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宸羽
彭争盯着他看了会,发现粱晨这人不仅声音像鬼,人长得也没精神,他点完烟深吸一口,在吐出的浓雾中看了过来,彭争清楚地看见他眼睛下面的两个黑眼圈,他吸的是什么彭争不敢细想,此刻他特想屏住呼吸,无奈紧张之下愈发急促,额头甚至还渗出了一层薄汗。
“呵,还真有人蠢到两天走同一条路啊。”粱晨心情甚悦。
身后手持棒球棍的小弟们附和着哈哈大笑,彭争想说我还是推理了一下的,但他怕说出来会显得更蠢。
“我发誓真没想堵你来着,”粱晨站起来,“可是等了一晚上,就只有你从这走了,看来我们真是有缘。”他慢慢地走过来,彭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鞋底踩住的碎石与地面摩擦,在寂静的巷子里发出“呲啦”的诡异声响。
彭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第二次落入虎口,他不认为自己还会有好运,他已经开始在心底盘算怎么跟爸妈解释了。
但是他还是想自救一下,这里离巷子口没多远,他现在转身就跑应该能在他们追上自己之前跑到大马路上去,没到马路上至少也足够把书包扔出去,这样得救的机会会很大。
他在心里倒数着,想着从哪个方向转身,用什么样的姿势起跑,给个多大的起始速度,先迈哪个腿,他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正巧粱晨朝他伸了手,想要摸他的脸,他脚底蓄力,小腿紧绷,脚底的石子又一次摩擦起来。
正在这时,一声清亮的男声在身后响起,熟悉的声线在巷子墙壁之间左弹右撞,落在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喂!不是要我教你篮球,还学吗?”
第5章 宣誓
孟易气冲冲地往小篮球场走,彭争在他身后一声不吭,孟易根据路灯下的影子才确定这人一直跟着他呢。
他本来没打算去小巷子的,今天张涵他们有事先走了,剩他自己在班级磨蹭到最后才出来,他不愿意回家,孟令山在就会给他添堵,不在家里又太安静,没劲透了。
想着想着他就走到了岔路口,不自觉地想到彭争,他觉得按照彭争今天早晨表现出的聪明劲儿,应该不会再被堵了,他怀着这样的念头朝大马路上拐,突然想到自己走小巷子好像也没什么损失,就当绕段路玩玩了,脚下一顿,夹着篮球转过身往回走。
于是,他在巷子口看见了腰宽背阔的彭争,肉拳紧握,脚底使劲,一副准备逃跑的架势。
到了篮球场,孟易突然停下,彭争低着头没注意,差点撞到他身上。
孟易猛地回头,好看的脸此刻黑得彻底,紧紧盯着彭争,像个追款失败的讨债者。
“你没长脑子吗?为什么还走那条路?”
彭争垂着眼,嗫嚅着说出自己的推理:“我……我就是觉得他们可能猜不到我会再走那。”
孟易失笑:“这还是推理之后的结果呢?”他把篮球换了个边,“现在怎么解释?”
彭争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说,今晚的结果都只会证明自己蠢爆了,刚才孟易声音响起,他觉得上天又一次向他垂下了命运之绳,他伸出手抓紧,看着孟易一点一点把自己拉出困境,只留下粱晨晦暗不明的眼神。
今晚的一切要解释起来很简单,用“运气不好”四个字就能概括,同时又很复杂,就算现在孟易怀疑他是跟粱晨串通起来演戏的,他都找不到证据脱罪。
他低着头,看着孟易校服上的图案,觉得亲切又安心,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孟易救了他两次是事实,听到孟易声音那一秒他是开心的,只是分不太清这份开心是来自于自己获救,还是孟易的出现。
他们刚认识第二天,确切地说还不到24小时,但他却觉得已经和孟易认识了好久,他和姚婷婷做了三年同学,都没有这种感觉。
彭争缓缓抬起手,抓住孟易那株桃花,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对不起。”
孟易还在气头上,如果他今天没拐回去,这小胖子明天又得胖一圈,他正想着可怕的后果,身前的校服冷不丁被人扯了扯,他微愣,低头看见肉嘟嘟的手抓着那棵桃枝,献花似的晃动着。
彭争又说:“怪我倒霉,总能碰上他们,又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啊。”
他比孟易矮些,又垂着脸,从这个角度孟易只能看见他鼓鼓的苹果肌和圆圆的鼻头,又长又密的睫毛颤动着,好像随时会挤出泪珠来。
孟易回过神,觉得心头那点气好像散了,他把衣服从彭争手里抽出来,一边抚平褶皱一边说:“行了行了,干嘛啊这,跟个姑娘似的。”
彭争讪讪地收回手,站在原地不敢动,孟易瞅了瞅他,问:“你身上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彭争想了想,抬头说:“青了好几块,但是没事,过两天就好,”他又安慰孟易,“我皮肤就那样,看着吓人,其实不严重,不用担心。”
孟易想说我才没担心,手里却拿出一管药膏递过去:“用这个吧,挺好使的。”
彭争受宠若惊,怔怔地看着他,孟易收回手:“……不要算了。”
“要要要!”彭争立马接过来,药膏表面被捂得有些热,他微微攥了攥,小心翼翼地装进了书包。
初春晚上的空气清凉透骨,偏僻的小球场中寂静无声,周围的小店大部分已打烊,只有少数还在等着刚放学的学生光顾,球场边偶尔有人骑车路过,颠簸出清脆的铃声。
“不早了,回去吧。”孟易说。
“你不是还要教我篮球?”彭争不鸣则已。
孟易下意识:“我什么时候……”他反应了下,“我靠我那是借口好吗?我要不那么说你现在还在里面当陪练呢!”
彭争像是猜到他要抵赖:“可你还是说了,粱晨他们都听到了,君无戏言。”
“他们听到了关我屁事?”孟易正试图理解他的脑回路。
“他们听到了就知道你要教我打球,这样他们就不敢来找我,但如果被他们发现你没教,我就还是会有危险。”彭争说了一长串自己的推理,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孟易看了彭争好一会,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今天彭争会再次出现在小巷子里,他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我如果不教你篮球,你就会有危险是吧?”
“那我现在转身就走的话,如果第二天你暴尸街头,我就会坐牢,对吗?”
“聪明。”
他觉得自己已经和彭争的思维接轨了。
不仅是彭争的逻辑,还有自己的脑子,竟然能跟着想明白。
他转了转手里的球,往球框下面走去,随意拍两下上篮,接住球之后对彭争说:“先说好啊,教你不是因为我怕坐牢,而是为了你减肥。”
彭争这才想起来,自己明明之前说出的理由是“想减肥”,怎么现在倒成了威胁。
他看着孟易投三分的样子,突然有些愧疚,想说要不算了,这时孟易突然传球给他,“接着!”
彭争捧着球,等着孟易的指示,孟易拿出篮球队长的范儿说了句:“赶紧动起来,大学开学之前,保你瘦一圈。”
“彭争!赶紧起床了要迟到了!”老妈在厨房门口扯着嗓子喊,被窝里的彭争哼唧了两声,艰难地坐起了身。
昨晚跟孟易练到将近十二点才回家,睡前又看了好几个篮球视频,导致他做了一宿关于篮球赛的梦。见他还坐在床上发愣,老妈把洗干净的校服扔到他头上,“赶紧赶紧,今天不是有誓师大会吗,别迟到了。”
彭争回魂:“誓师大会在间操呢,早着呢,”说着又要往床上倒,“我是不还能再睡会……”
老妈没理他,从他房间出去时喊了句:“老彭啊,牛肉面煮好了没,给我多放几块牛肉!”
彭争听见牛肉面三个字,迅速掀开被子下床,“给我盛一大碗!”
他吃完面舔着嘴唇跑出单元门,楼下的王奶奶看见他说:“争争慢点,别摔了!”彭争一边扶着书包一边说:“知道了王奶奶,我已经长大了!”
彭争家在这个小区住了将近二十年,这附近的每条街道他都无比熟悉,每个小店的前世今生他都如数家珍。
此刻他路过金州包子铺,老板娘正在店外往笼屉上摞笼屉,跟彭争打招呼:“争争啊,今天怎么没来阿姨家吃包子啊,是不是你爸又做好吃的了?”
彭争帮她扶着笼屉:“是啊,老彭的招牌牛肉面,错过后悔一辈子。”
“你这孩子就是孝顺,不像我家那个,”老板娘叹了口气,“我没那好福气哦。”
彭争有些不好意思:“阿姨我去上学了,明天来你家吃包子!”
老板娘:“哎好!”看着彭争的背影,“这孩子胖乎乎的,多招人喜欢。”
一上午两节课彭争都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控制不住地往篮球场上飘,虽然那里空荡荡,但他总脑补昨晚孟易教他篮球的场景,他看过不少比赛,规则倒是懂一点,亲自上手摸球还是头一回,孟易把球扔给他之后,手腕不会用力的彭争当场表演了一个“端尿盆”。
“不要从下往上扔,丑死了你。”孟易笑话他。
“这样用不上劲儿,”彭争做了一个正常的投篮姿势,“扔出去就是三不沾。”
孟易鼓励他:“三不沾也比端尿盆强,至少专业,”他拿过球,给彭争示范了个标准动作,“上臂肌肉支撑,小臂带动手腕用力,用手掌辅助把球抛出去。”
他往下蹲了蹲:“可以稍稍曲膝,模仿跳跃的动作,还可以给球一个惯性,这样比较容易有感觉,起来的同时球出手,像这样。”
他轻轻把篮球抛了出去,球身几乎没有任何接触地穿筐而过,在篮球砰砰的落地声中,彭争看见孟易得意的笑脸,就像那天在教室窗台边看见的一样。
“彭争,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历史老师点到他的名字,彭争仍在神游窗外,廖若男用手肘往后推了推他的书堆,彭争这才回过神,在同学们同情的目光中站了起来。
“老师,刚才没听见……”彭争小声承认。
历史老师一直以言语犀利著称,抓到溜号的彭争嘴下也没留情:“有些同学啊,你们什么水平自己应该也清楚,如果学校来个大裁员,优先入选的就有你们几个。”
他用手指了一圈人,其中就包括彭争,“离高考就100天了,自己寻思去吧!坐下。”
彭争一声不吭地坐下,这些话他听了好多年,除了能让他的耳朵再起一层起茧子之外,在激发他的学习动力方面,没有一点作用。
下课铃一响,同学们前呼后拥地往操场走,今天是高考百日誓师大会,一会还要跟着宣誓,好几百人举着拳头在操场一顿喊,想想就有点尴尬。
彭争走到操场上,看到主席台早已挂上横幅,操场两边的看台也插了一排彩旗,在微风中呼啦呼啦地拍着手。
他在班级队伍里站好,周围同学兴奋地讨论着主席台上的人员和摆设,校园里每一点变化都像是惊喜,足以在枯燥乏味的高三生活中激起涟漪。
“各位高三的同学们,”教导主任亲自上台主持,抛砖引玉地引出了校长的讲话,彭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低头看着手表上的时间,计算着如果大会时间过长,是不是下节数学课就能少上一会儿。
周围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掌声,校长讲完话坐下了,这种大会就是学校领导轮番讲话,最后再来个总结发言,基本就结束了,彭争头都没抬,想着中午去超市买点什么吃,上次那个新出的关东煮味道还不错,就是有点贵,今天的零花钱……
“尊敬的各位老师……”彭争在听见这个声音的一瞬间停止了思考,这个声线极其熟悉,掺着麦克风略带杂音的混响,跟那天在小巷子里听到的一样。
他迅速朝主席台看过去,在那杆系着红绸子的麦克风架后面,站着一个颀长的人,他穿着一双白色运动鞋,两条腿跟麦克风架差不多长,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校服,没有了蜿蜒到胸前的那株桃花,少了些许放荡不羁的文艺范儿,更加符合芝兰玉树的校草人设,他微微弓着身贴近话筒发言,充满朝气的眼睛看向前方,让彭争不自觉地听他说话。
“我们的身后,是一片已经被征服的领土……”孟易清晰流畅地说出提前准备好的演讲稿,气定神闲地犹如在自己的主场,彭争差点以为在他们身后挂着一块提词器。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彭争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姚婷婷说的那些优点都是孟易外包装上的标签,有钱人家的少爷也好,堪比文理生的成绩也好,球场上的小霸王也好,如果把它们一层一层全剥掉,剩下的部分是什么样的,会有人见过吗?
不管有没有这样的人,他倒是挺想见一见。
可是他与孟易之间却是隔着这些标签的,他看着台上嘴唇一张一合的人,突然觉得自己离他好遥远,孟易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雕塑,那些标签就是他的金箔,吸引着鸟儿为他衔来更多宝石。
而他只能做一个守望者,隔着人海,隔着沟壑,隔着高高的石阶,在一声高过一声的朝拜浪潮中,默默写下自己的名字。
“在这神圣的时刻,我用青春的名义起誓!”孟易右手握拳放在脑侧,彭争和同学们也做出了同样的姿势。
我跟随你,彭争想。
“不负父母的期盼!”
“不负父母的期盼!”彭争大声喊。
“不负恩师的厚望!”
“不负恩师的厚望!”他歇斯底里。
“不作懦弱的退缩!”
对,我不能退缩!
“不做无益的彷徨!”
只要看着他就好!
“拼搏百天,笑傲考场!”
还有一百天,还有机会!
“全力以赴,成我梦想!”
“全力以赴,成我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