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 第56章

作者:八口小锅 标签: 年下 近代现代

  跟着他又偷偷看了一眼远处正在跟其他人说话的姚宏伟,轻轻晃了晃周童的胳膊:“翅膀长硬了,你姚叔叔这次可被你气得够呛,回来以后记得跟他认个错,不然等他秋后算账的时候,我可不帮你了啊。”

  “还有,别忘记之前的约定,这场实景训练赛要是输给我,生日礼物可就没了。”

  想吻他,想立刻、马上、就在这里,吻这个本该被悉心保管、妥善安放,却出现在这里的,全副武装之下温柔、可爱、调皮到令人爱不释手的人,把他的每一缕气息都融进自己的血液,无论生死都与之相随。

  无数个为他心动的瞬间,唯有此刻最真实也最刻骨。哥哥也曾是这样吧,就算再不肯面对不愿承认,也没有办法,没有理由不爱这样一个披着坚强的外衣,柔弱而美好的他。

  所有的嗔怪和撒娇仿佛即是安慰,也是诀别。周童的心骤然一紧,格外清晰地意识到下一刻与他分别之后,再见面、再牵手、再拥抱、再亲吻,再说一句爱你,都可能会成为再也无法实现的事情,恐惧和绝望便在顷刻间汹涌而至,泛滥得一发不可收拾,几乎将他紧绷的神经彻底摧毁。

  他怕的不是没有明天,而是不得不面对余生中许许多多个再也没有了奚杨的明天。

  奚杨怎么会不明白,可这个时候哪怕只是一句“等我”,对他们彼此都是太过残忍的承诺。

  “童童,做我们必须要做的事情,不计个人得失,也不要惧怕艰难险阻与所面临的压力。”

  “证明我们存在的意义,救他们回来,就现在。”戴上负压面罩前,奚杨最后深深地望了周童一眼,平静而有力地对他说。

  除此之外还能说些什么?什么都不能,什么都不够。像那晚一起除去身上的一切赤裸相见一样,这一刻,他们又再次同步地戴上了面罩、头盔和手套,拿起武器,背起了各自的空气瓶,在无数双含着热泪和期盼的眼睛的目送下并肩走出指挥处,来到了向外冒着浓烟的,漆黑灼热如炼狱一般,望不到尽头的火场入口。

  第一个洞口一打开就看到了火点,燃烧面积目测接近八十平方米,顶部还有两根贯通南北、直径七十毫米左右的液氨架空管道。

  两组内攻梯队已经准备就绪,奚杨对周童做了一个“行动”的战术手势,之后就提着工具与郑疆,以及一名冷库技术人员和一名通信员一起,头也不回地跟着打前锋的强攻近战小组进入了缓冲间。

  第二个洞口开在三名中队战士失踪前驻守的阵地前方,洞口开后内部未见明火,但起初的“冻烟”已经大量聚集在整个空间的下部,严重阻碍了行动人员的视线。

  涂科拧开一只强光手电,先叮嘱堵威多带两捆发光导向绳和十五米的救生绳,然后一把拉住了心神不定,闷头就要往里钻的周童,严肃地对他说:“还想见他就好好活着,其他的不要想了。进去之后怎么走?怎么搜?我跟堵威听你指挥。”

  几句话让周童清醒了不少。是的,想见他就必须活着,相信他也一样,一定会为自己而努力地活下来,哪怕殊途,也依然在爱里同路。

  追上他,与他并肩,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完成任务,活着回去。只有这样才能在将来成为有能力守护他的人,再也不必眼睁睁地看着他只身一人深入险境。

  想着相识至今的点点滴滴,他的一颦一笑,周童做了个深呼吸,稳住脚步沉下心回答涂科:“先往南面搜,百分之七十的火灾受害者会出于本能躲藏在着火建筑物的后方。”

  “冷库里的门窗不多,过每一扇的时候都要做好标记,也要记得随手关闭,这样可以降低火势蔓延过来的速度。”

  “我走前面侦查,涂队负责通信,用热成像仪扫描现场,威哥走最后,铺导向绳、做撤离标记。”

  “已知的信息量越少,搜救行动的规模就越大。注意口令,随时收集失联队友和外围安全员的信号,尽量挨着墙壁前进,固定救生绳,如果遇到单入口点的空间,走在最后的人负责留守观察。”

  “从现在起我们有三十分钟的时间,行动吧。”

  ...

  冷库要保持制冷效果就必须设置具有阻挡外界热源的隔热层,而为了保护隔热层不受水汽的破坏,通常还要在隔热层的高温侧设置隔汽层,因此,冷库的建筑结构形同一个“闷罐”,尤其是在保温材料持续燃烧两个多小时之后,原本零下二十三摄氏度的冷库温度正在逐渐上升,整个空间充斥大量黑烟和刺鼻的氨气味,伸手不见五指,即便库门口已经设置了排烟机,每个人都开着强光手电,前进依然十分困难。

  板材受热熔融后基本是滴到哪里就燃到哪里,前期内攻人员已经用多功能水枪扑灭了几处明火,但阴燃和复燃还在不断地发生,头顶上方和四周也不断传来柱和梁等支撑构件变形断裂的声响,每响一次,安全员都会在对讲机中发出警示,这时大家就必须立刻停下脚步,做好随时掉头,撤离逃生的准备。

  冷库库房内货架林立,为防止被倒塌的货架和坠落的货品砸伤,周童尽量选择直线行进,走得很慢也很小心,凭记忆努力辨别着方向,终于在沿着内攻人员铺设的水带摸索着绕过一处拐角后,抵达了与库房相连的穿堂,以及隔壁的分拣配送间。

  手电光所及之处能看到一扇紧闭的库门,周童摘下手套轻触门的把手,发现温度已经高到人体无法接受的程度,同时也看到大量烟气正从库门的缝隙中向外溢出,便由此判断分拣间内已经大面积失火,火势也已进入了发展阶段,如果有人被困其中,过了这么久,恐怕已无生还的可能。

  可就在这时,趴在地面的涂科却听到了一阵微弱的,空呼器发出的低压警报。

  “里面有人!”

  算算时间,假如失踪的三个消防员还在一起,假如他们只带了一瓶空呼,假如这瓶空呼的使用时间为一个小时,假如他们都还活着,那么这个时候他们也一定到了支撑的极限。

  周童一秒钟都不敢耽误,马上抽出挂在腰侧的消防斧,用力击打了几下库门,并在击打的间隙和堵威一起大声向库门内呼喊:“有人吗!李岩!张勤斌!卢晓飞!在里面吗?能听到吗?”

  持续的击打和呼喊过后,三人终于听见有人用类似头盔之类的东西碰撞了几下库门作为回应,声音很小,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有人!还有人活着!涂科立刻按照约定用对讲机向外围的安全员和附近的内攻组发出了通知和增援的请求,并激活了热成像仪。堵威用救生绳在库门下方以及门把手上分别固定了锚点,周童则继续向门内喊话,询问对方的情况,鼓励他坚持住,提示并引导他使用对讲机,或试着手动激活身上的呼救器。

  “三个人都在吗?如果可以,请每个人都制造一点声音给我们判断方位!坚持住,干预小组会带你们出去!”

  又过了将近一分钟,附近已经能听到内攻组呼叫定位和拖动水带的动静,而门内除了断断续续的碰撞声之外再无其他回应,并且有好几次连碰撞声都消失了,又在三个人的心就快要跳出嗓子眼,呼吸也几乎停止的时候再次响起。

  周童猜被困消防员的对讲机可能已经损坏或失灵了,并判断出三个人都在里面,但大概率不在同个位置,因为另外两个人似乎并没有收到指示,制造出声音。

  根据分拣间的构造和摆设,他快速地评估了进入的可能和空间坍塌的风险,很快就做出了对墙面进行破拆,把单入口空间改为多入口空间,节省时间快速搜索更多区域,从有利的位置营救被困人员的决定。

  内攻队员找过来的时候周童已经准备撬门,四名消防员迅速分为前后两梯队,第一梯队在门开后出枪排烟,降毒灭火,第二梯队则在后方出喷雾水枪对第一梯队进行降温掩护,同时对承重构件进行冷却。

  库门被打开的瞬间,一股更浓更黑的烟雾从里面涌出,分拣间内漆黑无光,热浪逼人,周童在水枪的掩护下第一个跳进门内,借头顶灯和手电的光线伏地摸索,很快就在门后找到了一名抱着头盔奄奄一息的消防员,顺利将他拖出了分拣间。

  被找到时这名消防员已经失去了知觉,心跳和呼吸也都十分微弱。他的身上没有佩戴任何通信设备和呼吸器,只有一顶与头盔配套的面罩,而另外两名失联的消防员也正如周童所料,并没有跟他待在同一个位置,从他被砸断变形,彻底扭曲的左腿也不难看出,他是凭借着惊人的毅力和求生欲艰难地从某个地方一路爬行到门口的。

  内攻还在继续,周童不知道自己的视线究竟是因为面罩太脏还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模糊不清,他一遍又一遍地寻找着躺在地上这名消防员的脉搏,一边持续地为他做心肺复苏,祈祷他能坚持下来,一边还要指挥堵威找到正确的位置操作破拆。

  为防止机动破拆时产生的热量引燃夹板芯层,按照周童的指示,堵威手动将库板的螺栓、连销、偏心钩等固定件一一拆卸下来,然后抽掉了内部的芯层,迅速地在墙壁上破拆出了一个入口,紧接着便与涂科携带着热成像仪进入搜索,果然一分钟不到就在分拣间最深处的一张工作台下找到了另外两名搂抱在一起的消防员,其中一人陷入昏迷却还将自己的呼吸面罩紧紧按压在队友的脸上,被拖离时一直不肯松手。

  移除三人身上失效无用的装备后,周童、涂科和堵威与随后赶到的第二支干预小组合力将受伤的消防员抬起,准备沿来时的标记和铺设好的水带向外撤离。忽然,对讲机中传来了安全员连续的坍塌警示,头顶的钢架横梁也在这时发出了清晰的断裂声响!

  那一刻,正要继续向分拣间深入进攻的内攻组队员连忙关闭了水阀,转身朝所有人大喊:“撤!撤!撤!”

  下一秒,粉碎的彩钢板一块接一块地分崩、断裂,如枪林弹雨狂轰乱炸般不断坠落砸碎在每个人的脚边。所有人加快脚步收紧救生绳,背着、拖着、拽着,互相协助着迅速跑动起来,终于在又一次坍塌前逃出冷库,进入了西侧的穿堂。

  惊魂未定之际,涂科调整姿势把受伤的消防员背稳,又顺手捞起一名不慎跌倒的内攻队员,一边拉着他继续撤离,一边大声朝他问道:“没事吧?快走!”

  只要进了火场,用不了十分钟面罩就会被烟熏火燎得辨不清里面的面目,不交流根本认不出对方是谁。听到涂科的声音,那名内攻队员险些再次跌倒,好不容易稳住脚步后才边跑边哑着嗓子试探道:“......师父?”

  这下涂科也听出来了,可来不及问闻阅为什么没跟自己的中队一起在外面供水,他就一个没注意,一头撞上了原本跑在前方,却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的周童,差点拽着闻阅又摔一跤。

  周童被撞才回过神来,反应迅速地伸手扶了涂科一把。紧接着,他把一只脏得看不出模样的小熊公仔装进了胸前的口袋,又自作主张从涂科身上取走了热成像仪和一支强光手电,留下一句“你们快走,我去找他”后就转身朝着穿堂的另一头,离冷库只有三十米距离的制冷机房狂奔而去。

  

  

第75章

  半个小时前,干预小组开始行动的同时,奚杨这一队人刚从另一个方向穿过配电站抵达了制冷机房。中途他们也遇到了局部坍塌,随行的工程师因躲避不及时被一块彩钢板砸中了头部,另外还有一名内攻队员的气瓶阀门出了问题,靠分享奚杨和其他队友的空气才支撑着走到了穿堂,之后便与受伤工程师一起留在原地等待救援。

  奚杨解开防毒衣,把自己的备用手电留给了他们,录音小熊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一起掏出,不慎掉落在地上的。

  制冷机房内安装着压缩机、冷却器和调节站等功能设备,氨泵、储液罐和冷凝器等则配备在连通的设备间里。为了实现更好的制冷效果,像培源优这样的大型冷库通常会以复叠式制冷,即使用两种以上的制冷剂共同配合制冷,这种工艺相较于单一的直接蒸发和载冷剂制冷要复杂的多,危险性也更大,如果没有技术人员,仅靠消防员自己是很难辨别和处置的。

  进入制冷机房前,两组内攻人员按照同样的方式分成了梯队,批次用直流和开花水流向内部射水,降毒降温的同时对涉氨管道进行冷却。没有了工程师的协助,进来前看过管道涂色表的奚杨只能凭记忆去辨别哪个颜色、哪一条分别是低压气体管和高低压液体管,十几个全部涂成黄色的储罐中,哪一个是耐压钢材质的,不制冷的高压储液罐,哪一个又是表面包覆了保温材料,直接在内部气化制冷的低压储液罐。

  纵横交错的管道中有不少在受热后出现了破损的迹象。此时,火势暂时被压制在机房范围,还未波及至此。经过快速简短的商议,郑疆和奚杨决定利用冷库自带的真空泵和制氨机对设备间进行减压降氧,这样既能阻止阴燃的发生,还可以把内攻人员留在制冷机房外持续射水,为他们在设备间里关阀断源和修补漏洞争取更多的时间。

  这是自郑疆调动到省属特勤以来,奚杨第一次跟他两个人配合行动。

  尽管不了解具体情况,但他们之间不合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在决定人选的时候,好几个领导都提出了异议,可无论从体力、技术、经验,还是行动、应变和指挥能力上看,几支队伍里又再找不出比他们更合适的人。好在同为一线的精英,两个人都有着极高的服从度和专业精神,既没有在接受任务和沟通作战方案时表现出什么不满的情绪,反而在一些策略上互相认同,达成了一致,着实令在场的每个人感到意外。

  奚杨不关心也不想知道郑疆对这个安排的看法,只知道如果可以选择,他情愿跟别的,也许各方面能力都略逊一筹的人去执行任务。但接到命令的那一刻直至现在,他都丝毫没有质疑过这个从二十岁起就不断立下战功的队友,也没想过一旦面临危险,对方是否会借此机会除掉自己,毕竟这段时间他的威胁几乎无处不在那些不怀好意的,一遍一遍审查他的人,还有那几辆从早到晚在营区附近徘徊的车,都能说明即便已经自身难保,郑疆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他的。

  那天在会所,郑疆以绝对的自信认定奚杨会受制于他的威胁,会对他开出的条件动心。他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什么纯粹或绝对的东西,他挑战的也从来就不是奚杨这个人,而是人性共同的弱点,充满贪婪、自私、狂妄、嫉妒的,阴暗的一面。

  与其说他不相信奚杨会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倒不如说他自己太渴望成为一个没有弱点的人,或是惧怕自己追求的东西会因为某个完美的人出现而被推翻。

  很多时候郑疆甚至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针对奚杨。他并不屑于帮心胸狭隘的陶伟南发泄那一点私愤,也不觉得奚杨会是一个很大的威胁,不仅如此,他还常常能从这个寡言的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久违的勇敢正直和赤子之心,而当听到、看到许多人对他忠心的追随和无条件的信任时,嫉妒占据了他的头脑,也让他因此而更加痛恨命运的不公,近乎偏执地想要毁掉所有原本也该属于他的珍贵的东西。

  以势交者,势尽则散。可以信任的人本就寥寥无几,他猜自己也许是在这条歧路上独行得太久,太寂寞了,才会如此渴望拉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和自己结伴而行,共同沉沦。

  好比此刻,身旁有一个奚杨作陪,这段未知的,通向死亡的路程好像就不那么孤独,也不那么凄凉了。

  可惜他并不知道,最终走入深渊的只会是他一人。无论奚杨前行还是回首,这条路上始终有人在紧紧跟随,耐心地等候。

  不知道干预小组那边情况如何,但奚杨深信周童一定会让所有人出乎意料,就像每一次他们之间出现问题,周童都能从特别的角度,用特别的方式去理解和面对一样,总是带给他很多很多的惊喜和感动。

  事实上,看似已经和好的他们之间依然有很多问题没有摊开解决,可时间不允许,也没有担心和纠结的必要,这个时候没有比活着出去更重要的事,只有活着才能再见到他,才能重新开始,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只要还能牵手,他们就再也不会放开彼此,不会走散了。

  过去留给奚杨的创伤和罪恶感太深了,对火场的阴影和恐惧从未消失,只是在无数次的经历过后被他学着一点一点完美地隐藏了起来。没有人知道表面淡定的他每一次面对大火时有多么害怕,也没有人能体会他在逆境中变得越来越强的过程,浴火涅槃只是人们对他的想象,真实的感受只有伤口被反复撕裂反复炙烤,苟延残喘,永远也无法痊愈的痛苦。

  而现在,又一次直面离别和死亡,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是周童让他相信,过去和未来都是不存在的,无论下一刻发生什么,现在的爱人都会在另一个量子时空里等着与他重新相遇。

  ...

  按计划,郑疆回到机房启动了真空泵,几分钟后,设备间内的空气被逐渐抽出,外界空气经过减压加湿后再补入,很快就使不大的空间变成了低氧环境,抑制并降低了阴燃发生的几率。

  空呼的余量已经不多了,做好准备后,奚杨和郑疆就带着工具越过水枪阵地进入了设备间,集中精力心无旁骛地操作关阀,逐一检查、修补出现破损的容器壁和每一条涉氨管道。

  机房内的制冷压缩机已经关闭,设备间里烟气浓度和能见度跟外面比起来要好许多,奚杨打着强光手电,从最危险的卧式高压液氨罐开始,先关闭了已经出现泄露部位上游的红色阀门,等罐内的压力从放空阀适当释放出一些后,再示意守在另一端的郑疆将下游阀门关闭。

  前两个卧式液氨罐情况还算稳定,最后一个氨罐本身没有问题,但与之连接的液氨蒸发器下端,集气管封头处有氨气正在向外泄露。奚杨思考了几秒,决定先关闭避火,也就是离封头最近,起火时不受直接威胁的阀门,但郑疆却主张还是以“先上游后下游”的原则进行作业,两人终于在这个问题上起了分歧。

  隔着呼吸器,奚杨尽量把话说得简单明了:“这边的泄压已经超过了一定程度,如果先关闭上游端阀门,下游管线可能会承受不住。”

  郑疆沉吟了片刻,依然坚持己见:“工程师不在,谁的判断都不准确,还是按常规操作比较稳妥。”

  他说的是事实,究竟应该先关哪个阀门,奚杨确实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而这种情况下选择保守操作会相对安全,这一点也是毋庸置疑的。

  于是奚杨默许了郑疆的提议,按他的要求关闭了离封头最远,氨罐最上游的泄压阀门。

  铸钢阀门又大又重,转动起来十分费力。连续操作完三个液氨罐后,奚杨的头发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空呼也开始发出低气压警报,他一刻也没有耽误,提着工具箱继续检查另外九个立式液氨罐,忽然在经过控制室门口时听见里面传出了一阵很小的响动。

  意识到里面可能有人,奚杨当即反应迅速地撞开了控制室的门,跟郑疆合力把一名穿着工作服的男子从操作台侧面的夹缝中拖了出来。

  关上门,把烟和泄露的氨气隔离在外,不足五平米的控制室里尚且可以呼吸。被困的工人一边咳嗽一边告诉奚杨,起火时他正在工作,没有收到撤离的通知,等发现氨气泄露,想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躲在控制室里,用保温杯中仅剩的一点水打湿一副手套,捂住口鼻等待搜救。

  奚杨的空呼里空气已经所剩无几,郑疆取下自己的呼吸器给工人戴上,果断做出了决定:“我带他冲出去跟内攻组汇合,你抓紧时间关阀,五分钟后不管关完没有,都要撤!没问题吧?”

  液氨在汽化时体积会扩大八百多倍,并会在吸收大量的热之后形成负七十度的低温气体,对皮肤造成冻伤。同时液氨也具有强碱性,属于高毒物品,一旦通过呼吸道、皮肤或眼睛进入人体,就会使呼吸减慢,损伤神经并引起细胞组织器官溶解,几分钟内就能致人死亡。

  奚杨一把拉住郑疆,试图阻止他的疯狂行为:“你这样出去是找死!”

  其实不用奚杨提醒,郑疆心里比谁都清楚不戴呼吸器走出去的后果,可他并不指望别人能理解,如果没有这份过于狂妄的自信,他又怎么能一次次立下那些令闻者咋舌的出色功绩。

  “现在的氨气浓度最多也就六、七十毫克每立方米,鼻咽有点刺激感罢了。”郑疆说罢便甩开了奚杨的手。“别浪费时间了,你要是自己完不成任务就直说!”

  奚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较劲,但再来不及劝说,郑疆已经屏住呼吸,带着人冲出门去了。

  以他的速度,就算还要带一个人,穿过七十平米的设备间也用不了太长时间。奚杨紧随其后,在途经先前处理过的第三个卧式液氨罐时与他们分别,转身走向了另一边的九个立式液氨罐。

  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液氨蒸发器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下端的集气管封头终于因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而脱落,瞬间随着大量泄露的氨蒸气涌射而出,狂喷向郑疆暴露在外的头和脸上!

  生死关头,郑疆下意识地将身旁那名工人按倒在地,把他护在了自己身下,而这时,反应极快的奚杨也掉头猛扑了过来,拼尽全身的力气将两人从浓烈的氨气中拽出,一刻不停地拖着他们迅速向外撤离。

  氨易溶于水,可以用水扑救。内攻小组还守着外面的阵地持续地向机房内部射水,忽然间,所有人同时看到一个踉跄的身影出现在了滚滚浓烟之中,艰难前进的同时高声向他们呼喊:“水!救人!快救人!”

  太快了,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前后不过三分钟,等奚杨接过队友的呼吸器,终于得以大口喘息,镇定下来之后,再看倒在一旁的郑疆,他已经呼吸困难,快要失去意识了。

  吸入性氨中毒会使喉头和肺部出现水肿,呼吸道粘膜也会脱落,阻塞气管。奚杨跪下来替郑疆做着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不断尝试着唤醒他,留住他的意识,哽咽着命令他坚持住不要说话,可他的瞳孔却还是一点一点变得涣散,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混沌破败得不像一个人类。

  恨他,讨厌他,可奚杨不能放弃他,不能放弃营救的使命:“不要说话了......我听不清,不要说了......我马上带你出去......郑疆......郑疆!不准死!”

  “你他妈的王八蛋!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就想这样一死了之吗?混蛋!”

  郑疆笑了,笑得又难看又扭曲,被腐蚀冻伤的脸上再也没有了那份势在必得的自信。

  奚杨把耳朵贴近他的嘴边,努力分辨着他每一个断断续续无法连贯的吐字。

  “油管......棕色......盐......盐水管......绿......色......阀手柄......深红......”

  “堵......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