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 第2章

作者:冷山就木 标签: 近代现代

  从高中开始到现在沈安叫过的班长次数没有这一会儿叫的多,好像他多叫几声班长,就能提醒起来林鹤是他的同学,他们班班长应该帮助帮助同学似的。

  林鹤看他那样子也知道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他把书收了起来,起身去打开了煤气灶。

  林鹤把一小把挂面放进了煮沸的开水中,放了两片青菜叶盖上了锅盖。

  结果转过身去看见沈安半个身子趴在桌上压在他刚合上的书本正眼巴巴望着自己。

  像只饿急了跟主人讨食的小狗又因畏惧主人而不敢妄动的模样。

  林鹤一时间有些摸不准自己的心情,但他临时又决定给沈安的清汤寡面里加了个鸡蛋。

  饭端过来的时候,热气腾腾的面汤的热气扑在沈安脸上。

  他看着只有两片青菜叶还有一个鸡蛋的面条有些不满意的撇了撇嘴,但是看了看林鹤站在那里正在刷锅的背影,最后什么都没说埋头吃了起来。

  可能是真的饿了,面条吃起来竟然比想象中好吃一些,一碗面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被沈安袭卷下肚。

  等吃完了饭,沈安就只剩下了倦意。

  还未等开口,就看到林鹤去那边的古董似的大衣柜里又抱出一被褥。

  林鹤把在地上铺开一凉席,然后把被褥铺了上去,又去柜子里扯出来一张薄毛毯,看起来也很破旧的模样。

  沈安心里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还未等他面色踌躇地开口,林鹤就先说道:“你就睡这里,如果觉得冷可以再去柜子里拿一条厚一点的毯子。”

  “不是吧,睡地下啊,你让我睡地下?!”沈安有些不敢相信,他此时才意识到他刚进门时担心两个人挤,甚至怕翻身掉下来的思虑是多么的多余。

  他刚才还嫌林鹤的床硬,现在眨巴着眼看着地下铺好的床铺,眉心都皱到了一起去,什么床能硬过地板啊。

  林鹤听到他这么说脸色依旧冷漠:“那要不然呢?你以为我睡地下吗”

  “你!”沈安有些气恼,但又说不出什么有底气的话反驳林鹤,这毕竟是林鹤的房子。

  “睡地下就睡地下!”沈安最后扯下了外套,又闻到了那股儿难闻的烟味。

  “洗手间在哪?”他迟疑的问道:“有热水吗?”

  林鹤下巴扬了扬,示意在左边的窄门那里:“有热水。”

  沈安内心松了一口气,去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

  林鹤听着卫生间传来的水声,然后目光移到地上沈安刚刚脱掉的外套上,然后他起身过去弯腰捡了起来,抖了抖放到了板凳上。

第3章

  沈安这时候有求于林鹤提起他们以前是好朋友,其实那久远到可以追溯到他们的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了。

  那时候林鹤还拥有着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他享受到的宠爱并不比别的孩子少,虽然不是特别富裕,但在这座城市里也算得上是中产。沈安跟他坐同桌,他们两家因为住在一个小区,还经常一起回家。那时候林鹤性子还没有这么闷,虽看着比同龄人有那么些小大人似的感觉,但跟沈安打闹起来你追我赶的时候,笑的也十分活泼开朗。

  而在那一年的年末,林鹤的父母外出游玩的时候出了意外,那一年他才八岁,被小姨牵着参加他父母的葬礼,他望着灵堂上父母的黑白照片,尚不能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照片,旁边有很多人在哭,有人回来抱他,安慰他,他都觉得像是隔了一层戳不穿的膜,感受不到似的。

  那个年纪的他,初次接触这种生离死别,茫然无措与一种形容不出的恐惧将他彻底包裹。他在后来的一些时日,经常在后半夜醒来,叫妈妈,然后却再也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他才开始后知后觉的明白死亡真正的含义。

  八岁的林鹤坐在深夜的大床上,哭得压抑而委屈,他小声地叫爸爸妈妈,叫到窗户都微微透出光亮,却都没有人再来拥抱他,哄他入眠。

  在父母去世后,林鹤的生活可以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被亲戚来回推脱,各说各的理由,一个赛一个的哭穷。最后,还是林鹤年迈的爷爷把他带走了。

  奶奶去世的早,爷爷在林鹤的爸爸去世后,经此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显苍老了几分。

  爷孙俩在那间旧城区的老屋里,开始生活。

  沈安的那一年,沈父的仕途开始走了上坡路,他们家从以前的那个小区里搬了出来,搬入了城郊环境幽静的别墅区。

  沈安跟林鹤坐同桌的时候还并未发觉到身边的玩伴那些情绪上细微的变化,还跟林鹤像以前那样相处,热情的邀请他去他家的大别墅里玩,说是他爸刚给他在后院建了一个小型游乐场。

  林鹤拒绝了,趴在桌子上做老师新教的算术题。

  沈安被林鹤拒绝之后虽是失落了一会儿,但是他这样的小少爷,性格开朗又大方,赌气似的叫了班里将近一半的同学周末去他家玩。

  他很快就在一群前拥后喝的同学中重新找回了自信,经常在林鹤面前炫耀他们家那天准备的餐点多么好吃。

  林鹤沉默着不说话,他想起来昨天爷爷煮的那半碗白米粥,还有有些发硬的馒头。

  慢慢的,沈安在班里结交了一群新的玩伴,这些人比林鹤更能玩能闹,还会吹捧他。

  他跟林鹤之间的交流开始变少,一下课就跑去学校里的小卖部买一大堆零食,或者直接过去给他那帮好朋友们结账。

  他是在四年级的下学期才开始发现林鹤的衣服都有些小,天气已经渐冷,他的手脖子跟脚脖子还都露在外面,那些衣服都是他以前的衣服,而八九岁的孩子,一年一个变化,那些明显小了很多的衣服套在林鹤身上,紧绷绷的,显得有些尴尬的滑稽感。

  沈安那个时候开始给林鹤分享早餐,他把他的牛奶跟丰盛的三明治带过来给林鹤吃。

  沈安原本跟林鹤关系都开始有些渐远,当林鹤看着堆在自己抽屉洞里的牛奶还有三明治的时候,不由觉得心头一暖,当沈安再次请求抄他作业的时候,到底是松了口。

  林鹤跟着爷爷吃得几乎可以说是清寡,他这样的半大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肚子饿的时候对于沈安递过来的吃的,到底是有些抵不住诱惑,再加上沈安有求于他渴求的眼神,还嘴里不停念叨着,好鹤鹤,好班长,咱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好朋友分享东西不是很正常的吗,你以前给我的我可都收了呢之类的这些话,林鹤最后真的被说服了,也觉得在沈安心里他确实真的挺重要的,自己不应该这么冷漠的对他。

  虽然沈安有些以自我为中心不太会照顾别人心情,但是他自己不吃早餐却偷偷塞给自己,这是不是说明尽管他身边现在出现了这么多新朋友,但自己在他心里依然还是最重要的。

  林鹤这么以为着,在逐渐孤僻的性格中,始终坚持为沈安留下一丝缝隙,班里人人皆知,班长的作业除了沈安能借来,谁也别想多看一眼。

  直到有一天林鹤迟到了,他床头的闹钟的电池没电了,早上没有响。

  他是八点半赶到的学校,班里已经传来朗朗读书声,早自习都已经快要结束。

  他想静悄悄地从后门进来,结果门刚开了一条缝,他看见了沈安把他的牛奶跟三明治扔进了垃圾桶。

  坐在最后一排的同学看他把这些扔了问道:“怎么不吃呢,这么扔了太可惜了吧。”

  沈安笑了笑回答道:“我不喜欢喝牛奶,三明治里也只吃火腿。”他紧接着又抱怨着:“都说了不喜欢,我妈还非要给我带,不带还不行,天天在我耳朵边念叨要补充营养,什么正长身体,我烦都烦死了,只能天天带着了。”

  那同学惊讶道:“你天天带着,怎么就今天都扔了啊。”

  沈安换了副不太耐烦的语气:“都怪林鹤今天没来,让我又从前排跑到这里来扔,平常只要放他抽屉里就好了,反正他会解决的。”

  “哈哈哈哈哈哈,他每天吃你剩下的啊。”

  “什么叫我剩下的,我只把火腿挑出来了,其他不是都没动嘛,再说他天天看着跟吃不饱似的,我这是对他的关爱!关爱你懂吗!”

  “什么关爱啊!不还是自己不想吃又懒得跑过来扔!”

  沈安被戳破似的气急败坏地踢了那同学一脚,那同学夸张的叫着痛,喊着沈大少爷打人啦。

  林鹤站在后门那里许久未动,他脑海里恍惚地回忆起来,那些三明治里好像真的都没有火腿。

  他已经吃馒头太久了,真的记不起三明治里到底应该有什么了。

  八岁的那一年仿佛把他整个人都切割成了两半,那个年幼会扑向父母怀里撒娇会跟沈安在街上打闹的林鹤彻彻底底被遗留班级的后门外。

  他在那里发了很久的呆,直到班主任走过来,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迟到的林鹤没有挨骂,班主任了解一些他的情况,对林鹤这样品学兼优的好苗子总有一些优待,还掺杂着一些自己同情。

  坐到座位上的林鹤和平常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沈安看见他来赶紧凑了过去,嘴里念叨着:“你可算来了,我今天作业都不打算交了呢,后面好多题不会,怕交上去挨骂,还好你来了,快让我看看啊。”

  “不给。”林鹤抿紧了嘴唇,手里将笔攥得死紧。

  “什么!?”沈安的脸上还有些未褪去的婴儿肥,两颊急得都有些泛红:“快点啊,一会儿课前老师该收了!我可不能让他再给我爸打电话了,你知不知道我已经被我扣了多少零花钱了!”他伸手去拽林鹤刚掏出来的作业本。

  林鹤一把按住了,嘴里不留情面地回道:“不给就是不给,你不会自己写吗!每天就知道抄!”

  沈安被他这样的语气弄得下不来台,他颇有些恼羞成怒似的:“不就是今天没给你拿吃的吗,至于吗?要不是因为你成绩好,我压根儿就不想跟你再坐一块,拽什么拽啊,你以为除了你的作业我借不了别人的吗,上次学委过来要给我讲题,我都没理他呢!”

  “你爱借谁的借谁的,反正我不给你抄了!”林鹤声音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开始拔高:“学委要给你讲题你就过去跟他坐好了,反正我除了借你抄作业帮你处理垃圾也没有什么别的利用价值了。”

  沈安眼眶子都红了,他看着林鹤嘴里也开始放狠话:“那你自己知道就好,要不是看你可怜,你以为我愿意继续跟你玩吗!”

  “那你走啊!”林鹤伸手一把推开了沈安的桌子,原本两张严丝合缝对在一起的桌子中间敞开了一条大缝。

  沈安不服气似的也过去推了他的桌子一把,少爷脾气上来一点儿没收劲,直接把林鹤的桌子推翻了过去,里面的书书包全都掉了出来。

  林鹤猛的起身,盯着沈安:“捡起来!”

  沈安不仅没捡,还过去踩了两脚:“这么破的书包,还背呢!”

  下一刻林鹤就直接扯住他的衣领,揍了他一拳,两个人彻底撕破脸倒在地上打了起来。

  这时候他们的动静终于惊动了班里的其他同学,大家开始过来拉架。

  半大的男孩打架,到底下手有些不分轻重,沈安脸上被揍了一拳,情绪褪去,后知后觉开始觉得疼。

  班主任将他们调开了。

  沈安被家里接了回去,坐在回家的车上,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委屈的要命。

  林鹤换了位置,同桌换成了一个文静的小女孩。

  沈安跟班里的学委坐在了一起,座位没出前三排。

  班里的同学说沈安其实根本不是真心跟林鹤玩,就是图班长成绩好,想抄人家作业来着。

  有同学发出质疑,那位同学斩钉截铁地说道是真的,他俩吵架的时候他就在旁边都听到了。

  还是有人不信,那位林鹤的新同桌有些腼腆的姑娘,一般不太参与班级里的八卦讨论,这时候突然从作业本中抬起头来说道:“沈安脸上那么大一块淤青,他家里这么宠他怎么没过来找班长的麻烦呢?”

  这个问题让刚刚那几个咋咋唬唬讨论的同学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第4章

  从那以后林鹤跟沈安就变得形同陌路,两个人在一个班级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林鹤每次路过他都熟视无睹,沈安则特别不屑似的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低哼。

  林鹤在班级里越来越沉默寡言,时间长了,等到班里的半大孩子年龄慢慢成长,也渐渐也从林鹤的衣装上还有破旧生锈的文具盒上窥得了一二。

  大家都知道了,林鹤家里很穷,而且他没有爸爸妈妈。

  尽管林鹤在班级里越发的沉默,八九岁的孩子,背影单薄得要命。

  但他依旧在班里存在感十足,他还一直是班长,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经常在全体师生面前发言,演讲,在家长会上分享学习经验。

  只是他始终独来独往,沈安不再他身边之后,也再没有人在他身边停住,也可以说,他在拒绝任何人的接近。

  作为班长,他铁面无私不近人情得过分,这样的人,哪怕成绩再优秀,在班里也是不讨喜的,久而久之,林鹤在班里如果没有老师提问他,他甚至可能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林鹤跟沈安上到小学毕业都没再说过话,到了初中,沈安去了一所私立贵族中学,林鹤继续在当地的一所公立学校里读初中。

  林鹤中考的时候拿了市里状元,省排名都进了前十,高中直接免了学费,进高中第一天就在全校迎新会上演讲。

  少年的身高抽条一般,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站在露天的高台上对着话筒语调不急不缓地念着手中的演讲稿。

  他脸色平淡,不卑不亢,背挺得笔直,像是已经习惯这种场合,也理应在如此的位置。

  而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这一届的学生鲜少有没有听说过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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