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宸羽
他扶着墙朝窗户走去,带有咖啡渍的灰色窗帘在半掩的窗户旁不断飘起又落下,他能透过窗帘看见对面街道上亮起的霓虹。
他抬起手用力一拉,窗户上出现了那片变色的霓虹招牌和茫然不知所处何处的自己。
招牌上扭曲着的英文字母让孟易下意识觉得这里不太安全,生理上和心理上都有的那种。
他又拉开半掩的窗,无视窗台上的积灰往外探出身子,视线外延,他得以看清整条街道的样貌。
数十个闪着红绿光的牌匾上下罗列着,他所处的三层被纸醉金迷包围,往下是勾肩搭背推杯换盏的男男女女,往上是滚在一处或几处的基友与床伴。
像是冲破了一层禁忌的结界,他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叫床声,伴随酒瓶碎裂的叫骂声,酒过三巡嗨到极致的欢呼声,激情鼓点伴奏出来的音乐声,他们应用着自己的语言或开心或气愤地交流着,但孟易却听不懂。
这里都是外国人。
这不是中国。
孟易头皮猛地一紧,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望着远处黑漆漆的天空,愣住了。
第21章 孟令山
渐变的光线照在孟易单薄的肩膀上,把他白色T恤染成了魔幻的色彩。他走在泛着红光的水泥路上,逆行冲撞着人流,被勾肩搭背的男男女女骂了好几次。
“Do you have fucking eyes?”一个白人男子一手握着酒瓶一手搂着个女人朝孟易吼道。
孟易缓缓转头看他,那张异域特色十足的脸把他心底的猜测又多证实了几分。继续往前,清一色的黑人保镖站在各个酒吧门口,孟易路过时能感觉到他们灯塔一般的目光把他从左送到右。
迷药劲儿还没全散,地面上旋转着的酒吧logo加重了他的晕眩,五秒钟后,他扶着墙吐了出来。
旁边一个宿醉大汉也在吐,转头朝孟易说了什么,像是在邀请他喝一杯,孟易擦了擦嘴,找了个干净的台阶坐下了。
他把头埋在胳膊里,试图堵住外界嘈杂的音乐,他现在脑子里很乱,与其好奇自己在哪,他更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被谁弄来的。
他能回想起的昏迷前最后的片段是考完试去找彭争,走到半路就被人捂住了鼻子,再醒过来就出现在了这里。他想掏出手机看看现在的时间,摸了半天才发现手机根本没带在身上。
他又在胳膊里缓了会,闷热的空气让他觉得有些窒息,直到刚才那位宿醉大汉拎了瓶酒朝他走来,他才忍无可忍起身往回走。
孟易刚一进房间,就看见窗边站着一个人。
冷铭穿着一身西装背对着门口,听见孟易进门的声音,转过身来叫他:“小易。”
孟易认出人后顿了顿,推开门两步冲到冷铭身前,双手拎着他的领子用力把人拉起,脸和脖子因为愤怒激动变得通红,双手抖着暴出青筋,他咬着牙从齿缝里问:“这里是哪?你们他妈的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冷铭任由孟易扯着,眼睛看向处在盛怒中的少年,他的金丝眼镜在晃动中落到了鼻梁下面,镜片上的雾气随着喘息出现又散去。
待察觉到脖子上的劲松了松,冷铭才开口道:“小易,你先松开听我解释。”
孟易胳膊渐渐脱了力,但手还不死心似的紧紧抓着,冷铭诱哄似的拍了拍他,孟易才放开手,疲惫地坐在了床上,又忍过了一波恶心之后,他低声问:“这里是哪?”
冷铭重新戴好眼镜,整理了一下衣服答道:“M国,洛城。”他顿了顿,“一切都是孟总的意思。”
孟易贴在床单上的手指动了动,刚才推开门,看见窗边镇定自若的冷叔他就想明白了,是孟令山把他带到这的,一定是孟令山又惹上了什么麻烦,所以才会选择如此粗暴的方式立即把他弄走,而且他有种预感,自己短时间内可能回不去了。
胃里又开始泛酸,他抬起头看着冷铭问:“他到底怎么了?”
冷铭顿了顿,说:“杀人了。”
如果孟易没被弄到这里,听到孟令山的悲惨故事他一定会拍手称快,毕竟这么多年,孟令山终于的得到了他所作所为应有的报应。
继那次愉快的多人运动之后,孟令山爱上了这种刺激的玩法,少而精的床伴已经无法满足他日益暴增的兽欲,越来越多的人被送到他的床边,玩具类型也越来越野。小人投喂,美女蛊惑,孟令山这位纣王终于玩死了妖狐妲己。
事情的起因是当晚有人提出要玩窒息类游戏,据说磕了药能从窒息感中体会到三倍于性高潮的快感,俄罗斯轮盘转出的最大数可以优先体验这种感觉,妲己就是那个幸运儿。
之后就是疯狂的肉体冲撞环节,身下狐媚浪叫的人和周围艳羡的起哄声让孟令山觉得自己就是一统江河的王,眼前只有需要杀伐征战的土地,渐渐把安全词忘在了脑后。
没有人知道妲己到底说没说,也没有人知道孟令山到底听没听见,总之这是一场众目睽睽之下的惊悚情事。
然而孟令山游戏人间多年,深谙游戏规则与善后处理,他保留了所有案发现场的影像资料,多角度证实了自己只是过失致人死亡,一切都是意外。
然而两天后,他再一次被逮捕,罪名是故意杀人,冷铭几番查探后得知,过世的妲己姓梁,是粤商梁秋林的妹妹,梁晨的小姑。
梁家动用一切关系找到了一位现场目击证人,直接坐实了孟令山故意不解开安全扣,一心想玩死人的事实,又在一段现场视频中清晰地还原了孟令山阻止众人解头套,只顾自己淫乐的怪诞场面。
还挖出了十三年前孟令山伪造证据,隐瞒亲手杀害叶氏集团千金叶灵的真相,足以证明这人善于造假,无视法律,罔顾人伦,是个彻头彻尾的败类。
孟令山留给冷铭的最后一句话是“带孟易出国”,他知道自己公司那点事迟早也会露,梁家觊觎他这块腐肉很久了,用他仅存的一些钱,基本能保证孟易在国外可以安稳地度过一阵子。
至少别再卷进这些烂事里。
孟易听完后许久没出声,他手指抖得有些厉害,在成吨的故事元素中找到了那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这些都关我什么事?”孟易平静地问,“他作的孽,为什么要来折腾我?”
冷铭:“梁家需要你签股权转让协议,你爸怕你被他们找上麻烦……”
“我不需要!”孟易大喊。
“我不需要你们来替我想!从前没想过,现在我也不稀罕!”孟易站起身往门口走,“送我回去。”
冷铭:“小易,你冷静……”
“我说送我回去!”孟易肃然转身,死死地盯着冷铭,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玩物般任人摆布,从孟令山到冷叔,每一个他都曾献出过真心,却都被现实击碎了。
“你如果真是为我好,就送我回去,”孟易用商量的语气说,“我已经成年了,我自己知道什么事该怎么做,逃到这里就不会被找到吗?这就是你们成年人解决问题的方法吗?”
他一点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送到这里,有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好好解决的,一定要用这么幼稚的方式逃避吗?更何况他的人生才刚开始,他有大学还要上,还有朋友要联系。
孟易打开门往外走,却被冷铭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你回不去了。”
孟易回过头:“什么意思?”
冷铭想了想措辞说:“你没有护照,一切正规的回国方式都走不了。”
孟易手一抖,不死心地问:“没有护照什么意思,那我怎么来的?”
冷铭:“来的时候有,到这就销毁了。”
孟易感觉到这句话已经把他心脏里的血都抽空了,他万万没想到冷铭能做的这么绝:“为什么呀,冷叔,”他茫然着目光,声音抖得厉害,“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冷铭推了把眼镜站起身说:“小易,你不能回去,至少现在不能。”
孟易听着冷铭的话一点一点朝他走去,冷铭还在说:“这里面涉及到太多事,你还小不懂,你手上的股份必须要保住,待在这是目前来说最可靠的办法,我会找人保护你的,你……”
没等他说完,孟易一拳砸在了冷铭的脸上。
金丝眼镜被甩到墙边落在地上,孟易骑上冷铭的身,一手扯着他的领带一手疯狂挥动拳头,房间里充斥着肉搏的声音。
冷铭双手抱头蜷在地上,待孟易从他身上翻下去,他拾起眼镜冲走出门口的背影喊道:“小易你回来!”
孟易看着手机上的日期,换算成国内时间距离报考还有三天,他要在这三天内找到回国的方法,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阻止他。
洛城很大,但他所处的这个街区似乎较靠近中心城区,所有公共设施一应俱全,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警局。
似乎源于他这张黄种人面孔,一进门他就感觉到了异样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他装作无视直接与接待员说了来由,却被告知要出示身份证或护照。
“我丢了,要不我来这里干嘛?”孟易用英语解释。
女接待员:“不好意思,您需要提供注销或挂失证明,否则无法证明您是合法入境者。”
孟易一下子愣住,原来现在的自己跟偷渡者没什么区别。
出了警局,他又动身往大使馆去,大使馆会受理一切中国人在当地遇到的难题,相信祖国不会不管自己,他掏出两枚硬币,挤上了一辆双层巴士。
然而到了大使馆,他才明白了冷铭那句“你回不去了”的真正含义。
两天后,冷铭接到了孟易打来的电话。
“帮我最后一个忙吧冷叔,给我朋友发个信息,他叫彭争。”
终于熬到了报考的日子,彭争一大早就出了门,他在路上抛了好几个硬币,大概率告诉他孟易今天不会来,他一生气把硬币都投进了路边的捐款箱。
孟易会来的,他会来的。
一中填志愿要求每个学生都到学校填写报考申请表,所以今天在学校一定能堵到孟易,彭争站在校门口看着源源不断往学校走的人,心跳个不停,他怕孟易来,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对他说这几天的事,又怕他不来,怕他真的再也不来了。
这几天他没有一天停止过找孟易,发出的短信早都超过了套餐限额,拨出电话数也从50飙到了320,现在他一听见电话里的女声就觉得是打通了,如果孟易的声音响起才是关机。
进校门的人渐渐少了,耿大爷提醒他赶紧进去,还说如果孟易来了就帮他打好招呼,说什么也要把人给他留住。
盯着报考书和申请表,彭争的心思还留在校门口没收回来,填完表的同学陆陆续续都走了,小部分有疑惑的还在讲台上围着老师对比翻阅着,彭争想到当初他和孟易在小篮球场上那段有关报考的对话。
当时他一心只想报帝都,能够离孟易近一点,现在孟易却走了,连报考这样重要的时刻都不出现,他到底要干什么?
一班陈老师刚好路过他们班门口,彭争噌地跑出去,往他身前一挡问:“陈老师,孟易来了吗?”
陈老师一看又是之前那个学生,还在问孟易,心想两人可能真的感情很要好,叹了口气说:“还说呢,今天刚接到他们家里的电话,说是全家移民不在这边上学了,志愿也不填了,孟易多好个孩子,学校升学率就指望着他提一提呢。”
彭争现在脑子里已经嗡嗡成一团,眼前花白一片,听不见看不清任何东西,心头只梗着“移民”两个字,拔得他胸口一片冰凉。
孟易移民了。
移民是什么意思?
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大学不上了?阳城不回了?
朋友不要了?
我也不见了?
彭争站在原地动了动喉咙,回过神时陈老师已经走了,他刚想回教室,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张涵。
“孟易跟你联系过吗?”张涵走过来问。
彭争摇摇头:“我还想问你呢,你们还有别的联系方式吗?”
张涵说:“除了电话就QQ号,但他的号被盗了一直没申请,我去他家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人间蒸发了似的?”
原来张涵的消息比自己还匮乏,彭争想了想,告诉他孟易可能全家移民的消息。
“移民?这么大事怎么没听他说过?”张涵一脸疑惑,“不对啊,考试那天他还说考上大学要怎么样怎么样呢,一点也不像有移民打算的样子啊!”
彭争:“会不会是他家里的意思?”
“家里……他家……”张涵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回去打听一下,看我爸那儿有没有什么消息,咱俩留个电话,回头我告诉你。”
和张涵聊完,彭争回到座位,把之前早就想好的学校和专业填了上去,他牢记孟易当时说的“为你自己”的话,选了个自己喜欢的专业,至少在未来四年,他不是在混日子。
从教学楼出来彭争就觉得这日头有点大,还没到正中午地表温度就已经被晒到了30度,他一早上没吃饭,又遭遇精神上的大起大落,现在觉得胸口发闷,有点喘不上来气。
他做了两次深呼吸走出学校大门,路过门卫室时耿大爷说他脸色有点差,问他要不要进来喝点水,彭争拒绝了,想着回家睡一觉就会好。
他一点点沿着街道往家走,越走越觉得头重脚轻,眼前的石板路好像不停地往目光中间聚,身上好像被人用冰块擦了个遍,凉凉的怎么烤都烤不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