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九煞
我从沙发上坐起身,回复他到家了,又问陈锋现在怎么样,但迟迟没有收到顾鸣生的答复。就在我犹豫要不要打去电话时,门铃忽然被人按响。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来人是顾鸣生。
“......麻烦你了,这么晚了还要把他送过来。”
我接过还在昏迷中的陈锋,歉意地说道。
顾鸣生站在门口,眼中似笑非笑,“小曜,现在可以解释一下了,我怎么平白无故就多出了一个室友?”
他今晚第二次用这种轻慢的语气调侃,好像不用任何解释就已经洞察了一切,却仍然想要我露出他想看到的无奈表情。
“我去接陈锋的时候不小心遇上蒋秋时了,他提出要送我回家,后来......我也不清楚怎么就这样了。”
我复杂地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下去。
仿佛自始至终,蒋秋时都牢牢牵动住了我的一举一动。他清楚地知道我不会拒绝他,于是一步步地将我推到了这个两难的局面。
顾鸣生抱着胳膊,垂下眼帘若有所思,“是他提出要把陈锋送过来吗?”
“我......”我低头揉了揉眉心,语无伦次地说,“我说过我可以带陈锋回家,可蒋秋时以为你们才是室友,坚持要送他回去。可是......可是不对,他明明已经知道我和陈锋的关系了,我都不清楚他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的,可他还是......”
在明知道我和陈锋关系的前提下,蒋秋时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丝毫波澜,甚至还陪我演完了一出可笑至极的戏......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故意的吗?
顾鸣生合上门走进室内,并不意外地笑道:“我早就说过,你那位蒋老师可不像表面展现的那样谦谦君子,只是那时你并不相信我。”
我本可以果断地反驳顾鸣生,但此刻却连一句辩解都说不出口。我终于知道他没有说错,错的人一直都是我。
我沉默地把陈锋放倒在沙发上,坐下后喝了一口水,入喉才发现已经凉了大半,只能皱眉放了回去,总感觉一切事情都是那么的不顺心。
顾鸣生走去厨房,回来后自然地将热水添进我的杯子,好像一瞬间主客置换,我低声说了一句‘谢谢’,没有抬头看他。
他并不在意,曲腿坐在我身旁,狭小的沙发挤上了第三个男人。陈锋在后面沉沉睡着,顾鸣生近距离的入侵让我感受到一瞬间不适,但最终还是没有与他拉开距离。
“小曜,”温暖的掌心拢住我的后脑,轻轻揉了揉,“蒋秋时并不适合你,他很危险,也欺骗了你太多,你真的觉得他还是你以为的那个单纯的老师吗?”
我紧紧握着杯壁,“他不是那样的人,今晚的事情只是个意外。”
“意外?那他陪其他女人去水族馆的事情也是意外吗?”
“他那天是陪亲戚的小孩出去玩,那个女人是孩子的妈妈,也是他的亲戚。”
“亲戚,他是这么告诉你的吗?”顾鸣生听到后低头笑了几声,一下下砸在我的心窝上,“看来他比我想象中还要恶劣一点。”
顾鸣生的话语不带恶意,只是单纯且直白的感叹,却好比最锋利的武器刺破我一直以来的坚持。
“好了,”我躲开他的触碰,起身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说,“今晚谢谢你,你可以先回去了。”
顾鸣生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动作,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他抬头望向我,蹙起眉心,流露出几分惹人心颤的担忧。
“小曜。”
“你放心,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有点累了,这些事情我们改天再说,现在我想先去休息。”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进卧室。身后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在我打开衣柜时,一双手臂突然从背后环住我的身体,属于顾鸣生的温度贴上了脊背。
我的动作僵滞在那里,耳鬓抵着湿热的呼吸,顺着战栗的皮肤丝丝渗入皮下。
“抱歉,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在蒋秋时那里陷得太深。”
顾鸣生的话音很慢也很轻。
“你要分清楚心动和喜欢,如果是前者,你还可以随时抽身,但如果后者,吃亏的只有你自己。我不想看你在不可能的人上浪费情感,他可以随时离开撇得一干二净,可你不能,这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
“顾鸣生,我不像你,什么事情都只看最后的利益,”我不为所动,却也没有把他推开,“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会自己去慢慢发现。”
耳边沉默了很久,接着,我听见顾鸣生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小曜,你喜欢他。”
从这个角度我看不清顾鸣生的表情,只能从这句简单笃定的语句中判断出他此刻的情绪。
平淡,这对旁人来说或许是最正常不过的情绪,却不是对顾鸣生的。过于平静的话语由他口中说出更偏像某种危险的信号,我微微收紧了放在身侧的手。
“我当然喜欢他,要是不喜欢,我就不会冒着被陈锋发现的风险做这些事情了。”
我转过身,不动声色地离开了顾鸣生的怀里,重复道:“你该走了。”
他低头注视着我,琥珀色的瞳孔比往常更深几分,像是被某种深色混染,勾勒出一种更加晦暗的情绪,将我置定在了原处,接受他目光的侵略,与缓缓抚上脸颊的干燥掌心。
“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他?”
顾鸣生问了一个没有任何营养的问题,附以最认真的神情。
“问这个做什么?”我有些意外,好笑地看着他,“我是一个很肤浅的人,我喜欢蒋秋时的脸,喜欢他的性格,也喜欢和他呆在一起的感觉,就是这么简单。”
“只是这个吗?”
“只是这个。”
片刻后,顾鸣生的唇角细微向上弯起,却又不完全像是笑的模样。他说:“你的喜欢太千变万化,上一秒可以是别人,下一秒又变为了蒋秋时。刚才是我担心错了,被你喜欢上也许是他的不幸也说不定。”
“有你这样当面说人坏话的吗?”我眉心抽了抽,反驳道,“我也就喜欢了他一个人,哪来你说的‘别人’?”
这句无心而出的话语对顾鸣生来说似乎有别样的意义。他深沉而安静地看着我,拇指浅浅摩挲过脸颊的肌肤,轻微发烫。我下意识屏住呼吸,没有躲开他的靠近,在双唇即将相触的前一秒,他停顿下来,抬手拨开我额前的碎发,在上面印下一个淡淡的吻。
“抱歉。”
我怔忡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听见耳边传来他满是遗憾的一声喟叹。
“我只是突然想到,那里从前本该是我的位置。”
第47章
从前,那的确是‘从前’。
那几乎是十年前的往事,我却从未想过顾鸣生会有一天这样大方地承认€€€€他知道。
他知道我曾喜欢过他,一如我猜想的那样。可当他亲口说出来时,我却没有想象中的镇定,直到很久以后才找回声音。
顾鸣生没有多留,他离开后我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整理那些乱成一团糟的事情。安顿好陈锋,我洗完澡躺在床上,终于卸下了全部的压力。
这晚的睡眠质量意外的不错,也可能是我太过疲惫,醒来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陈锋是在下午清醒过来的,他看起来并不好受,脸色苍白地按着额头,恍惚了很久才发现自己在家里。
对于那晚的争吵,他只字未提。
其实我很想问陈锋这两天住在哪里,又做了些什么,可是我缺乏开口的勇气。害怕任何一个与那天相关的字符都会勾起陈锋的回忆,将熄灭的导火线再度点燃,乃至烧得更旺。
他的兴致来得突然,摆脱了宿醉后将我抵在床上做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皮肉。我没有抗拒,任由他在身上发泄,可我的沉默似乎再一次让陈锋误解,以至于到了最后,我几乎感受不到任何快.感,除了疼。
这是一场在沉默中开始,也在沉默中结束的性.爱,压抑,难耐。更像一场单方面的索求与掠夺,我放任他的肆无忌惮,作为他对我不忠的惩罚。
结束后陈锋从背后抱住我,汗津津的身体紧贴我的脊背。和顾鸣生贴上来时的温和安定截然不同,陈锋的怀抱炙热到让我有种像被灼伤的错觉。他靠在我的肩头,嗓音发闷:“以后我不会再那样做了。”
迟钝了几秒,我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这次突然消失的举动。我抿了抿干涩的唇,缓慢地说:“这件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不应该和你说那样的话......”
“我不想谈这个,”肩头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他咬住我的肩膀,像是无声的警告,“睡觉吧。”
“......好。”
于是就这样戛然而止。
做.爱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但对我和陈锋来说却是逃避问题的最好办法。
我们之间的问题绝对不会因为一次亲密接触就彻底消失,它们只是被暂时锁进了一个箱子里,置放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等待日积月累,某一天突然打开,我不知道到那时究竟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至少目前的生活似乎短暂地步入了正轨,唯一的变化或许是与顾鸣生不再止步于友情的亲密接触,例如多出的亲吻和拥抱。
我们一直没有进入到下一步,这样偶尔的触碰也聊以慰藉。或许在潜意识里我依然想留住顾鸣生这个朋友,给这份变质的友情贴上伪造的生产日期。
他的工作比从前更加顺利,顾鸣生说他的老板特意让人算过一卦,今年是他事业的巅峰期,一定会走财运。他笑着打趣道等他成为大明星后见面就要提前预约了。我也忍不住笑他迷信,只是很快脑海里闪过杜宇琛的脸,心莫名多跳了两拍,他们的关系似乎比先前更加亲密。
我不太清楚娱乐圈的工作流程,也很少看相关的新闻,这段时间在顾鸣生的影响下才对演员这个行业有了更多了解。唯一的不便就是在去给他探班的时候经常会被旁人误以为是助理招去使唤。大概我真的生了一张很路人的脸,但也幸好过于路人,让我可以不被打扰地在一旁看完顾鸣生的戏份。
他正在拍一部古装电视剧,总共五十集,拍摄期是六个月。顾鸣生参演其中的反派,戏份不多但也不算少,零零散散可以凑到大结局。电视剧的名字很长很绕口,我总是会记串,但听顾鸣生说过这是一部仙侠偶像剧,世界末日家破人亡都不会忘记谈恋爱,也是我妈最喜欢的题材。
随着导演的一声‘卡’,穿着厚重戏服的顾鸣生被人从威亚上拉了下来,真正的小助理上前给他递水擦汗。这场打戏是一条过,和他对戏的演员正过去问他第一次吊威亚的感觉。我注意到顾鸣生的嘴角还沾着几滴刚刚吐出的假血,脸色被粉饼扑的很白,但尽管这样也别有种脆弱苍白的美感。
等身边的人群散去,交谈结束,顾鸣生才转身向我徐徐走来。他穿着蓝白色的古装戏服,及腰的长发与腰部的玉佩随脚步稍稍晃动,轻摇折扇仿佛真是个从画中走出来的翩翩公子,站定后冲我弯起眼睛温和一笑。
这一幕恍惚将我带回很久之前,顾鸣生也是在偌大嘈杂的片场中朝我走来。那次他穿着酒红色的衬衫,隐约露出小腹,随风飘来几丝淡淡的玫瑰香。一旁没见过世面的赵泉看傻了眼,其实我也有些怔忡,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那么遥远的跨度,他却过渡得自然又迅速,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就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小曜,在想什么?”
顾鸣生含笑的嗓音将我从回忆中牵扯出来,我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想起了曾经的事情,匆匆甩至脑后,说道:“没什么,对了,你后面还有很多这种打戏吗?刚才吊威亚的样子有些吓人,我总感觉你随时要掉下来。”
“大结局有几场,除此之外就都是文戏了,”顾鸣生坐在便携式的小椅子上,伸手将我拉近了几步,仰头笑吟吟地问,“你是在担心我吗?”
我没有否认,用玩笑的语气说:“是啊,我担心你钱还没赚到就要先自己倒贴医药费了。”
“你放心,就算出了事也轮不到我掏钱,剧组才是最倒霉的那个,”顾鸣生眨了眨眼,忽然压低嗓音,“小曜,你凑过来一点。”
我嘴上问他‘怎么了’,身体却诚实地照做。在离到只剩两个拳头的距离时,他突然伸手捏了下我的脸。我不明所以地看着顾鸣生,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先别动,让我拍一张照片。”
我意识到了什么,想要抬手擦脸却被顾鸣生率先按下了快门,只能无奈又好笑地问他:“你在我脸上抹了什么?”
“施展了一点小魔法。”
我没有理会他不着调的回答,转去看他手机里的照片。一侧脸颊还算干净,但另一侧却像刚从凶案现场出来一样涂着暗红的‘血’。我下意识抹了一下,结果又沾了一手的红色血浆。
“顾鸣生,你怎么也那么幼稚?”
我顾忌他做了几个小时的造型,只能踢下他的腿作为反击。顾鸣生没有躲开,笑容却忽的淡了些,少顷他问:“陈锋也做过这样的事情吗?”
我怔了一下,不明白顾鸣生怎么突然就提起了他。直到小助理过来看见我,慌张地要带我去卫生间清洗,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也......我为什么会说这个字?
我分明没有想起陈锋,连一丝一毫也没有。可对他的所有印象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几乎不用任何思考就能脱口而出。
我低头看着手心的红色血浆,有些出神。也许是顾鸣生的动作让我潜意识里想起陈锋曾在雪地里的举动,才会这样不经意地说出来,也许是这样。
后台里时不时有工作人员走过,小助理带我去到卫生间后就匆匆离开了,顾鸣生后面还有一场戏,她要过去看着。
我慢慢搓掉手上和脸颊的血浆,莫名升起的恍惚也似乎一同随水流冲走。出来后给顾鸣生发出一条消息,告诉他我会在后台等他,然后凭借记忆找到了休息室,推开虚掩的门。
刹那,脑中空白了几秒,我看着眼前的人,几乎在瞬间萌生出了扭头就走的想法。
杜宇琛坐在沙发上,穿着和第一次见面时款式相似的西装,发丝利落向后梳起,左手腕戴着一块银色腕表,就像所有上位者一样随性又富有压迫。
他听到动静时抬头朝我看来,似乎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顿了会,又变为若有所思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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