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斯通先生
贺彰的美有时候能让人忽略他的性别,迷人心智,摄人魂魄。
他只能这么想。
不然无法解释刚才贺彰抬头时,视线对焦的那一刹那,他心头一闪而过的那点悸动。
顾长霁靠着身后的座椅,听着后面两个姑娘在解说。
“听说这次是要演奏完一整个组曲,因为他们刚刚演奏过,比较熟悉谱子,后面还会有一段合唱。”
“合唱?”
“女声合唱,是《海王星》序曲里的,用来结尾。你看见两边的小房间了吗,就是给合唱团留的。”
“这么多人,感觉指挥好辛苦啊。”
顾长霁也没想到这是这么大的一个乐团,他心里隐隐约约有点担心贺彰是托大了。
贺彰优秀归优秀,却太年轻,恐怕很难有管理协调的能力。
一个二三十人的乐团还好,这么多成员的临时团队,对于年轻的指挥家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顾长霁不自然地紧张起来,翘起二郎腿,换了个姿势。
但他们都想得太多了。
当光芒重新燃起,贺彰背对着观众,缓缓抬起了双臂,说了句什么。
所有的成员便刷刷看向了他。
以一种全然信任的眼神。
演奏开始了,贺彰的指挥棒,就宛如即将出军的将领手中的宝剑。一声令下,打击乐器以及弦乐器,弓杆击弦就像千军万马,蛮横而激昂的鼓点逐渐增强,格外地抢耳。
顾长霁的目光死死地被抓在了贺彰的身上。
那张被刘曦戏称是“直尺”的脊背,此时格外地笔挺,带着让人臣服的气场,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
这和在小花园里小白杨似的,站在夕阳下拉小提琴的那个贺彰,又不太一样了。
第16章
17
一场盛大的音乐汇演就在女声空灵的合唱中迎来尾声。
由贺彰最后一个轻柔的动作,终止了乐章。
观众席里再次爆发了掌声,好多人都站了起来,拼命地鼓掌。连肖胥容这种完完全全的门外汉都有点佩服了,一下一下拍着掌心,用嘴型说了句“牛逼”。
顾长霁看着舞台,连贺彰再次转身、向观众们致敬鞠躬的时候,都没有完全抽回神来。
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了,淋漓尽致,畅快舒爽。顾长霁觉得自己坐在这里,人海沸腾,又仿佛那些人都不存在,只有他像一抹幽魂,或是一块上了岸的鹅卵石,或是只离群的鸟儿。随便是什么,他孤寂地呆在这儿,千年百年,等着有人来唤醒。
他不得不承认,贺彰的那双手,他手里那根看似平淡无奇的指挥棒,似乎唤醒了一些东西。
他想到自己高中时,曾经在纸张上写过幼稚而烂漫的幻想。
他想用余生去世界游历,像徐霞客那样,最好是能把经历写成书,用生命去见证世间百态。
那样的想法固然是带着讨好的,还托付了百分之百的信任,因为他知道看到信的那个人,一定不会笑话他。
这个想法却在有一天被打破了,他和那个神秘的女孩失去了联系。她不再回复他的任何信件,即便他不死心,仍然一次一次地写。
而他们通信的,那个秘密的地方,也就这样被人发现了。
当那些写满了他的情谊和梦想,来不及被收信人阅读的匿名信件,一封封地洒落在所有人面前,甚至被人大声读出来的时候,他惊愕得说不出来话。
他想生气,想愤怒,想任由自己失控去把它们抢回来。
然而他不能这么做。
因为他是顾少爷。学校里不可一世的顾少爷,吊儿郎当靠玩乐当消遣的顾少爷。
他无法阻止,于是选择了逃跑。
他去海边吹了一个下午的风,一个人喝醉了,感冒了好几天。
最后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他也不清楚。大家的忘性都很快,等他回学校时,已经没什么人提这件事了。
那些零零碎碎的少年意气,怦然心动,也就跟着他的羞耻心一起,被他摒弃,扔进了记忆的深海里。
走出会场时,肖胥容照旧邀请他:“去喝一杯吗?”
“啊,不了吧,”顾长霁说,“嗯……我可能要去找我老婆有点事。”
肖胥容看了眼他的戒指,不由得又回想起贺彰搂住他腰的那一幕,点头说:“好啊,那之后公司见。”
顾长霁目送他去搭地铁离开,回首看向剧院的内部,一时竟有些踌躇。他有点想见贺彰,但是隐隐又有点抗拒。两厢挣扎之中,他终于还是决定了先自己回家。
没来得及打通司机的电话,他就被人叫住了。
“顾长霁。”
顾长霁顿住脚步,犹豫着要不要回头,倒是贺彰自己走了过来。
“走这么快干什么?”贺彰的话里带着诸多不满,看了一圈,没看见他那个同事,不满似乎又消了些,“我妈说让我带你回去。”
好歹还共用着同款结婚证,丈母娘的话还是得听。
顾长霁全程都看着窗户外面的风景,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些事,一言不发。贺彰觉得奇怪,换做平常的顾长霁,即便不想说话也会玩手机。
而他今天一点动作没有,菩萨似的,老神在在坐着。
贺彰心里忽然有点不爽。
他有时候不断地反思,他是否已经被继父传染上了控制欲。越是厌恶那个极端的男人,他就越是担心自己身上有那个人的影子。
不受掌控的发展,是突然出现的倒刺,落入眼中的沙。
就像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似乎对顾长霁有点意思的男生,就像此时此刻,他对于顾长霁的想法一无所知。
“去我家就这么不乐意?”
顾长霁仍然没看他,垂着头说:“怎么会,伯母……咱妈那么漂亮,我挺乐意多看几眼的。”
这话又让贺彰的心情有些微妙。
“那你摆副奔丧的样子干什么,”贺彰说,“不知道的,以为是我绑架你。”
顾长霁终于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马上就又错开了。
“我就是,今天听了你的音乐会……”
此时到了红绿灯路口,贺彰把车停下,偏头认真地等着他的下文:“嗯,怎么?”
顾长霁说:“你的女粉丝很多啊。”
贺彰勾了勾嘴角:“男粉丝也不少。”
男粉丝什么的顾长霁不清楚,但是贺彰的女人缘是真的好,当个纯基佬可惜了。
“你……”顾长霁想起贺彰掌控全场时的魄力,再看他现在一副斯文的贵公子模样,不由得问,“你一开始就是首席的指挥吗?”
“不是,”贺彰说,“没有人生来就当首席。”
顾长霁也不知道今晚是怎么了,他一边不想继续和贺彰深谈,一边又想知道贺彰的过去,压抑不住那种想要窥探的好奇心。
“你在朱丽娅学的也是指挥?”
“学的作曲,”贺彰说,“学到的东西更广泛,对指挥有帮助。”
顾长霁的话给他打开了回忆的闸门。
“研究生的时候,我停学过一年半,经过导师的介绍,去维也纳做了一年的助理。”
“剩下的半年呢?”
车又重新开动,贺彰说:“做副指挥。”
那时候他做过很多事,名义上是助理,但其实他要为现场所有可能的状况做准备,随时被别人差遣。
剧院里有许多的大家,也不乏能力超群的年轻人,想要在偌大的的剧院里崭露头角,他就不能真的像一个小角色,永远只懂得跑腿。
他会观察排练当中出现的问题,演奏者与歌剧、音乐剧演员之间产生的摩擦。
指挥往往无法指责演员,也不能斥责乐团成员,损伤整体的氛围,只能尽力协调,解决问题。
他往往会自我代入,如果是他遇见这样的情况,怎么处理才能算得上完美。
那段求学的经历对于他来说相当艰难,脱离了学校提供的帮助,他只能住在廉价的单人间里,每天浸泡在工作中,有时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
顾长霁点点头。他知道贺彰的经验远超出他的年纪。
从前他觉得这是因为贺彰出身在音乐世家,父母都有底蕴,从小就受环境熏陶,也必然会比普通人更优秀。
可贺彰的优秀,确实是他掌握了自己最大的优势,打拼出来的。
顾长霁记得吴圆的书里写过他和贺彰的恋情,总是被时区和地域阻拦,六年里真正相处在一块儿的时间,不超过六个月。
难怪最后会分手。
“你说……”顾长霁记得吴圆说过要重新追求贺彰,但半个多月过去了,也没听见一点声响,还觉得怪奇怪的,“要是吴圆来跟你求复合,你怎么办?”
贺彰没说话,他有点懒得解释了。
结束了的感情就让他结束,贺彰从来不是回头看的人,这辈子也不会吃回头草。
顾长霁见他不回答,明白这是还别扭着呢。
他其实是有点希望贺彰回答的,随便说点什么,说一句讽刺的话都行。
因为他私心里不是很乐意看见他们两个同归旧好——一个会在分手后把前任写进书里编排的男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要是贺彰真的对吴圆余情未了,他也说不了什么。
不愉快的话题让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到了贺伊人的家里,顾长霁才松了口气,摘下安全带,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那岂不是又得见贺彰的继父了?
还有那个连贺彰的婚礼都缺席了的哥哥。
顾长霁之前听过这家人,是在今年年初,顾朔提到过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