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渔俏
庄严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所措的视线和楚沉的在空中相接片刻,很快又避开。
门口这哭笑不得的一幕并未定格很久,下一秒整间教室堪比菜市场般吱哇乱叫起来:
“哦豁中招——”
“哈哈哈哈你们看他——”
“哈哈哈还是班长会玩儿!高四生,惊不惊喜哈哈哈!”
可惜众人没能疯太久。
当庄严无语地上前帮忙取下铁桶,露出乔峰由惊愕转为铁青的脸时,肆无忌惮的笑声顷刻消失,教室里忽地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乔峰抹了一把脸:“谁干的?”
众人噤若寒蝉,无人应声。
虽说乔峰外表看着一副斯斯文文病殃殃的灾难样,平时也总笑脸相迎的模样,但一旦沉下脸,气势还是有的。
也是心虚作祟,刚才还七嘴八舌的众人飞速埋头,缩着脑袋若无其事地做样子看书,生怕对上他质问的目光惹祸上身。
在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沉默中,下课铃声响了,博学楼瞬间活了过来,除了一班。
庄严拎着铁桶站在讲台边,事不关己的楚沉一脸理所当然地、顶着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从门口晃去了自己的座位。
“我就这一节早自习没来,你们倒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啊。”乔峰拿着一张前排女生递去的纸巾不停擦着脸上的水,但由于头发早已湿透,刚擦掉就又滑下几滴,衣服湿淋淋地黏在身上,看起来像只落水的鸡,有点可怜,也有点好笑。
“看不惯我直说,我们当面对峙,别浪费宝贵的水资源。”乔峰示意前排两个学生去把门口的水拖了,他敛住神色:“说,谁干的,主动站起来,别让我问第三遍。”
对于一班学生来说,此刻的氛围比上课还安静,还让人紧张。他们悄悄互看摇头,每个人的眼神都不约而同看向最后一排的某个位置。
庄严一眼就望见了最后排窗框下单手撑脸,极力伪装镇定的周帝泽,庄严蹙了蹙眉,心说该不会是这傻逼吧。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下一秒周帝泽就冲他做了个倒霉苦逼的鬼脸。
啧。还真是这傻逼。
乔峰自然也察觉了。
周帝泽是一班的班长,新上任一周不到,乔峰亲自选的。
一节班会课花了近五分钟来夸他有多与众不同,有多适合这个职位。只是没想到他这再三斟酌而选出来的班长竟能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刚几天就送他这么大一份“礼”。
“周帝泽。”他取下浸水的手表顺手甩了甩,留下一句:“教室办公室,立刻,马上,提头来见。”
话毕转身离开。
话音淡漠却宛如魔鬼之音。
周帝泽放下撑下巴的手,在周边一群人幸灾乐祸的围观中苦哈哈扯了扯嘴角:“喳。”
待乔峰走远,教室里终于恢复热闹。
周帝泽气急败坏大吼:“是谁他妈的谎报军情!乔帮主都他妈认不出来是吗!”
“唉,班长,这真不能怪我。”教室中间排有个西瓜头男生弱弱举手,解释道:“我刚看看的时候,那个高四生就是走在前面嘛,而且根本没看到乔帮主。”
“哈哈哈!”众人大笑。
庄严在一声声鹅笑中走到后排,把书包扔到周帝泽课桌上,用眼神询问他怎么回事。
“我真不是故意的。”周帝泽挠挠后脑勺,“唉,我就是故意的。”
“我的目标是他——高四生。”他扬扬下巴,对准隔条走廊坐倒数第二排的楚沉:“不是说你和他结仇了么。”
庄严瞥了眼楚沉直挺挺的背影,疑惑不解:“高四生什么意思?”
“你没听说吗?”周帝泽故意放开嗓音,道:“这个楚沉留过两次级,据说和他同届的今年都上大学去了,就他还在高二混着。”
庄严闻言眼睛鼓了鼓,狐疑道:“你又知道了?”
“全班都知道啊。”周帝泽说,“你看他那副阴沉沉的样子,他们都说这人可狠了,把好兄弟都给送进了监狱。”
周帝泽还没八卦完,门口窜来一个隔壁班小女生,她探头探脑了会儿,然后用力拍拍铁门:“谁是周帝泽?你们班主任喊你去趟办公室。”
“……”
八卦声戛然而止。
庄严有点诧异,但见作为八卦中心的楚沉从始至终缄默不言,安静地垂头写着什么,他不由得更疑惑了。
周帝泽讲话的音量绝对不小,周围一圈人都悄咪咪捂嘴笑了好几次,视线有意无意都投注在他身上。这种形如众矢之的的感觉应该是很强烈的,庄严知道楚沉肯定也听到了,但他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如此沉得住气。
他不认为这人佛系到可以毫不计较地接受旁人的诋毁。要知道,这可是个能毫不手软一棍敲断人胳膊,并心安理得的主。
不过他没时间继续发散思维,上课铃响了。
进来的是位披散着长发的女教师,看起来挺年轻的,人也素面白净。
“这位同学?”女老师站上讲台,疑惑后排那位高个男生为何愣愣地站着,似乎还是个陌生面孔:“是刚来的新生嘛?已经上课了,赶紧回座位坐好。”
“我……”庄严卡了下壳,想说他没座位,又想起早读那会儿乔峰让他和楚沉做同桌来着。
他当然不会和楚沉做同桌,即使整个班只有楚沉旁边是空着的。
他眼珠转了转,捞起书包放到楚沉后面一排课桌上,拍拍惶恐看他的男同学的肩,“你坐前面去,我坐你这儿。”
众目睽睽之下,这目中无人的小流氓行径让女老师不是很舒服,她用书脊敲敲桌面:“这位同学……”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见那被威胁的男同学二话不说收拾好书包,麻利地坐去了新位置。
“……”
全班静默了几秒。
庄严满意坐下了。
第9章 没心没肺
高中是一段奇妙节点,处在青涩步入成熟的过渡期,不上不下处境尴尬。一边拼命想要展现成熟稳重,同时又无法摒弃思想里根深蒂固的小气幼稚。
人们总是下意识慕强,高中生尤其普遍,他们不遮不掩,喜欢谁推崇谁都表现在明面。
十七八岁的中学生,想要风靡校园往往很容易,比如长得好,比如学习成绩一枝独秀,比如哪项才艺独领风骚,同样,要反感一个人,也很容易。
这一点的弊端体现在很多方面,比如校园中常见的集体排异心理。
楚沉作为众所周知的留级生,又四处流传着不堪恶劣的流言,按理来说该是谦虚的、姿态卑微的,可现实却不是。
他本身皮囊优越,属于展个笑脸讲句好话轻易就让人心生好感的那类。
可同班两个星期下来,他沉默寡言,几乎不与人亲近,淡如凉水目空一切的面色总给人一种趾高气扬看不起人的感觉,这“不懂规矩”的傲慢态度就很难让人接受了。
这样的后果也就可以预料,整个班,除了少数几个女生愿意给他点好脸色外,大部分人都对他嗤之以鼻。
庄严很快就发现,从楚沉进来起,周围人就没停止过打量他,有像周帝泽这样明目张胆嘲讽挖苦的,也有捂着嘴窃窃嘲笑的,直到正式开始上课,这些打量才逐渐消失。
他盯着楚沉的后脑勺看了许久,撤开时,猝然和隔壁桌一名女生碰上了目光,那女生脸颊顷刻发红,转而看向了黑板。
庄严愣了一下,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具体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正胡思乱想,就见他刚才赶去前桌的男生木着脸,以手作刀状,在两张课桌中间划了一道线,楚沉侧脸看了一眼,点了点脑袋。
庄严蹙了蹙眉,他霸来的座位就在楚沉后面一排,抬眼就是楚沉瘦削却笔挺的后背。
十九中的校服出了名的奇丑无比,尺码偏大不说,尤为突出的还要数外套背面印着的十九中校徽,并不好看,圆圆的一团黑饼,挺中二的,学生们都不愿意穿。
现在是夏天,放观整所学校,大概都找不出第二个将校服外套裹得如此密实的人。
庄严突然起了心思,在空荡荡的书包里掏了半天什么都没摸着,摸索中对上了同桌恰巧看过来的眼睛,他一笑,“看什么?”
他这新同桌长了张微胖的小圆脸,眼睛挺大,性格似乎也挺拘谨,闻言一脸惊恐地摇摇头,手中的书页被攥得皱巴巴。
“你抖什么,”庄严瞥见他桌下的两腿抖如筛糠,手也夸张地颤着,仿佛他是吃人的洪水猛兽,他莫名觉得好笑:“怕我揍你啊?”
“没,不是。”同桌绷着脸点点头,很快反应过来后疯狂摇头。
摸半天也没掏到笔,庄严屈指敲敲他桌面:“唉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同桌瞳孔地震,眼睛鼓得极圆,眼睛半瞟不瞟地观望着庄严的神色,见对方始终含笑,半晌才呐呐道:“我叫余吕。”
“噢……”庄严摊手:“吕余同学,能麻烦你借我支笔吗?我笔忘带了。”他眯起眼,尽量显得笑容真诚。
余吕闷闷地从桌肚里摸出一支黑色笔,递给他时还是没忍住道:“庄严同学,我的名字叫余吕,不是吕余……”
庄严接过笔,没心没肺道:“谢谢娃娃鱼同学。”
余吕:“……”
他耳根发红,埋下头偷偷观察着庄严的举动。
只见庄严甩甩手,没揭笔帽,用笔头那节在前桌后背上划字,看那笔触一笔一划,应该是个很复杂的字。
笔头刚触上楚沉后背的瞬间,庄严明显感觉到他后背挺了挺,幅度很细微,但能察觉出来,他刻意等了会儿,却没等来对方进一步的反应。
于是他加重力道,在楚沉后背戳了好几下。看对方岿然不动,他满意地在人后背划了“傻逼”两个字。
“喂,哥们儿。”庄严身体前倾,压低嗓音小声说:“还记得我吗,在陕东路那块儿,被你打断手那个。”
他说得十分没皮没脸,甚至带着点笑,手里动作一直没停,在楚沉后背戳来戳去,后来干脆摘了笔帽,先是在空白处画了只王八,打了个箭头到一边,落字楚沉,接着又沿着校徽画了起来。
余吕围观全程,沉默的同时又有片刻的疑惑,心说这新同学也是倒霉,明明什么都没做,莫名其妙就碍了旁边这位霸王的眼,以后恐怕够得受。
试图引起注意的对象太沉得住气,庄严变本加厉,伸手去扯楚沉的外套,施力拽着,这样一来,没捱两分钟,前面那位不动如山的人终于动了。
楚沉慢腾腾转过头瞥着他,神色依旧平淡无奇。
庄严撤了手,扯起嘴角假笑,晃晃右手缠着绷带的手腕儿,他弯弯眼:“认识一下呗。”
与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幻风评相反,庄严的外貌是很受人欢迎的,笑起来眼底的卧蚕很显眼,薄薄的双眼皮连着眼尾微微下垂,睫毛密长,显得面容柔和,是那种很面善的长相。
可楚沉却不这么认为,他脸色紧绷,眉心皱得很紧,很明显,他并没有想和后桌这嘴碎,且患有多动症的傻逼认识的想法,所以他只是垂着眼皮,轻飘飘瞪了人一眼。
操。
楚沉这没有反应的反应,像包容小孩玩闹的大人一般,愈发显得他无理取闹。庄严的假笑凝固在脸上,余光瞥见身边的同桌似乎是捂了下嘴,想笑不敢笑的模样,他有些装不下去了。
庄严弯腰捡起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地上的笔,还没等他继续作怪,倏地从讲台飞来一支白色粉笔,直直砸在他鼻梁上。
他吓一跳,抓起掉在桌上的半截粉笔,抬首正要说什么,就见班里所有人的扭头看着他,讲台上原本还算和善的女老师此时已经气到脸色发绿。
他这边热热闹闹忙来忙去,全然忘记了现在是上课时间的事实。
“这位不知名男同学,”秦璐把书拍在讲台上,动静不小,原本静谧的教室此刻更是落针可闻,她牙根咬得嘎嘣响:“不想学可以滚出去,我的课堂不欢迎话多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