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尼尼
吴翰带着点踉跄狼狈起身,他手背捂住了眸子,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指缝中渗出了温热,喉咙哽咽着。
沈秋泽惨白着脸庞,整个人都像是松懈下的一滩泥,红着眼眶半跪在长椅旁死死抬头望着急救室的门。
救回来了。
所有人几乎都是从一种近乎窒息的状态中被解救,只想跪在神佛面前虔心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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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楚在转入重症监护室后,每天只允许有一位探视的人与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
在殷家的私人医院,探视权自然被殷缙拿在手中,无论外头的人如何逼迫,他也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若是吴翰来,他就叫人打印厚厚一沓当初登报断绝关系的报纸,神情冷淡看着自家保镖在吴翰面前撒着那些报纸,散落一地正反面纸张上密密麻麻印着那则断绝关系的告示。
若是沈秋泽来,殷缙压根就没给人踏进医院半步的机会。
殷缙几乎把整个工作室都搬来了殷家私人医院,吴楚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他将会是第一个得到通知的人。
而吴楚在转入重症病房后一直就在沉睡,没有清醒过。
直到第三天,殷缙穿着无菌服像往常一样去探视,重症病房中的吴楚躺在病床上,他很少见有着这样安静的模样,脸色的血污被擦拭干净了,身上缠绕着各种仪器,躺在病床上很瘦削,压根就看不出桀骜的模样。
殷缙只坐在吴楚身旁,低低沙哑跟着他说着些什么,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
就在探视时间最后只剩下十五分钟时,安静躺在病床上的男生眼睫毛动了动,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
殷缙头一次在吴楚面前失态,那个一贯冷淡的男人红着眼眶,望着病床上的男生,颤着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监察的医护人员匆忙进来监察了一下病人的情况,发现一切良好后,便识趣地退了出去,留着最后探视的十分钟给殷缙。
吴楚颈脖上带着颈托,身上都缠满了仪器,在病床上全身上下就只有眼珠子和几根手指能动,他望着殷缙,嗓音沙哑像是砂纸粗粝道:“断、断没?”
殷缙眸子中满是红血丝,他穿着无菌服伏在吴楚唇边,沙哑道:“什么断?”
吴楚喉咙动了动,嗓音哑道:“手脚……”
殷缙沙哑轻轻道:“没断,好好的。”
“医生说好了后能跑能跳,好得很。”
全身缠满着仪器的吴楚像是吐了一口气,艰涩沙哑道:“吓、吓死老子了……”
下一秒,躺在病床上只有眼珠子和几根手指能动的吴楚就看到穿着无菌服的男人眼眶红了,微微偏着头,似乎像是想牵着他的手,却又顾及着缠绕的仪器。
他看着殷缙,男人模样看上去有几分憔悴,这在一贯优雅有着洁癖分外注意形象的殷缙身上是极其罕见的。
吴楚知道,自己出事的那个地方,刚刚好就是殷缙观赏的位置,他不知道殷缙有没有看到事故发生的骇人过程,但他下意识希望殷缙最后没有看到全部过程。
穿着无菌服的男人下颚咬紧,红着眼眶,微微偏头,似乎是不想让病床上的吴楚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
他本可以出去,但是又舍不得最后这几分钟探视吴楚的时间,只能硬生生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带着点狼狈地微微偏头调整自己的情绪。
吴楚静了一下,他用着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子外唯一能动的手指艰难地动了动,蹭了蹭男人的无菌服,眼珠子使劲地眨了眨,吃力短短续续朝着殷缙道:“哭、哭什么?”
“我说了,我牛、牛逼。”
“阎王爷带、带不走的。”
*
第59章
方程式赛车作为一向高危运动,在赛道上发生的事故几乎是数不清的,特别是在九十年代,方程式赛车比赛时几乎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和急救措施,那时候的赛车研发只专注于速度,也只在乎速度。
但是随着这项赛事运动伤亡率越来越高,赛方近年来在安全方面采取的措施也越来越完善,包括了赛车研发的halo系统与现场急救措施等等,都一定程度上保证了车手的安全。
这次赛道上发生的骇人事故,从某种角度来说,不幸中的万幸是赛车剧烈撞击上赛道防护栏后,赛车的halo驾驶舱保护系统给吴楚支撑出了足够的生存空间,没有将他头骨压碎。
更加万幸的是吴楚因为高强度的体能训练,身体素质要比常人强悍很多,在抢救中硬生生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后又走了回来。
殷缙穿着无菌服,眼眶只剩下极细微的红,他盯着病床几乎是九死一生的吴楚,扯出了一个笑,沙哑平静道:“好。”
带不走的。
这次之后,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再从他身边带走吴楚。
包括吴楚自己。
没人知道,从吴楚发生事故的那天开始,殷缙就没有睡过一个连续的觉,每次一闭眼陷入睡眠,他脑海中总会浮现那惊骇爆炸的一幕,像是凌迟一般,一遍一遍疯狂折磨着他每一根神经。
剧烈迸溅的赛车残骸,冲天的熊熊大火,耳边混乱的尖叫与惊呼,还有满身是血躺在担架上失去意识的吴楚。
那些画面一遍一遍地在殷缙脑海中重复着,甚至在午夜梦回时的极端混乱与模糊,被梦魇癔住的他总疑心这一切不过是一个梦。
急救室的红灯依旧亮着,他依旧满身是吴楚的血坐在长椅上等着死神的残忍判决,一切都不过是他在长椅上精疲力竭下恍惚做的一个梦
直到如今,在亲眼看着病床上的人醒来后,殷缙才有了一种彻底尘埃落定的真实感,他慢慢碰了碰吴楚那吃力蹭着他无菌服的手指,哑声低低道:“抢救的时候,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
吴楚望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殷缙喉咙动了动,他平静哑声道:“吴翰想签,我没给他签,是我帮你签了。”
这是他亲手替吴楚斩断跟那个所谓家的联系。
但血浓于水,不一定所有的人都能理解他的做法。
殷缙没有一句辩解,也没有一句解释,就只是垂眸望着吴楚,像是在静静等待着什么一样。
吴楚盯着他,像是要说什么一样,殷缙俯身,听到停在病床上缠满仪器的男生艰难吃力短短续续道:“干…干得漂亮。”
说完这句话后,吴楚简直是神清气爽。
他不知道为什么吴翰脑子抽风想要签他的病危通知书,但从小到大那么多年的经历告诉他,吴翰要干预的事,绝对是奔着让他不好过来的。
如果没有殷缙顶住压力,那说不定车队的人会按照医院的规定来,真的让吴翰签了他的病危通知书。
光是这个事,就够吴楚膈应恶心一辈子。
他知道吴翰巴不得他在赛道上被撞得粉身碎骨,成一团烂泥,如今真的差不多如吴翰所愿,他在赛道上出了事,指不定吴翰心里痛快到什么地步。
殷缙听到那句话后,眸子动了动,他在吴楚耳边道:“我没给他进来医院。”
吴楚眼珠子转了转,表示赞赏。
能不赞赏吗?
他怕把吴翰放进来,吴翰能直接拔了他呼吸管。
殷缙顿了顿,看上去似乎还想要说一些什么一样,却被提醒探视的时间已经到了,他只能也伸出手指,轻轻地蹭了蹭吴楚碰着他无菌服的指尖。
吴楚意识其实是开始有了一些昏沉,但却依旧躺在病床上,没有阖上眼,而是睁着眼静静望着殷缙穿着无菌服离开的背影。
不知为何,吴楚在睁开眼地的那一瞬间,看视网膜中模糊光线透出来的人影轮廓是殷缙时,莫名其妙地就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等到殷缙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后,意识带着些昏沉的吴楚才慢慢闭上了眼睛,沉睡起来。
他不知道外面天翻地覆被搅成了一个什么模样。
更不知道,天翻地覆的原因也是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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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宅,靠在办公椅上的男人模样看上去憔悴阴霾极了,他面前的烟灰缸堆满了烟头,眸子中渗满了血丝,看起来骇人得厉害。
吴翰盯着面前的因为他双腿被截肢的何叔,平静道:“吴宗盛出国了?”
何叔坐在轮椅上,满头白发,只沉默着。
吴翰眼里的红血丝越来越多,他讽刺一笑,沙哑轻轻道:“吴宗盛真的是养了一条好狗啊。”
“如果不是因为你年纪大了,我没有再重用你了,指不定现在吴家谁掌权还不一定,是不是?”
何叔依旧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吴翰将烟用手指掐灭,那点猩红烫在皮肉伤,却像是连他神经都像是被灼烧了一般,一抽一抽剧烈跳动着。
他盯着面前自己信任了十多年,几乎是看着他长大,把他当作长辈一样的何叔,一字一句嘶哑道:“吴楚的事,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
穿着西装的男人拎着烟灰缸步步逼近,眼中渗满血丝,恐怖得像是吃人的鬼一样,盯着轮椅上的人近乎是从胸腔中逼出仇恨一般嘶哑道:“是不是?”
“怪不得……”
“十几年前吴楚回来的时候你就在暗示我他有问题……”
“张怀远出现在我身边时你又说你老是梦到夫人给你托梦,说让你告诉我好好照顾弟弟……”
吴翰胸膛剧烈起伏,他赤红着眼面容狰狞道:“你就不怕午夜时分我妈回来找你吗?”
轮椅上的何叔满脸的皱纹,浑浊的眸子中没有什么情绪,嗓音苍老道:“做都做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吴翰的面容狰狞着,他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像是抑制不住汹涌仇恨一般道:“所以你那得了癌的儿子的命就金贵?”
“收了吴宗盛的好处,能够舒舒服服待在国外治病?”
“我弟就活该硬生生被他亲生哥哥给逼死?”
最后那一句像是裹着十多年仇恨近乎听得让人心头发颤,面容狰狞的吴翰拎着疯了一样朝着面前的人砸了下去。
一声尖锐刺耳巨响,轮椅上的何叔眼皮子发颤,他睁开眼,发现那烟灰缸没有砸在他脑门上,而是砸在了他轮椅扶手上,迸溅的碎片散落了一地。
他面前的吴翰只是用着一种毛骨悚然的目光盯着他,良久后,吴翰慢慢嘶哑道:“放心。”
“我不会动你。”
“我会让你会活得好好的。”
他语气越发瘆人慢慢道:“然后在眼睁睁地看着你那心爱的小儿子是怎么像向我弟弟以前一样的。”
何叔颤抖起来,像是亮出最后一张底牌慌忙道:“我知道很多吴宗盛的事情…… ”
这些东西能够让吴翰很快就能彻底掌握吴家和集团。
但吴翰只漠然向着办公椅走去,淡淡对着身旁的保镖道:“把人带下去。”
很快,整个书房彻底地安静了下来,坐在书房沙发上的张锐望着静静坐在靠椅上的吴翰,也沉默着不说话。
这些年,吴翰身边的人谁不知道吴翰找自己亲弟弟找得快疯魔了。
如今到了今天,吴翰连自己亲弟弟在重症室,却连进去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沉默了一下,吴翰才哑声道:“殷家那边的人怎么说?”
张锐小心翼翼踌躇道:“殷家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