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尼尼
“你就算是再想到见到吴楚,也得看自己吃不吃得消。”
坐在沙发上的吴翰西装起了点皱褶,看上去有些狼狈,他对电话那头的人喃喃哑声道:“他……比赛是在明天是不是?”
张锐嗓音也有些沙哑,像是怕对面的人崩溃一般轻轻道:“对,他比赛就是在明天。”
“他现在可厉害了。”
“我看网上那边的人都说,他要拿冠军的。”
吴翰唇动了动,像是要弯唇笑起来,却不小心扯动着干裂的嘴唇,裂出点血丝,男人毫无知觉一般喃喃道:“我知道……”
“他现在很厉害的……”
吴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步一步咬着牙拼命往上爬,他的弟弟,已经成长为一个足以称作为优秀的存在。
但是这一切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吴翰喉咙动了动,他眸子中渗满了红血丝,继续低低喃喃道:“我就想着能够在场下看他一眼就行了……”
男人嗓音越来越艰涩,轻轻道:“我就想着,能看到他拿着冠军……”
他就想着吴楚一步一步意气风发地走向领奖台,在华国,在A市,看着他的弟弟在台上带着肆意张扬的笑意喷着香槟,举起奖杯。
张锐默然,他知道吴翰赶凌晨这一场飞机就是为了能够早点回到A市,为了早点能够见到吴楚,他知道劝不动后,便道:“赛场内的票我给你准备好了。”
吴翰嗓音带着深深疲备和沙哑道:“谢了。”
挂断电话后,吴翰沉默地盯着笔记本屏幕,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吴楚在各个地方,在各个赛道比赛时的模样。
他看着好几年前的视频,看着那些视频从像素不高模糊不清到后面逐渐变为清晰,看着吴楚的模样逐渐从青涩到冷峻。
他好像极少会在镜头面前开怀大笑,跟车队中的人关系也并不是很密切,而十多岁在欧洲跑赛事的时候,身边还常常跟着一个金发少年。
直到在踏上飞机的那一刻,吴翰还在想,如果在这场比赛后,能够近一点看上吴楚一眼就好了。
在飞机上,男人甚至带着点狼狈和慌乱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他看着镜子中脸色惨白,眸子中渗满红血丝的人,只怕如今自己这个模样会让吴楚更加厌恶。
他慌得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喃喃自语翻着头等舱的洗漱包,尽量打理着自己,想让自己的弟弟没有那么厌恶自己。而在刮胡子的时候,却不知怎么地,手微微发抖,在脸上刮出了一道血口子。
吴翰全然不在意,他换上了新的西服,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僵直着身体,一遍又一遍看着吴楚能够在网上找到并下载的视频。
五个多小时后,因为航班误点,吴翰没能够准时地在比赛之前到达A市。
等到吴翰踏下飞机关闭飞行模式的那一刻,他手机骤然冒出了无数个未接电话,全部都是前不久张锐打给他的。
他步履匆匆,一边拉着行李箱大步赶往机场外,一边回拨给张锐,等到他坐上司机接机的车时,张锐才接了电话。
当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张锐的嗓音嘶哑近乎是吼着发抖道:“来殷家的医院,快!快!”
他嗓音带着恐慌地哽咽道:“吴楚……”
“他们说吴楚可能快不行了……”
吴翰脑子嗡然一声巨响,电话那头张锐咬牙嗓音却依旧止不住发抖道:“他比赛中车子出了问题……”
下面张锐说了一些什么,吴翰脑子再也听不到了,只浑身发着颤朝着司机厉声吼道:“掉头……”
“掉头!去殷家的医院!”
吴翰整个人都跟疯了一样,他赤红着眼嘴里喃喃说不信,却在点进了前不久转播的赛事视频中,近乎目眦尽裂看着赛道上那辆红色的赛车在过弯时骤然失控,地面猛然溅起火花,以令人恐怖的冲击力撞上赛道旁的护栏,在剧烈撞击的瞬间赛车被硬生生撕裂成了两半,油箱漏油引发爆炸,猛然燃起了熊熊大火卷起浓烟,场面骇人。
而他昼夜颠倒拼命赶回来,没能看他弟弟一眼,也没能跟他弟弟说上一句话。
因为他的亲弟弟在他找回来的第一天,在燃烧赛车中失去意识昏迷,浑身是血紧急出动直升飞机运送到医院,生死未明。
*
第57章
那是今年F3赛季的最后一场比赛。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那名如今领先积分榜的华国车手,极有可能会是本赛季的冠军。
他会在正赛中守住自己的首发位置,会以势不可挡的姿态悍然冲破方格线,会在领奖台上接受台下沸腾剧烈的欢呼,胜利的香槟会喷向天际,他将会迎来这两年第一个冠军。
他的朋友,他的爱人,都会在赛道的观赏台上看着他。
直到正赛那天,吴楚都是这样认为的。
正赛那天A市的天气很好,没有落雪,冬日的阳光透亮如水。
赛场的发车区很安静,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离场,只有三十辆赛车静静地停在发车区,安全车在赛道上行驶,做着最后一次巡场工作。
三十辆赛车一如往常有条不紊地进行暖胎后,便依次停在了相应的发车线格上,静静等待发车命令。
后方绿旗摇动,比赛正式开始,位于整个赛道上的首位发车位的红色赛车起步完美,几乎像是一支乘着风极速掠过的飞箭,死死卡住了后方想要强行爬头的行为。
赛场中最佳视野位于二号弯上的看台,这个地方作为超车次数最多的地方,几乎包含了这个比赛最精彩最刺激的悬念。
随着轰鸣咆哮的引擎声,几乎看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那弯口,首先出现在视线的是一辆红色赛车,殷缙听到身旁的人激动道:“守住了守住了!”
“这个冠军没跑了!”
他身旁的同伴也激动起来道:“牛啊!”
赛场中轮胎在高温下于地面剧烈摩擦,尖锐而刺耳,刺鼻的橡胶味几乎弥漫在整个赛道上,那是混乱而暴力的,咆哮轰鸣的引擎声随着极速行驶的红色赛车悍然而至。
那个曾经坐在沙发上低头嘀嘀咕咕补着自己心爱内裤,曾经叼着烟拎着菜回头问他今晚喝不喝烫的桀骜男生,如今正在赛道上披荆斩棘地悍然前行。
视频和图片远远没有亲眼看到那样来得震撼,仿佛胸腔中的心脏也跟着那咆哮轰鸣的引擎声剧烈跳动起来。
殷缙忽然就想起吴楚那天晚上在酒店,带着点矜持和期待催促追问他说帅不帅,如今在赛道上,他狭长眸子中带着点笑意,低低笑了笑。
他想着,等结束后他会跟吴楚说,他在赛道上很帅,他身边的小伙子把他当作偶像一样。
看台上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大衣,深邃的眉眼带着点柔和的笑意,身上冷淡气息消减了不少。
直到下一秒,全部的人都惊恐看着那辆红色的赛车在二号弯心住忽然像是失去了控制,轮胎在地面上溅出剧烈火花,发出尖锐骇人的摩擦后,用着诡异僵直的角度,以令人恐怖的猛烈冲击力撞上赛道外的护栏。
在剧烈撞击中迸溅出赛车残骸,油箱漏油引起爆炸,燃起了熊熊大火,场面恐怖。
而驾驶舱的吴楚在快要驶入二号弯中发现赛车不对劲,他对手头上的赛车一直都很敏感,他咬牙对着无线电那头的赛事工程师道:“杰森,我需要马上进站。”
那头的杰森立马道:“楚,是出了问题吗?”
吴楚没来得急说出了什么问题,几乎就是在刹那间,疯狂失控的赛车带着他以时速两百公里的骇人速度剧烈撞向赛道外的防护栏。
脑子嗡然一声巨响,恐怖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的五脏六腑似乎都劈裂扭曲,而撕裂成两半的赛车爆炸后燃起熊熊大火。
吴楚满脸都是血,在恐怖的冲击力下他的浑身完全失去了知觉,被硬生生困在驾驶舱中动弹不得,血污从额角上留了下来,蜷缩在地上,意识模糊。
他意识模糊近乎是茫然地蜷缩在地上,四周在刹那都安静下来了一般,所有的嘈杂都像是潮水一般后退,只有他微弱的呼吸声而沉重跳动的心跳声。
周遭万籁俱寂,他额头上的血污渗了下来,模糊是视线全然是雾蒙蒙地一片灰色,依赖的触感听觉也全然消失,像是黄昏世间所有的光线渐暗消退,紧接着最后一缕光也消逝在视线中。
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吴楚近乎是茫然恍惚抬头,他看着面前人一个一个消失,牵着他手的管家,五六年前陪着他一起比赛的米迦罗,穿着白色毛衣抱着猫偏头笑着望他的沈秋泽,还要坐在沙发上翻着书籍的殷缙。
全部人都头也不回地向着前方走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任凭他跌跌撞撞在后面如何慌忙追赶都追赶不上。
直到最后那个身影模糊的温柔女人,她戴着披肩,逆着光看不清脸庞,却在抬手温暖地抚了抚他的额发后,也像是一阵轻柔的风消逝在他面前。
蜷缩在一滩血污中的吴楚意识昏沉模糊得像无限制地往下沉,恍惚中,他鼻尖闻到了大片大片苕子花的芬芳,仿佛感觉到了阳光柔软的气息,好像躺在了一大片柔软的田野,温暖地浮现了上来。
那是他没有回到吴家在乡下的生活,那时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六岁无忧无虑的他还抱着对家人的憧憬,每天会伴着院子里的夜来香入睡,大大的蒲扇就放在熟睡的他身旁。
那时儿时柔软而温柔地回忆拽着吴楚的意识无限往下沉,仿佛像是漂浮在半空中陷入柔软的云朵。
意识模糊中,浑身是血的吴楚蜷缩在地,他慢慢闭上眼睛,指尖动了动,手渐渐松开,垂了下来。
红色赛车发生爆炸劈裂成两截后,看台上的人捂着嘴惊呼起来,赛会立即出动红旗,紧急停止比赛,周围的工作人员立马拿出灭火器喷射,安全车迅速停在赛道旁,实施救援。
直升飞机紧急出动将营救出来浑身是血已经失去意识的吴楚送望就近医院,场面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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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A赛道最近的医院是殷家私人医院,赛方得到允许后,将失去意识的吴楚用直升飞机紧急送往医院。
殷氏私人医院急救室,被急速推着担架床上的男生满身是血,脸庞上满是血污,锐利的五官看上去很安静。
殷缙跟着担架床一路,他脸色惨白,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只看着满身是血的吴楚被推进了急救室后,半是跪地踉跄了一下,喉咙喘着气,却像是喘不上来一般,狼狈地靠在墙上颓然滑落。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伴随着剧烈急促的脚步声,好几个人朝着手术室这边跌跌撞撞地跑来,殷缙坐在长椅上,没有抬头。
不多时,赶来的褚萼脸色煞白,他浑身发抖,神经质地咬得手腕上满是血痕,他身后的青年用力地拽住着他,咬牙颤着嗓音对着男生道:“阿萼……不会有事的,他不会有事的……”
“他不会有事阿……”
急匆匆赶来的沈秋泽眸子赤红,他疯了一样拽着坐在轮椅上的领子,冲上去就是狠狠的一拳,像是恨不生啖其肉嗓音发抖道:“你他妈的……”
“你再继续逼试试看……”
脸色煞白的褚萼浑身发抖,被人拽着领子一个踉跄跪在地上,他神经质呢喃哭着道:“他不听话……”
“他不听话,我只是想让他听话……”
“我只是想让他听话而已……”
褚熙惊骇失声,他望着褚萼艰涩道:“你……”
他面前这个心思深重到恐怖的人,此时哭得浑身发抖,像是犯了天大的错误的孩子,只跪在地上,神经质地哭得发抖朝他道:“熙哥,你让他回来好不好……”
“我求你了……”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熙哥……”
“我真的知道错了……”
“救救他……”
吴楚失去意识满身是血被救出来那一刻,褚萼才知道肯定不只是他一个人做了手脚,他做的手脚只是让吴楚不能继续参加比赛后续退赛而已,绝不可能会让吴楚发生那样的危险。
他把吴楚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怎么可能会让吴楚遭受那样的事?
他给吴楚自己那从小保命的佛牌,在国外那些年,每逢到了求来佛牌的日子,他就拖着残缺的身子在病房中一页一页亲手誊抄那厚厚的佛经,只为了能够让求来的佛牌能够作用长久一些。
他的阿楚,必是要陪在身边平安顺遂的。
褚萼从不信神佛,但是此时此刻,在亮着红灯的急救室门外,他跪在地上,神经质咬得手腕上满是血,只想着无论是什么神佛,只要能够救里面的人,哪怕把他的命拿去,他也心甘情愿。
但是哪有什么神佛?
从来就没有什么神佛。
那红灯越亮越久,像是死神的号角残忍吹响,要将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从他身边夺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