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 第41章

作者:阿阮有酒 标签: 近代现代

  直到十分钟过去,他终于动作缓慢地从床边站了起来。回忆起陆封州离开前的满身低气压,对方似是气得不轻,可是现在明维却不太想要去讨好他。

  有方若水的出现以及今晚听到的对话在先,陆封州突如其来的生气于明维来说,无疑算得上是雪上加霜。人一旦累到极致的时候,也是需要休息的。

  即便是过去那些年里的艰难生存,以及每天出入各类场合打工的生活,也没有今天晚上这样的精神疲惫来得波涛汹涌。

  就好像是孤身漂泊在海上的一叶方舟,随时就会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浪潮掀翻。

  不欲在陆封州的房间里久留,明维步伐仓促而又杂乱地往床尾的方向走。步子才迈出去不远,就绊住了地上的什么东西。

  眼看身体就要踉跄着朝前倒去,慌乱之中他抬高手臂挂在了身旁的圆桌上。修长的手臂不受控制地从桌面扫过,站稳身体的那一刻,明维余光扫见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自己用力地推了下去。

  下一秒,物体垂直掉落在地面上,摔得支离破碎的沉重声音从耳边响起。明维错愕而又茫然地低下头来,看见原本完好无损摆在桌上的乐高,此时已经在自己脚边摔成了满地零散碎片。

  大脑迟钝地接收过眼前的信息,他终于后知后觉地记起来,这架飞船乐高是明晨星送给陆封州的。

  念头从心底涌现的那个瞬间,明维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空荡荡的脑海里只剩下了方若水吐字清晰的话语——

  因为摔坏了明晨星送的礼物,陆封州单方面地取消了与他的合约。

  “明晨星送的礼物”这几个字眼,渐渐与眼前的满地狼藉重合在了一起。其实事情的后果尚且还没有定性,方若水说过的话也有待去查证真伪。

  然而自他偷偷回国以来,许多事情都重重压在心头,反而在明维的刻意忽略中积疴成疾。收藏在衣帽间里的刻字手表,方若水那些动摇人心的话,陆封州没有亲口否认的婚约,自己不小心摔坏的乐高礼物。

  往更早的时间线想,还有明太太那柄悬在头顶随时会掉下来的利剑。

  这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然而当它们齐齐压向自己的时候,明维这只在海上孤立无援的小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浪潮给打翻了。

  在对待陆封州这件事上,他忽然就有点不想要当真了。

第62章 离开

  但是摔坏的乐高,后果还是需要明维自己来承担。他留在陆封州的房间里,蹲下来捡那些散落在地板上的乐高碎片。

  陆封州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他提着纸袋从门外大步迈进来,面容比离开以前还要更加冰冷,身后跟着满脸得意与邀功之色的明晨星。

  明维背对他们跪坐在地板上,垂着头心无旁骛地捡碎片,对他们的出现毫无察觉。

  明晨星眼巴巴地要跟进来看明维挨骂,但见陆封州似乎正在气头上,并未过多留意到跟在后面的自己,进去以后反手就摔上了房间门。

  来不及伸手阻拦的明晨星慌忙止步,在房间门外碰了一鼻子灰,牙关轻咬跺了跺脚。但转念想到,以陆封州今晚的怒火来看,明维绝对在他手中讨不到好处,明晨星的心情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愉悦起来。

  今晚在明维房间里找到的意外收获,还要从一个小时前说起。

  三个人从慈善晚会回来,陆封州转头就把明维叫进了房间里。明晨星虽然在心中对明维满怀嫉恨,却也想不出合适的阻止理由来。

  他带着满心的不甘回房间收拾行李,将手腕上昂贵的名表脱下来时,忽然看着手表意识到,明维在陆封州的房间里,现在就是去明维房间里找自己手表的合适时机。

  假如没有在对方那里找到手表,那么他暂且可以当作是无事发生。假如自己的手表真的在明维房间里,那么他就能拿着手表去找明维对质,在陆封州面前告上对方一状,顺理成章地让陆封州将他赶出陆家。

  越想越觉得可行,明晨星毫不犹豫地起身站起来,丢下脚边摊开的行李箱,迫不及待地开门走了出去。

  明维不在房间的时候,平日里方便家中阿姨打扫,房间门都是没有上锁的。左右查看过四周无人,他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进去,打开房间里的抽屉与柜子开始翻找。

  对方应该只是暂时借住在这里,房间里的私人物品也少得可怜。半数的抽屉与柜子里皆是空无一物,唯独衣柜里还放了几件衣服裤子。

  但是站在衣柜前朝里望去,甚至不需要动手去掀,明晨星就能将衣柜里的所有东西轻松收入眼底。看得出来对方没什么钱,但是没料到明维的衣服连这样小的衣柜都填不满,他满脸嫌弃地抬手关上柜门,转而将视线锁定在了墙角那只老旧的行李箱上。

  明晨星将行李箱从墙角拎出来,箱子上带有简单的密码锁,明晨星扶住箱子蹲下来仔细研究,发现两只锁的转盘都停在相同的数字上。他将箱子放倒在地上,尝试着去将它打开。

  伴随着耳边轻微的喀嚓声响起,明维的行李箱被他轻轻松松地打开了。面上浮现出明显的喜色来,明晨星将他的箱子摊开在地板上。

  明维的箱子里也很空,只零散放了几件叠好的衣服。在那些衣服的最下方,还垫着一个崭新的纸袋。猜想手表有可能被他藏在了纸袋里,明晨星拨开压在上面的衣服,伸手将底部的纸袋抽出来。

  让他失望的是,袋子里没有他送给陆封州的手表,只有一件男款的夹克外套。眼尖地认出外套的品牌价格不便宜,怀疑是明维从陆封州那里偷偷拿来的,瞬间忘了自己要找手表这件事,明晨星兴致勃勃地将外套抓了出来,在空中轻轻抖落着展开。

  发现外套并非是陆封州的所有物,明晨星忍不住流露出几分遗憾的神色。只是这样的情绪并未在他脸上存在太久,因为很快,明晨星就有了新的发现——

  他看得清清楚楚,自己手中的这件外套上,绣了一个“温”字。

  是温家的温,也是温嘉盛的温。

  这件衣服极有可能会是温嘉盛的。

  意识到这样的可能性,明晨星心中骤然喷涌出强烈的兴奋感来。抓着衣服起身往外走时,他的心脏远比平时跳得更加快,垂在身侧的指尖更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脸上甚至因为兴奋泛起了轻微的红晕。

  明维住的是陆封州的房子,睡的是陆封州的床,可箱子里却藏着别人的外套。

  仅仅是这一条罪状,就足以让陆封州将明维从陆家赶出去。

  十几年的相识岁月,明晨星非常了解陆封州。对方不会再让明维留在自己身边。即便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床伴,陆封州也绝不会容忍。

  陆封州的确难以容忍,但似乎并非仅仅是因为,明维现在和自己有合约关系。说不上来看见明晨星手中那件外套时,是因何缘由从心底腾然升起的勃然怒意,但他认了出来,那就是温嘉盛的衣服。

  他虽然和温嘉盛认识有二十几年,但平日里见面的时候,陆封州并不会去留意他穿的那些衣服。但即便认不出来他的穿衣风格,陆封州也不会认错他衣服上定制的手工刺绣。

  眼底情绪凝滞了一秒时间,脑海中接踵而至的就是明维与温嘉盛私下独处的画面。

  从温嘉盛在厨房里捏明维的下巴,到两人在宴会厅二楼的小阳台里谈话,再到明维私藏起来的这件外套,甚至还有他和温嘉盛情人的关系突然转好。

  将其中任何一件事情单独拎出来,都足以让陆封州变得情绪不佳。

  而当这些触碰到他底线的事情,如同大风刮过后从沙堆里崭露头角的蛛丝马迹那般,被沙堆中无形的细线串连起来,线微的那端紧紧系在他的神经上时,只需要一点点风吹草动,陆封州的神经与情绪就受到牵动,变得难以自持般地生气易怒。

  在遇见明维以前,他的情绪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都起伏与波动,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容易失控与动怒。

  陆封州找不到自己发生这些改变的原因。他甚至开始冷冰冰地想,是否前些日子明维喝完酒后坠入梦境,躺在他怀里叫的那声哥哥,其实也是在叫温嘉盛。

  所以明维接近他,或许根本就不是为了公司的商务机密,而是仅仅想要利用他的身份,想方设法地离温嘉盛更近一点。

  这样的可能性,即便只是心中未成形的念头,陆封州都无法接受。

  清晰地意识到这点以后,他神色沉郁而漠然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将拿在手中的纸袋丢在床上,陆封州迈开步子朝无知无觉的明维走过去。

  大约是有些不在状态,等到陆封州走近以后,明维才后知后觉地听到对方的脚步声。他从满地的狼藉里站起身来,眼眸低垂避开陆封州的视线,张口要向他道歉:“对——”

  陆封州却像是对凌乱的地板视而不见,只字不提地上散开的乐高碎片,看向他的凌厉目光犹如随时能将他洞穿,“那晚在三楼露台上喝完酒睡着以后,你梦见了什么?”

  对方的目光里带着满满强势的意味,明维即便时垂着眼睛,也难以直接忽略过去。顶着陆封州的视线缓缓抬头,他抿了抿嘴巴,没有说话。

  那天晚上他又梦到了四年前的雨夜,梦到陆封州在磅礴大雨里抱起他从水中走过。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可是这样的话他又怎么能够说得出口,陆封州已经将他忘得干干净净,而他如今也已经不想再告诉陆封州。

  他用沉默来表达自己拒绝回答的行为,让陆封州的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为什么不说?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没料到对方这样轻易看穿了自己的想法,明维眼底浮起浅浅的怔色来。

  他面上的神色变化恰好坐实了陆封州的问话,这让他在进门前强行压下的怒意,又不受控制地漫过心头。

  “被我说中了?”陆封州眉宇间染上冰霜,手指重重钳住他的下巴,神色不耐地将他的脸转向自己,“既然你自己不愿意说,那就让我来替你说好了。”

  “是不是梦到下雨天给你撑伞的好哥哥?”陆封州每说一个字,声音都要更沉一分,“你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细节中有轻微的出入,关键部分却是被对方一字不落地说中,明维在他的问话里变得惊讶而又不知所措。但在这些情绪淡去以后,如同抓住了什么重要信息,他的心中忽然漫上了浓烈的喜悦情绪。

  这样的喜悦甚至冲淡了他的沮丧与悲观,在他满腹的杂乱且消极的想法中,悄然掉落进了一小束光。

  陆封州是已经将他记起来了吗?记起他是四年前那个满身泥泞与不堪的小乞丐,记起自己曾经给过他无人能取代的温暖怀抱。

  明维那双灰暗的浅褐色眼眸,又渐渐在陆封州晦暗不明的凝视里亮了起来。不带任何表演的成分,如同又重回四年前遇到陆封州的那个自己,他睁着那双明亮而诚恳的眼眸,小心谨慎地斟酌着措辞解释:“你别生气,我接近你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没有别的意思?”尚在盛怒中的陆封州,并未看出来他话里的真诚,只当他又是意图通过示弱与虚情假意来蒙混过关,陆封州嗤笑着打断他的话,“这又算什么?”

  对方从纸袋里取出温嘉盛的外套,眸中满是寒意地丢进他怀里。

  被那件夹克外套砸了个满怀,暂时来不及去思考,自己藏在行李箱里的衣服,此刻怎么会在陆封州手里,如同被人窥中自己心底难以启齿的念头,他抱着外套小声问:“你都知道了?”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陆封州此时生气的原因也就找到了。陆封州给他的合同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维不能对他动感情。

  不料合同里的三月期限未到,陆封州就先发现了自己藏起来的外套,那件曾经被对方盖在自己头顶,替自己遮风挡雨的外套。

  隐瞒的人是自己,毁约的人还是自己,也难怪对方会这样大动肝火。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察觉到陆封州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因而当自己的领口被对方紧紧抓住时,明维神色愕然而又不解地抬起眼睛来。

  他只来得及看见陆封州漠然紧绷的下颚弧线,就被对方不留情面的质问话语,劈头盖脸地砸了满身:“我知道什么?知道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私藏温嘉盛穿过的外套,还是知道你接近我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利用我接近他?”

  “你耍我吗?”陆封州压低了嗓音,一字一顿,眼眸在燃烧的怒意中变得又暗又沉。

  被这场突来的狂风暴雨砸得思绪中断,明维下意识地开口回答:“我没有。”

  “解释?”到这种时候还要欺骗他,陆封州气极反笑,唇角勾起讥诮嘲讽的弧度,“衣服的事你要怎么解释?”

  明维陷入了难以抉择的境地里。

  沉默死寂的几秒时间里,陆封州的视线终于从他身上移开,落向了他脚边那些散落的乐高碎片。

  “乐高是你摔坏的?”他的语气已然降至了冰点。

  哑然对上他的目光,明维最后声线滞涩地张口承认:“是我。”

  “你签过的那份合同,我有随时终止的权利。”再无半点耐心求证乐高摔坏的原因,如同直接在将他判定为罪无可恕的死刑犯,陆封州松开他皱巴巴的衣领,面容冰冷而厌烦地伸手指向门边,“现在带着你的衣服,从我房间里出去。明天早上天亮以后,带着你的所有行李,从陆家离开。”

  明维准备和盘托出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可是很快,他又在陆封州消散的话音里闭上了嘴巴。其实没有必要再解释,明明早在半个小时以前,他就已经决定不再对陆封州。

  当断不断最为可笑,摔坏的乐高已然变成鲠在他喉咙间的坚硬鱼刺。咽下不去,也拿不出来。

  陆封州不仅没有记起他,而且也不信任他。

  方若水说过的话是真是假,他忽然就不太想知道了。

  假如时光回溯到在会所中与陆封州的初见,知晓对方和明晨星有婚约这件事,他断然不会再义无反顾地去靠近陆封州。

  “我会离开。”明维最后说。

第63章 工作

  第二天清晨,明维就从陆家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天边才刚刚泛起白肚皮。陆宅里的其他人似乎都未睡醒,只有管家揣着老式的收音机,站在院子里给花浇水。

  见他拎着行李箱走出来,管家还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询问他要去哪里。

  猜想他大概对昨晚的事情还不知情,明维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话语简洁地告知对方,自己要离开。

  就连对方提出要安排司机送他,明维也都摇头拒绝了。他在这座城市里并没有家,即便是让人开车送他,明维也想不出来有什么地方,是自己可以去的。

  而下山的这条路程不快不慢,大约也足以让他考虑清楚,自己接下来的去处了。

  行李箱的轮子压过满是碎石的山路,不断在耳旁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明维拖着行李箱缓缓走在清晨无人的山路上,脑海中仍在反复回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