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口小锅
夏季作息时间比冬季延迟了一个半小时。夜晚姗姗来迟,风清蝉鸣,月朗星稀,小伙子们个个撩起T恤和背心,卷起裤脚,露出结实的腹肌和小腿,对西瓜当歌,把汽水言欢,整个训练场上充斥爽朗的笑声和年轻蓬勃的荷尔蒙气息。
看着一张张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同样稚气未脱的脸,想到这份宁静与安详正是他们在用青春和最好的年华守护,周童置身其中,突然有了一丝久违的归属感,以及满满的自豪。
“在聊什么?”奚杨忽然出现在大家身后,穿着纯白的T恤和运动短裤,年轻的面庞如月色一般净透,怀里也捧着半个西瓜,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清爽的沐浴液香气。
难得见到他出来。大概也是被这温柔的夜晚感染了吧,周童猜。
空气中似乎又多了几分凉意。
闻阅一见他就爬起来开溜:“教导员好!你们聊,我回我们班那儿去了。”
看着他一瘸一拐跑开的背影,奚杨在他空出的位置坐了下来,问周童:“他腿没事吧?”
“没事。”周童生怕闻阅被轻看,赶紧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只是性格稍微柔了些,应该是从小学古筝的原因吧,但他一点儿都不娇气的,游泳游得特别好,人称‘浪里白条’......”
“是挺白的。”奚杨微微一笑。“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吗?”
周童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夸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倒没有......上大学才认识的。”
武炜在一旁插话:“我们江边长大的孩子哪有水性不好的嘛。”
这下周童更尴尬了。奚杨却说:“挺好的,等年底搞联欢,可以让他展示一下才艺。”
“啊?”周童一愣。“联欢会......表演游泳?”
“古筝啊!”武炜狂拍他的脑袋:“你怎么傻乎乎的?”
周童一边躲武炜的巴掌一边偷看教导员,发现他的嘴角似乎也有了一丝笑意,顿时觉得能逗笑他是一件特别有成就感、特别快乐的事,自己为此而变傻、变迟钝一点,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毕竟......到目前为止,还没见过他被别的人逗笑呢。
熄灯前周童不停地看手机。加了微信打了招呼,还没来得及细问什么,总队宣传科那个叫卓群芳的女孩儿就不回信息了,最后一句对话还停留在五个小时前,周童问她:“你还有没有我哥其他战友的联系方式”。
下铺时不时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堵威还没睡着。今晚他的情绪一直不高,大家吃西瓜的时候就早早去洗漱了。屋里八个人,除了他和周童,其他的都已经在打鼾,想说什么也不方便,周童翻身趴在床上,摸出压在枕头下面的《时间简史》,找出那封遗书,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又看了一遍。
“膝盖的伤会痛......”他在心里默念。受过伤?
周童瞬间想到了闻阅包着纱布的膝盖。
是战友吗?可是干消防的没有女兵啊。难道是其他部队的?或者军医?卫生员?
带着疑惑,他一边思考一边继续往下看。
“从未这样心爱过……想为你歌唱......为你舞蹈......”
看到这句时,周童忍不住在脑中描绘起了“她”的样子。
周童也收到过不少情书,从来没有哪一封写得像这样热烈又卑微,他接触过的人比如于迪,喜欢就问要不要,不喜欢也不会多看一眼,直来直去,处理感情用的都是现代人快速高效的方式。
而写下这封信的人周熠的“准女友”,他该叫“她”什么?嫂子?还是姐姐?总之“她”一定很乖、很甜、很热情,天真无邪,小鸟依人,不仅细腻敏感,浪漫多情,还温柔体贴,能歌善舞......
等等......善舞?那膝盖带伤不就说得通了?周童顿时睡意全无,把遗书重新夹回书里,再次打开微信点进卓群芳的朋友圈,想看看她有没有发表过跟跳舞相关的内容。
脱下军装的女兵,生活跟其他普普通通的女孩儿们一样丰富多彩。逛街、购物,晒美食,偶尔发发小牢骚,还有加了滤镜和贴图的自拍,跟小姐妹们一起,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打卡留念。周童翻了很久,一直翻到眼睛酸涩眼泪狂流,也没看到什么跟跳舞或是跟周熠有关的内容。
太多了,才刚翻到去年的记录,周童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好梦伴随着一夜安眠,起床铃也不再那么令人心惊,一睁眼,又是新的一天。
特勤的生活和训练没有新兵连那么枯燥,但任务却更加繁重,一天下来安排得满满当当。
一样是起床、早操、整理内务、吃早饭的程序,紧接着便是正课内容,上午下午各一节,穿插体能、业务、技术训练和理论学习。作为培养输出机构,大队在配置上简直可以媲美一个大型健身中心,不仅每周都有专业教练到队指导,一日三餐也有营养均衡的膳食标准。
晚饭前的体能训练被缩减到了一周三次,饭后有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可以打电话、玩游戏,但每个人的手机在来的第一天就上交报备过,软件不多,教导员会定期检查。
除了几个中队和干预小组,队里还有一支包括驾驶班、炊事班、医务和财务在内的后勤队伍。
司务长何磊比老方年轻,也是个憨厚的老兵,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周童跟大家慢慢熟络起来,发现这里氛围真的很好,战友之间的关系也很亲密,几乎没有发生过不合、不团结的情况。
涂科不是干消防出身,业务和理论都不如奚杨精,但带兵着实有一手,行事果决雷厉风行,跟向宇一黑一白配合默契,把一帮愣头小子驯得服服帖帖,个个单拎出来都是一把好手。
所有训练项目里只有搏击是他亲自指导,大家都以为这是他的爱好,却鲜少有人知道他曾经蝉联过数届全国政法干警拳击联赛冠军,散打也很强。
干部每月也有各项业务考核,除了处理重要事务之外,其他时间都跟队员一同训练。周五这天,队里接待了三位北临日报的记者,两男一女,一大早就背着相机等在训练场上,准备亲身体验一下消防员的日常。
为了配合采访,向宇提前一天制定了演习计划。警铃一响,全体队员在三十秒之内集合完毕,穿好了整套防护装备。周童和闻阅利用休息时间练了无数次,现在也能跟大家站在一起,旁观几个记者像他们刚来时那样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衣服。
一点五公斤的灭火防护服、十五公斤的背负式空气呼吸器、两公斤的隔热靴,加上头盔、手套、腰带、消防斧,还有照明灯、呼救器、救生绳等等一系列零零总总十七、八件,三人一共用了将近八分钟才完成穿戴。
只是这样就已经直不起腰迈不动步子了,更别说还有两盘四十公斤的水带、十二公斤的无齿锯和十四公斤的液压钳。
而按照严格的规定,一个消防员在进入火场前,这些东西一样都不能少。
北临在进入七月后降雨量骤减,上午的气温逼近四十摄氏度,地面温度更是高达五十摄氏度。周童已经习惯了这种犹如泡在沸水里的感觉,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他用眼角偷偷打量一旁带队的奚杨。面罩下,他的黑发丝丝缕缕贴在鬓角,连睫毛都是湿的,阳光一照闪烁着晶莹的光点,折射出几乎无法察觉的色彩。
记者想采访他,他摆摆手表示不方便,镜头和录音笔便转向了周童。女记者热得喘不过气:“可以说一下你现在的感觉吗?”
周童又看奚杨,奚杨对他轻轻眨了眨眼。
“我现在......”周童停顿了一下。“我现在觉得外面比我的衣服里凉快。”
他说完所有人都笑了。女记者又问:“你们平时训练都是这样,必须穿齐全套装备吗?”
周童点点头:“是的。真实的火场温度可能要比现在高几十倍,这么做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
女记者还想问,却听向宇一声令下,演练开始了。
训练场正中已经搭好了模拟实景火场,所有队员每四人分为一组进行操作训练。轮到干预小组时,在叶征和堵威的水枪掩护下,打头的周童开始用无齿锯破拆第一道门。
金属被切割的声音尖锐刺耳,四溅的火星“噼里啪啦”打在防护面具上,立刻就被喷出的水柱浇熄。破拆成功后,四人携带水枪和水带分别爬上挡板,穿过狭窄的烟道,在一号通道门口找到两名“伤者”,先用担架将“他们”原路抬出,随后再次折返,穿过二号通道,将出口处的“大火”扑灭。
整个操作过程记者都在想方设法跟拍。女记者边看边不停地发出惊呼。
“好帅!”
“他们真的好帅!”
…
六个中队轮流操作,时间很快过去,最后是记者体验环节。
然而从一开始他们就遇到了困难。先是不懂操作无齿锯,接着又被各种各样的装备卡住,无法顺利前行,只能在向副队的帮助下拆掉身上的装备和工具,一点一点匍匐,最后因为抬不动六十公斤的假人而不得不中止体验。一趟下来,三个记者浑身泥泞几乎虚脱,瘫在地上边喝水边怀疑人生。
接下来的十五米爬梯训练危险系数较高,记者没有参加。身负四十公斤重量的周童使出全部上肢的力量将拉梯甩出,稳稳挂在窗口,接着快速向上攀登,只用了二十二秒就爬到了四楼,完美跃进窗户。
但凡有一步跨多或跨少,都无法完成最后的飞跃,周童几乎整个星期都在练。前一个上来的武炜不可思议道:“牛逼,比张思琦还快两秒。”
是第一吗?热到快要失去意识的周童顾不上休息,赶紧去看向宇手里的登记表,从下往上找了一遍,顿时瞪大了双眼:“大爷......十八秒?”
向宇没说话,指了指上方一栏给他看。
奚杨:17.26s
周童:“......”
演练的最后一项内容是负重登楼。一般中队的训练塔高度都在十层左右,特勤居然有二十层。一中队第一个开始,离得太远周童分不清哪个是闻阅,只好一边担心他的腿,一边在心里默默替他加油鼓劲。
如今住宅越建越高,一旦发生火灾,唯一的逃生路线就是防火通道。每一项体能训练,每一滴落下的汗水,都是为了在最短间内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任何高度,将被困人员救出,将火从内部扑灭。他们每跑快一步,人们离生存的希望就更近一些。
走走歇歇刚爬到五楼,几个记者就已经扛不住了,纷纷扔下水带和空气瓶,一屁股坐下去再也不想起来。周童路过他们身旁,听他们喊着“加油”和“好棒”,咬着牙对自己重复向队每天都在说的话。
快,再快一点,还要更快!
到达十八楼时肺里像着了一把火,呼吸跟不上节奏,双腿不住地打颤,身体也被空气瓶压得直不起来,但只要想到周熠十七岁就能负重五十公斤,爬十层楼仅用一分钟,周舰却说作为一个出色的消防员这根本不算什么时,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着周童一次次将腿抬起,一刻也没有停歇地继续向上奔跑。
哥,在前面等着我,我一定,一定会拼尽全力追上你的。
第12章
“……这对我们来说,真是一次难忘的经历!”
女记者此刻形象全无,头盔戴得歪歪扭扭,脸颊一边一团高原红,粉底和防晒霜被汗水融成了一道道黑渍,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对着录音笔兴奋道:“一百一十六秒,我们的消防员仅仅用了不到两分钟时间,就从一楼抵达了二十楼!这是多么惊人的速度啊!”
……
一百一十六秒。周童在心里快速计算。
平均不到六秒就能爬一层,十层也只要五十八秒,比周熠还快。他弯下腰用双手撑着膝盖,一边大口地喘息,一边看向不远处正被记者追着问东问西的教导员,只觉得心跳快要过载,两眼发昏双腿发软,心里又佩服又绝望。
他太厉害了。
我什么时候才能追得上...
…
上午的训练告一段落。烈日当头,叶征用衣服擦着满身的大汗问队友们:“去喝汽水不?”
“不去......”武炜蔫头耷脑地说:“我现在只想马上洗个冷水澡。”
堵威也说:“我想去老方的冰柜里躺一会儿......”
闻阅一解散就跑没影儿了,不用想也知道是急着去冲凉。队友们陆陆续续离开,周童脱下上衣拧了一把,又连续往身上浇了两瓶冰水,这才感觉缓过来些。想着现在去澡堂也不一定有位置,索性就这么光着膀子整理扔在地上的装备,一边搬东西一边听奚杨回答记者的提问。
“您能为我们简单介绍一下什么是‘快速干预’吗?相信很多人对这个词都很陌生。”女记者举着录音笔问。
问题问得挺专业,看样子是有备而来。周童暂时还没接触到干预小组的训练内容,于是放好东西走近两步,站在训练塔下一处阴凉中认真地听。
训练结束涂科和向宇就溜着墙根儿跑了。奚杨瞥了一眼两人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快速干预是指对突发事故进行迅速有效的协助、搜索和救援。”奚杨缓缓答道。“这项任务在小组成员的体能和技能,包括意志力以及火场评估能力方面,要求比普通消防员更高。”
女记者不住地点头表示倾听和赞同,接着又问:“那么,建立干预小组的目的是什么呢?”
奚杨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嘴唇也有些苍白。
“我国目前还没有关于消防员逃生与救援的概念,也没有相关训练内容。但我认为,除了拯救人民群众,消防员的生命安全也应当受到同样的重视,无论是被救还是自救,我们都有责任通过系统、科学的方法去尽力减少、避免他们的牺牲。”
……
周童从小就怕热,一到夏天就更容易流鼻血,口袋里常备着纸巾。他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但奚杨的声音宛如一股清凉透心的泉水浇灌入耳,不疾不徐的语速让他全身的燥热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褪去。
奚杨的回答言简意赅,什么都不懂的人也能听得明白。但即便语气平和,也没有过多的情绪,周童还是听出他对于挽救同伴生命这件事近乎偏执的坚持。
“……在火场中生存下来才是每个消防员最艰巨的任务......”“……救援本身是残酷无情的......”“......拯救消防员与拯救普通民众是完全不同的搜救任务……”
耳边传来的声音突然有些断断续续。
周童还停留在上一段话里胡思乱想,等回过神来仔细看,才留意到教导员站得笔直的身体突然开始倾斜,一手还扶着微微离地的左腿。
一丝痛苦的表情在奚杨脸上一闪而过,只一瞬间,很快又恢复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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