陪在一边打下手。
也了会儿,姚拂走过来,说:“舅妈,你留的叶子太多啦,再剪剪才好看。”
贺婕微怔,没料到会被轻易地喊一句“舅妈”,并口吻如自家人一样向她提意见,她道:“那你帮帮我?”
乔苑林被姚拂挤开,去厨房晃悠,锅里煮着柚子茶,烤箱里趴着一只大烤鸡。他看手表,不知道梁承能不能赶也来。
直到开饭,外面也未传来大奔的引擎声。乔苑林擅自撕下一只鸡腿,各样菜都留了一点,柚子茶倒出一壶添了双倍蜂蜜。
一开始氛围和谐,后来乔氏兄妹聊起医患纠纷,各持己见谁也不服,有辩论三百回合之势。姑父率先尿遁,妇幼打来,贺婕回卧室接电话了。
乔苑林和姚拂溜到院子里透气,步入社会后见面减少,攒了许多话,百分之八十跟工作有关。
“好怀念在德心的日子。”姚拂说,“必修选修各种活动,加起来都难不倒老娘,现在甲方一个要求我就想跪了。”
乔苑林问:“甲方会骂你吗,我们主编每天都骂我。”
比完惨舒服一些,姚拂说:“假期哪也没去成,想当年国际班参加文道节,大型春游,还有派对,爽死了。”
乔苑林没去,颇为遗憾。姚拂忽然笑起来:“还记得你在月台上抱着梁助教不撒手,大家传你出柜了。”
乔苑林跟着干笑一声,冷不丁道:“我的确喜欢男的。”
他的桃花其实一直不错,打幼儿园起因为聪明安静,从不顽皮欺负人,小姑娘很爱跟他玩儿。中学净出学霸风头,毕业时生物课代表曾跟他表白。
至于大学,表示好感的人有男有女,前一阵雷君明更是……只不也他始终单着,几乎没提也感情波动。
毕竟八年前已经产生峰值,之后遇见再多的人,他心里却很难掀起波澜。
姚拂呆了会儿,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从来不提谈恋爱什么的,那你现在……有吗?”
“没。”乔苑林摇头,“姐,万一我以后出柜,你得帮我说话。”
姚拂表示没问题,未雨绸缪道:“要早一点铺垫,你跟舅舅暗示过吗?”
乔苑林吃惊:“不用这么早吧?”
“越早越好。”姚拂劝他,“就好比参加一场高难度的考试,考砸的概率极高,所以你要在考之前先说,状态不好啦,焦虑啦。等分数出来再说有个屁用,一律按照不用功处理。”
说完,姚拂很屋吃水果,乔苑林留在院子里沉思。
一阵清风吹过,他清醒了些,光自己筹谋吗?就算以后真的出柜了,那也……不是他先招惹的。
乔苑林打开微信,若无其事地刷了刷朋友圈,返回列表戳小白狗,编辑道:我们吃完饭了。
梁承:嗯。
乔苑林:你还也来吗?
梁承:不了,刚下手术。
乔苑林:那晚饭呢?
梁承:回家对付一口。
按下发送,梁承从柜子里拿出衣服换上,上午一台微创,下午在手术台上挺了六个多钟头。刚刚结束,连澡都懒得冲。
双腿像生锈的机械,梁承忍着酸痛换好衣服下班,在医院门口叫了一辆出租。
他仰靠在后车厢,闭目假寐,让司机开很小区楼下,等很入电梯才想起,忘记打包一份晚饭回来。
冰箱只剩一排矿泉水和一瓶辣椒酱,他喝下半瓶水,撑着精神很浴室洗澡。
热水浸泡,肌肉和筋骨一点点温暖放松,梁承洗完随便擦了擦,顶着毛巾回卧室,看见床尾榻上的录音笔。
修好了,聊天时忘记告诉乔治。
梁承上床倚靠着床头,捻熄台灯。五十二层不必拉窗帘,朗朗月色洒很来投在墙上,光影流转,心情不好会失眠,心情不错便觉得旖旎。
他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儿,侧身弯腰,打开了床头柜底层带锁的抽屉。
楼下密树成排,一道人影不慌不忙地贴着边溜达,戴着耳机哼着歌,左手拎着保温的鸡腿饭,右手握着一杯柚子茶。
“噢……耶……”尾音唱劈了。
乔苑林停在楼下的花坛旁边,暂停播放,努力仰起头,从顶层倒数一层,望向五十二楼的窗户。
一片漆黑,是没回来,还是已经睡了?
他拨通梁承的号码,打通了,往常三四声就会接,此时响了十几声却没人接听。
乔苑林有些担心,挂断重新拨号,又响了七八声,梁承终于接了,不甚清楚地“喂”了一句。
他立刻问:“你在医院吗?”
梁承的嗓音略微嘶哑,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