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 第43章

作者:八口小锅 标签: 年下 近代现代

  也许坦白才是唯一正确的出路,可他应该怎么做,怎么才能在周童发现之前,找到一个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机,用合适的方式主动说出一切,取得他的信任和理解?

  他要怎么说,对不起,我喜欢过你的哥哥,与他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短暂爱情,但也只是偷偷地接过一次吻,没有其他越界行为?

  我们一起入伍,我对他一见钟情,曾经也像你粘我一样粘着他,追在他身后,为他放弃了从小到大的梦想和耀眼夺目的舞台,成了一名和他一样却远不如他的消防战士,说着爱他却让他死在了大火之中,但那只是一场意外?

  明知道你在意,明知道你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来到这里,我却一次又一次地隐瞒欺骗,打击你的热情,说不认识他,说你的坚持毫无意义,任由你动心动情还厚颜无耻地接受,但这么做只是因为五年之后我又再次爱上了你,他的弟弟,不是余情未了,不是代替慰藉,而是真的爱上了你,与他长得相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却完全不同的你,请你一定要相信?

  究竟是对自己还是对周童没有信心,奚杨已经无从分辨。他知道周童是一个善良的,能够理性、客观看待问题的好孩子,可再好的孩子,再善良的人也无法忍受欺骗,这一点毋庸置疑,更何况是牵扯到逝去的亲人和自己的一片真心。

  也许他能够承受周童的震怒、仇视,甚至暴力的发泄,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面对他得知真相后的失望,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那双真诚明亮的眼睛黯淡下去,炽热的火苗就此熄灭,爱与信念被生生抽离,剩下的只有他造成的,余生都不能痊愈的伤痕。

  相遇、相知、相爱,不该发生也不配拥有,到如今已是束手无策,但那封重现的遗书警告了他,这一切必须到此为止了。

  ...

  离开威严森明的办公大楼,走出总队大门,一脚便踏进了深秋与初冬交替之时半暖半寒、明媚干燥的阳光里。行人已经换上了冬装,树干也涂上了防虫抗冻的白色颜料,忙碌一个早上的早餐摊子正在收档,公交站台冷冷清清,只有沿途经过的小学校里有郎朗的读书声传出,每个字的尾音都拖得很长,让飞逝的时间和匆匆的脚步都随着节奏慢了下来。

  整夜未眠精神恍惚,来的时候奚杨没有开车,现在不想回去也无处可去,只好顺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在经过两个十字路口又拐过一个街角之后,来到了离总队两站之隔的武警医院门口。

  上楼找到特护病房,进门就看见穿着病号服的闻阅坐在靠窗那张床边,端着一碗鸡汤喂涂科喝,每喂一勺都要替他擦一下嘴,小心翼翼不敢抬头去与对面的涂科妈妈对视,怎么看怎么像个刚刚过门不讨婆婆喜欢的新媳妇。

  涂科左肩缠着绷带,小臂吊起,闻阅穿着像水桶的病号服在他身上成了紧身衣,一点掩饰不住两块结实的胸肌。看他那副表情就知道他又在难为自己的妈妈,果然,下一刻便听他吞下一口鸡汤,慢悠悠地开口:“喝了你还不满意?不走等什么呢?能不能别在这儿妨碍我休息,打扰我谈恋爱?”

  闻阅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头低得就快要埋到涂科的胸肌里去了。涂科非但不收敛,还变本加厉地对他撒娇:“宝贝儿,鸡汤太油了,一会儿你再削个苹果喂我。”

  涂科的妈妈很年轻,一头亚麻色的卷髪藏在带刺绣图案的头巾里,除了高鼻深目的异域面孔漂亮得有些不真实,其他穿着打扮都和普通汉族女性一样,没有过浓的妆容也没有夸张的首饰,但随便走在哪里,哪怕站在角落,也是绝对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奚杨听涂科提过一次,她的名字叫法尔扎娜。

  此刻,那张美丽的脸上只有尴尬和愠色。

  趁她还没发作,奚杨赶紧走了进去:“阿姨,好久不见。”

  见到是他,涂科妈妈重新换上了亲切的笑容,跟闻阅同时起身让出凳子,从容招呼道:“小奚来了,快坐。”

  “教导员!”闻阅也立刻习惯性地站好了军姿,端着碗向奚杨问好。

  奚杨绕过凳子直接走到了床尾,脱下帽子放在涂科腿上:“阿姨你坐。我去队里办点事,顺路过来看看,一会儿就走。”

  “闻阅也坐吧,身体好些了吗?”

  闻阅不敢坐,又被涂科瞪了两眼,只好边继续喂他喝汤边回答说:“谢谢教导员。我没事的,昨天头有点晕,耳朵疼,今天好多了。”

  “跟父母联系了吗?”

  一提到父母闻阅的情绪明显低落:“还没......我的手机被没收了......”

  “不过没关系,反正也不想让他们担心,过几天再打吧。”

  奚杨本想把手机借给闻阅,听他这么说便点了点头,不再多劝,转身想跟阿姨寒暄几句,病床上躺成尸体的涂科忽然插嘴问他:“哎,我的花浇了没?千万别忘了啊!”

  奚杨看他一眼没有回答,转而对他妈妈说道:“阿姨,这边有专门的护士,还有我们,您不用一直守着,多注意身体。”

  涂科妈妈也忍不住瞄了闻阅一眼,笑得有些艰难:“谢谢,我会的。”

  “这孩子......”她说话之前总要先看看涂科的脸色,语气有些卑微也有些无奈:“脾气太犟了。小奚,阿姨想请你帮忙多劝劝,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总这么不成熟......”

  “我还不成熟?”涂科不屑,哼笑一声,“哗”地掀起盖在身上的被子,用那只活动自如的手拉开了带松紧的裤腰,往里看了一眼,问旁边傻眼的闻阅:“不熟吗?”

  闻阅:“......”

  这个举动实在令人无法直视。涂科妈妈脸色一变,猛地起身背对着他们,气得肩膀都在发抖。

  “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晚点再送饭过来。”

  “不劳您操心,我现在有情饮水饱,滋润得很。”涂科把胳膊往脑袋后面一枕,冲她拎着包匆忙离开的背影说道。

  “你少说两句吧。”奚杨示意闻阅继续用鸡汤堵住涂科的嘴,并起身要送,这时,提着两包东西的霍辞忽然出现,在病房门口与涂科的妈妈迎面相遇。

  “干妈!去哪儿啊?我买了水果,吃点再走呗?”

  “辛苦了,你们吃吧,我还有事。”

  目送涂科妈妈离开,霍辞转身把笑容一收,扔下东西怒视涂科:“心真够硬的,有你这么没完没了折磨自己亲妈的吗?”

  “你知道个屁,你来干嘛?”涂科不耐烦地调整着姿势,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于是使唤闻阅:“床帮我摇高一点儿,再拿个枕头。”

  “哦。”闻阅想也没想就弯腰去找摇把,却被奚杨伸手拦住。

  “去躺着吧,我来。”

  

  

第56章

  “小可爱过来。”霍辞两步走到闻阅面前,不由分说拉他回到另一张床边,按着他坐下,把一大包零食往他怀里一塞:“看看有喜欢吃的吗?没有我一会儿再去给你买。”

  闻阅不好意思去翻袋子里的东西,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霍辞:“谢谢霍警官......这么多好吃的啊!我一个人吃不了的,给涂队......”

  “没他的份,都是你的。”霍辞弯下腰仔细打量闻阅,目光赤裸得让人脸红心跳。“多吃点儿,这小脸儿白的,真招人疼。”

  说罢他脱掉夹克扔在一边,挽起两只袖子,从另一个袋子里拿出了两个石榴,一举一动之间,肩膀至腋下的背带式枪套将他包裹在衬衣里的健硕身材勒出了明显的轮廓。

  闻阅呆呆地看着霍辞去洗手,洗完回来拉过一张凳子在他面前坐下,拿起水果刀利索地剥起了石榴。

  另一边涂科的屁股像扎了刺,动来动去一刻不能安稳,还不停抱怨:“什么破玩意儿,还不如我队里的床躺着舒服!”

  “你怎么空手来了?我要喝茶!”见没人搭理他又转向奚杨:“老子要撒尿。”

  奚杨冷冷地看他:“上厕所不需要向我打报告。”

  “我肩膀疼,起不来,没手扶,要么你拿尿壶给我。”涂科两眼一闭,开始耍赖。

  这人都快三十了,还幼稚得像三岁一样。奚杨和霍辞早已习惯,都懒得理他,只有闻阅,一听就要下床过去帮他。

  “我来我来,尿壶就在床下面……”

  他往床下跳,霍辞放下东西去拦,忽然之间,脚下的地面与天花板一阵摇晃,床头柜上的花瓶翻倒,石榴滚落一地。

  闻阅顿时失去重心,跌进了霍辞怀里。

  “地震!”奚杨反应极快地扑到床边扶住了涂科,在止不住的晃动与门外的一片嘈杂中朝霍辞喊道:“从消防通道下楼!先走,涂科交给我。”

  “拉倒吧,我能走。”涂科翻身下床,穿好拖鞋去拽闻阅,谁知闻阅早就被霍辞用一只手搂住了腰,抱着冲出了门外。

  “显摆个屁啊,谁没练过似的......”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摇摇晃晃地回头去找奚杨:“哎不行,一动就疼,奚队扶一把吧!”

  ...

  震动间歇性地持续了一分多钟,随后便彻底停了下来。除了重症和行动不便的患者,其他人很快就都转移到了室外的避难场所。安顿好涂科和闻阅,奚杨又跟霍辞折返回去协助院方转移疏散,待一切处置妥当,他赶紧给队里打了个电话,让值班的战士去喊向宇。

  焦急地等待过后,对面终于有了回应。

  “喂。”

  “向哥,情况怎么样?”奚杨没有多想便抓紧时间询问:“总队来消息了吗?我现在在医院,马上就回......”

  然而话没说完就听见一个有些熟悉,但绝对不是向宇的声音无礼地打断了他。

  值班室里,手握听筒的郑疆将教棍举到面前,嫌弃地闻了闻那上面沾染到的丝丝腥气,满意且无声地冷笑:“奚队,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沟通,何必还要麻烦向哥传话,向我请示。”

  察觉奚杨毫无防备地顿住,他便接着说道:“奚队既然有事就安心去处理。地震局的测定刚出,震中离我们很远,余震基本不构成危害。总队已经下令备战,随时支援了,现在恢复训练,还有什么问题吗?”

  ...

  放下电话,郑疆拿起还未挂断的手机,跨出值班室往对面一排树下走去,对另一边的陶伟南说:“继续吧,刚才说到哪了?”

  “我说,涂科怎么就突然进医院了,我们准备的局怎么办?”陶伟南问。

  郑疆眯眼看向远处,操场上一群战士罚的罚,练的练,只有方建华一人佝偻着身子蹲在地上,不知所措地对着一团沾满了血污的白色物体发呆。

  “别这么蠢,不能动他。”

  “老子已经下水,儿子也是早晚的事,用不着提前费这个力气,他也不是吃素的。”

  陶伟南瞬间会意:“那......难办的就剩那小子了。”

  郑疆收回目光,眉头一皱:“难办吗?难办就做掉吧。”

  “不过我很好奇,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他?不会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想灭口吧?”

  “我......”陶伟南明显没说实话,开始闪烁其词。“嗐,我就是看不惯他读个军校出来就一副清高的样子。”

  假话说多自己也就信了,但说着说着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从前,想起奚杨曾经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想起自己为了报复,贪图一时的痛快而将人格出卖给魔鬼的那一天,想起周熠把他带出火场又转身返回之前,他对周熠说过的话,给他指过的路。

  “别从原路走,我侦查过,燃煤输送机下面有条捷径,更快。”

  陶伟南狠狠吞下内心浮起的不安和慌乱:“呵呵,喜欢死人我就成全他,早点送他们团聚不是挺好?”

  ...

  住院楼门口,奚杨走回涂科面前,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多说。

  “我得走了。好好休息,照顾好闻阅。”

  “赶紧,没事儿别来了,最多也就一个星期。记得帮我浇花,别只浇宿舍那几盆,还有地里的啊!”涂科伸手推他,催他快走。“怎么浇我发信息告诉你,让那帮兔崽子一起帮忙。”

  忘拿外衣的霍辞站在一群老弱病残里格外引人注意,只好亮出身份问医生要了件白大褂,披在身上遮挡腰间的配枪。

  “开车没?没开我送你,正好顺路去趟小洋湾。”

  离开前他无视涂科那张臭脸,伸手捏了捏闻阅的下巴。

  “回头见啊,小可爱。”

  霍辞的牧马人跟涂科的一模一样,连车内的配饰都是同款。一路上奚杨一直望着窗外没说过话,直到车在营区对面停下,霍辞伸手拍他,他才回过神来,没有马上下车却忽然问道:“有烟吗?”

  霍辞先是一愣,很快便从座位之间的扶手箱里摸出一盒压得皱皱巴巴的万宝路,给了奚杨一根。

  接着他又开始找火。

  “我操,没火……我最近在戒烟......”

  看他手忙脚乱四处翻找,奚杨拦住并把烟递还给他:“没事,算了。”

  “有了!”霍辞没接,仍然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从奚杨座位前方的手套箱中掏出了一支装在透明胶袋里的防风点火棒。

  “呃,不好意思,只有这个了,是准备送检的证物......”

  “没关系。”奚杨打开一半车窗,转身面对霍辞,把烟含进了双唇。

  红色的万宝路劲大又醇,奚杨第一次抽烟,只吸一口,刚过肺就呛得咳出了眼泪。

  “咳咳......”他挥手驱散着烟雾,哑着嗓子问霍辞:“......还是算了......有烟灰缸吗?”

  烟是同事昨晚落在车上的。为从根源上杜绝,车载烟缸和点火器已经扔了,车里也没有水杯之类的容器,霍辞干脆接了过来,本着不能浪费也不能随手乱扔的原则,塞进了自己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