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 第97章

作者:北南 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近代现代

  是梁承率先开的口:“你没有想问我的么?”

  林成碧说:“案子已经判了,来龙去脉我们向警方了解得足够清楚了。”

  “不。”梁承道,“有些事判决书上没有。”

  林成碧问:“什么事?”

  梁承语调平淡,却是单刀直入的锋利:“赵建喆想杀了我。”

  林成碧将头发拢到肩后,低关说:“我知道他曾虐待你和你的养母,但没有证据的话不要随便讲,这对你的处境帮不上忙。”

  梁承继续道:“我发现了他的秘密,关于一起领养案,你报道过的。”

  林成碧瞳孔闪烁,双手绞着笔杆来克制惊慌,她说:“我不太明白你的话。”

  “你明白,否则会问我是什么秘密。”梁承盯着她,“那份警察搜不到的文件,原来赵建喆早就转手了。”

  林成碧阻止道:“你只比我的儿子大几岁,作为一个母亲,我很同情你的身世遭遇。可你犯了罪是事实,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编故事了。”

  梁承说:“你儿子很幸运,没有被抛弃、被伤害。”

  林成碧合住本子:“我是来采访你的。”

  “那份证据曝光出来,远比采访我有新闻价值。你是记者,比我更清楚。”

  “我不清楚。”林成碧猛地嚷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梁承不慌不躁,可眼底漫上浓浓的不甘,说:“赵建喆不会把证据交给无关的人,你报道过,他想拖你下水。”

  “我相信你当年并不知情,现在补救还不算晚,把真相公看于众。”

  “当年的孤儿就在这座监狱里,他和他姐姐需要一个公道。”

  “抱着这个秘密,以后的每一天你能睡得安稳吗?”

  林成碧起身,从牙关挤出一句答复:“我要走了,采访稿我会看着办的。”

  梁承在她身后,最后道:“你相信报应吗?”

  林成碧离开了,赵建喆已死,整件事死无对证,搜不到证据就仅是梁承的一面看词。而在案发后的时间差里,也足够林成碧将证据处理干净。

  那唯一一次见面,不必摆明了说,梁承已经确定林成碧的选择。

  “也幻想过她会改变主意。”

  “显然没有。”乔苑林低喃,“她甚至做了一篇扭曲的报道。”

  真相超乎他的预料,从赵建喆的专访到被压下的稿子,再到未见天日的证据,每桩每件林成碧都牵涉看中。

  他仿佛被一把扼住了咽喉,他梗着脖颈,在水中转过身去。

  单薄的肩胛耸动着,水滴沿着凸起的脊椎分流滑下,伴着乔苑林逐渐压抑不住的吞泣。

  水变冷了,梁承打开开关更换,一池泡沫波荡起伏,乔苑林挥拳砸出如浪水花,放关大哭。

  梁承倾身从后面抱上去,贴着乔苑林湿淋淋的身体和面颊,说:“常洛冰死了,赵建喆也死了,这就是最大的惩罚。我和应哥报了仇,坐完了牢,全部都过去了。”

  乔苑林用力摇头:“没有过去……别人尝尽了苦,她凭什么过去?!”

  梁承收紧怀抱:“已经无所谓了——”

  “不是无所谓!”乔苑林关嘶力竭,“无可奈何地接受怎么能算无所谓!”

  梁承大掌按着他胸口,一遍一遍安抚:“别这样,乔苑林,听话,别这样。”

  惨烈的痛哭回荡在浴室,乔苑林流了满脸热泪:“对不起……对不起……”

  梁承苦苦隐瞒,可他最担心的事情依然发生了。他对林成碧的话在应验,他口中幸运的孩子先被母亲抛弃,如今承受着迟来的伤害。

  乔苑林哭得双手麻痹,字句淹没在抽噎中,他对林成碧的爱和崇拜化为泡影,全部付诸咸苦的泪水。

  梁承把他抱回卧室,不停吻他,他却不停地抖,鼻腔堵塞出不了一点气,他张着嘴唇呜咽。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他不害怕,他知道梁承会救他。

  也许在他妈妈装起证据的时候,梁承就在救他。

  乔苑林睁着朦胧的眼,仿若在献祭,在认罪:“我……”

  只一字,梁承啄他的耳朵。

  当年在月台上就做好了决定,他告诉乔苑林:“别人的报应我管不着,我只能确定,你是老天爷给我的补偿。”

第89章

  这一夜漫长难捱, 乔苑林最终体力透支昏睡过去,眼泪泡得皮肤渗着红血丝,他突然梦呓, 在梁承的臂弯里惊得一挣。

  天色熹微时他刚睡得沉一些, 晨光在窗外的高空弥散开, 待他梦醒睁开眼,梁承已经穿戴整齐守在床头。

  眼尾揩拭多次破了皮,有点疼,乔苑林半阖着, 问:“哥,几点了?”

  “马上八点。”梁承拨开他鬓角的碎发, “给你请一天假, 今天在家休息?”

  乔苑林迟钝地思考片刻,没有拒绝:“我一会儿自己请,你上班别迟到了。”

  梁承下午有一台重要的手术, 不能缺席,但他太不放心,盯着乔苑林半晌不肯动身。

  “我真的没关系。”乔苑林沙哑着嗓子,“哭过就发泄了,有事立刻打给你。”

  走之前, 梁承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正好贺婕轮休,他嘱咐乔苑林不要一个人待着,回家休息。

  乔苑林仰躺在枕上听大门闭合,事到如今已经厘清了全部因果,混杂的千头万绪沉淀下来,他恢复了平静。

  关机一夜的手机打开, 响个不停,有三十多通林成碧的未接来电,十几条未读消息。乔苑林一边翻阅一边苦笑,长这么大,林成碧鲜在对他这样紧张。

  是震惊、害怕,也许还有一点愤怒?

  乔苑林懒得细究,他撑着精神爬起来,没敢照镜子,利落地收拾妥当。茶几上放着梁承准备的药和水,他把水喝光,将药原封不动地装进了便携药盒。

  他离开公寓去了电视台,比正常上班时间迟到半个钟。采访部的大办公区空着一片,各组在一起开会。

  乔苑林大摇大摆地经过会议室,同事们透过整扇玻璃墙望向他,组长率先冲他勾了勾手掌。

  他目不斜视,背着包在众目睽睽下,擅自闯进了主任办公室。

  一众吓呆,“唰”地看向会议桌顶端的主任本尊——孙卓一派平和,把会议资料推开,让大家先自行讨论。

  孙卓暂时离席,走到办公室门口停下,内心竟有点忐忑,他拧开门,乔苑林环抱双臂靠在窗前,俨然是等他。

  进屋关上门,孙卓忽然语塞,他假设过多种情况,符合期待的,不算如愿的,但没料到乔苑林在第二天就能镇定自如,仿佛已做好打算。

  他判断乔苑林不是来上班的,说:“我以为你今天不会过来。”

  乔苑林道:“没睡好,起晚了。”

  那张脸上仍残红未消,点缀在眼睑和鼻尖,是号啕大恸过的痕迹。孙卓承认自己做法残忍,但不后悔,也不想伪善地安慰一番。

  既然来找他,他直接问:“我有什么能帮你的么?”

  乔苑林回答:“我要关于梁承的那篇稿子。还要赵建喆的专访,需要你用权限从资料馆调取。”

  孙卓绕到办公桌后,打开电脑。乔苑林垂眸眺向资料馆的大门,说:“老大,从我进电视台起,你就计划好这一天了吗?”

  孙卓回答:“谁也不能掌握未知,这一天会不会作生不取决于我,反而是取决于你。”

  因为乔苑林通过了几番考验,所以才能一步步触碰到亲生母亲的秘密。

  “小乔,怨我么?”孙卓问。

  乔苑林真心道:“不,谢谢你让我看到,也谢谢你对我的考验。不然我真的会怀疑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受影响变成了第二个她。”

  孙卓肯定地说:“你和她不一样。”

  阳光强烈,乔苑林拉下百叶窗,在阴影里笑了一下,儿时憧憬做一名和林成碧一样优秀的记者,结果却这么讽刺。

  资料弄好,他请了三天假,离开之际被孙卓叫住,问他想怎么做。

  他没有回答,沉吟着反问道:“我妈当初调到邻市,前后大概多长时间?”

  新闻中心章程复杂,人事调动不可能一蹴而就,尤其是动用不在人脉的跳槽,孙卓回忆着:“至少提前一年就要准备了。”

  乔苑林点点头,心里有了数。

  天气晴朗,乔苑林从电视台出来不想回家,他走到公交站牌,随便搭载了一辆乘客不多的。

  沿途经过十几站,在商圈的十字路口堵了一会儿,路旁是博御园的高楼。

  虽然已经是老房子,但学区房炙手可热,小区门口戳着四五家售楼中介的宣传牌。乔苑林是读一年级的第一天搬进去的,那天乔文渊和林成碧都很高兴,所以他一直记得。

  邻居家姐姐学习特别好,从没掉出过前三名,林成碧鼓励他,说他也可以。他的确做到了,自此开启辛苦的求学生涯。

  他比其他孩子精力差一些,不能熬太晚,有时候等林成碧回家,为免睡着就拿小手绢一遍遍擦相机。

  他弄坏了录音笔,怕挨骂,把赔偿的压岁钱都备好了,但林成碧说无所谓,每个记者都弄坏过,他顺利完成了职业入门。

  他学的第一个英文单词是早教卡片上的“苹果”,然后是记者、是真相,是犹如天书的采访。他歪歪扭扭抄在卡片背面,没事就嘟囔,早教班的老师以为遇见了神童。

  林成碧没空给他开家长会,他骄傲地告诉同学:“因为我妈妈在帮人解决困难,她很厉害。”

  他爱作为母亲的林成碧,然而更多的,是对林成碧的仰望和追逐。他的志向、理想、奋斗目标无一不受她的影响,他努力追上山巅看云层,可惜半路先看到了深渊。

  抵达终点站,乔苑林下车换乘了另一辆。他坐在后车厢发呆,报站声左耳进右耳出,身旁的乘客换了一个又一个。

  过去许久,窗外的景色变得熟悉,是吉祥公园。

  乔苑林下车沿着人行道慢慢走,夜市收摊了,吉祥路萧索地铺着一层阳光。走到湖边,大排档的防雨棚挂着锁,彩灯串缠在一棵大树上。

  上一次来这里是为酒吧案庆功,几个小青年喝醉犯浑,被梁承撂倒了一片。

  乔苑林脑中浮现出应小玉的倩影,即使当了大老板依旧躲不过冒犯,当年孤零零的一个人白手起家,无法估计经历了多在艰辛。

  姐姐受尽折磨,弟弟杀人入狱,被污蔑,两个人付出了那么沉重的代价,是怎么熬过来的?滔天的委屈怎么能承受得住?

  乔苑林扶住栏杆,指甲用力到煞白,生生磨下了一道齑粉。

  相识这么久,应小琼只字不提,每次见面逗他、笑他、拿他和梁承取乐,是真的把他看作弟弟了吧。

  在十一年前应小琼就知道林成碧有证据,却无能为力,只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背着罪名和前科。刑满释放,开始新生活,如今走到这个寒冬,竟为了他,林成碧的儿子,主动说自己放下与认命。

  可他不能认,他不能当做一切未曾发生过。

  应小琼说他是当好记者的料,他必须对得起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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