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门 第42章

作者:有更新 标签: 近代现代

  而云拂的电话适时响起,我在她犹豫不决时看也不看抢过手机放到耳边,未来得及出声,就听到了一个让我又想念又害怕的声音。

  “带着那个逆子来顶楼!”

  以命令的语气开头,不等回答就挂断的作风,非常符合我父亲树誉达的形象。想到刚才的耳鸣,与一闪而过的阴影,倒也保持住了他航天霸主的人设。

  云拂眼见事情败露,底气不足地向我解释:“除了向树总借直升机,我们确实走投无路了。再说,我也没想到树总日理万机,会亲自来接你啊。”

  作者有话说:

  关于文中的饭圈戏份请不要代入,我尊重追星族,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任何人都可以向往美好[牛哞哞]

  我笔下的百年树人圈层早期确实是资本营销运作下的产物,会翻车反噬蒸煮是必然结果,后期洗粉后会有很大改变。文中有些言辞可能过于夸张,如果引起不适我在此提前道歉但请相信我本人,是尊重任何一个圈子文化的「鞠躬」

  第53章 -那个我曾经逃离的远方,已经开满了朝阳的花。

  我和云拂乔装完毕,从消防通道爬上了顶楼。

  早知道紫荆庭顶楼有停机场,却是这么多年第一次亲眼见到停在这里的直升机。

  机舱门在我上来后缓缓落下,我慌忙拾辍着身上不伦不类的打扮,但还是晚了一步。

  我本以为以我父亲的脾气,铁定是要我先低头登记探望他老人家几句。没料到出来十几个西装革履的强壮男人在我面前站成两列,然后我父亲就在这种夸张的排场下出了直升机。

  算算年龄,我父亲今年五十有六,四舍五入,约莫六十岁。这个六十岁的男人体格硬朗得像是才四十几岁,身形修长,容貌还能看出年轻时的俊美。他有一半的俄罗斯血统,肤色偏浅,用发胶整理过的头发以纯正中国人的眼光看,就有些营养不良。我还在圣彼得堡时,他还年轻,酷爱用他那大而挺的鼻头对着我说话,而我总是怵这样的父亲。如今他老了,这个习惯还是没变。

  硕大及地的黑色风衣披在同色系的西装外面,缓缓从飞机下来时,父亲就是用鼻头对着我说话的。

  “你母亲有些想你。”陌生的俄语没有一丝温情,一如父亲眼底的无波无澜。

  我上前一步,扶父亲下了板梯,干涩地应道:“母亲,还好吗?”

  父亲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负气哼了一声:“你要是真记挂她,不会连一通电话都不打回来。”

  “是你们不认我。”被父亲甩开手后,我重新站定身体,“我怕我打电话回来,更惹你们生气。还不如眼不见为净好。”

  我们当着十几个外人的面拉锯了一会儿,他终于也觉得说家事有些丢人,于是换了中文找云拂撒气。

  “你十一年前带树竟容走的时候,可没告诉我最后会是这种下场。”

  云拂羞愧地低下头认骂:“抱歉,是我没尽好责。”

  “你当然是失职的。”他的怒意突如其来发作:“棠敏丫头那事,你对我们夫妇瞒得够好。自己手下的艺人蒙冤多年,你哪里有脸面留薪就职!”

  在圣彼得堡的时候,管家说没有人敢反驳父亲的话,所以我从来在他面前顺从。

  今天是沉默那么多年后,第一次发声在父亲面前表达自己的想法,我说:“云拂很好。错在我。”

  “我当然知道错在你!”父亲转向责问我时,又换上了俄语:“十来年了,我和你母亲一直想不明白,那么懦弱无能的你,身上到底有没有家族的流传。多愁善感,自我保护能力低下,真不知道你活在世上的意义是什么!”

  父亲那些锥心之语听得我耳膜发痛,多年逃避的现实乍然回守。我想缩回自己的小世界里,独自蚕食肆意疯长的,要把我吞没的自卑。我生在一个过于荣耀的家庭,于是我的平凡格格不入,我的降生就是一个耻辱。

  我不受控制地陷落在自我谴责的沼泽中,忽然听到云拂说:“竟容他,得到了中国本土主流奖项四次,是这一代人中最年轻的三金影帝。”

  “呵,那有什么用。”父亲锐利的视线刮过我的身体,“会开飞机吗?”

  问完他自己都觉得可笑,指着楼下那些垫脚仰头争相拍摄的人嘲讽道:“就不说这个你一生都做不来的事了。说点让你服气的,树竟容,十一年了,你面对问题还是只会逃避,逃避的苦果好吃吗?你自己没反思过吗?你什么时候做事才可以不再优柔寡断?我和你母亲死前,可以等到你杀伐果断,撑起家族的那天吗?”

  说来惭愧,我出生在航空帝国,却患有晕机症。子不能承父业,一直是我同父亲有隔阂的原因。

  我目光呆滞地平视停在一旁的庞然大物,28岁了,它仍是我无法跨过的坎。

  “对不起,我一直在让您和母亲失望。”

  父亲这次意外的没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而是恨铁不成钢道:“小时候教过你多少次,不想被别人欺压,除了要比他强,就是在他欺负你的时候,把他往死里打。你都28岁了,受了欺负还是要回家找爸爸,太没用了!”

  闻言,我有些惊讶地偷偷看向这位鲜少表露“慈爱”的父亲,只见他不自然地瞥过头,背对我继续说道:“等我和你母亲都入土了,你还能找谁?”

  我被他说得有些羞耻又不敢反驳,只是在温情还在时,小声告诉他:“这次不全是被欺负,我确实不无辜。”

  父亲瞪我一眼,看起来余怒未消,我还有些怕他。

  “我没精力去管你们年轻人的纠葛,直升机开过来了,是去是留,你自己做打算。”

  父亲是变了很多。我第一次在号称铁血霸主的他身上看到柔软。他以前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我万不能想到,在经历了十年后,他竟然还会退让。

  面对他给的两个选择,我的眼眶发热:“您不是说母亲很想我吗,我跟您回去看看。”

  他顺坡下驴,却不忘别扭地斥道:“哭什么,咽回去!”

  我擦眼睛时,听到周围都松了一口气。

  我跟在父亲身后登机,却在快进入机舱的时候才发现云拂还在原地不动目送我。我鼓足勇气,上前一步像小时候那样扯住父亲的风衣,父亲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然后回过头顺着我的视线说了一句:“等她处理好国内的事情,自然会拖家带口来投奔你!”

  我不知道他们私下沟通了什么,为了以防万一,我如实提醒道:“我还不会开飞机。”

  “也没指望你。”父亲嗤了一声,然后把我拽进机舱,指着前排的一个位置道:“你坐这里。”

  之后我就看到他脱了风衣,把机长挤到了副驾,重若泰山一般沉稳地坐上了驾驶位,关闭了舱门。

  这时我才想起拿十几个保镖还没上来,往窗口看去时,正看到他们跟在云拂后面下了顶楼。

  “你看什么?系好安全带!”父亲不悦的声音从驾驶位传来,我老实地扯上安全带扣上。

  我的心思还记挂在云拂身上,但想到那十几个身强体壮的保镖,心里到底放心一些。

  机身缓缓上升,我的目光又落在我父亲的背影上。这不是我第一次坐父亲驾驶的飞机,实际上我的飞行技能就是父亲手把手教的。但很遗憾,我天生坐不来那个位置。

  十四岁从副驾驶转座,我在父亲的看顾下试飞行,那一次差点发生坠机事故。那是我第一次坐飞行器的驾驶座,却不是最后一次。两年内试练了百余次,我的晕机症病入膏肓,父亲的三代同传梦,彻底破灭。

  直升机开始脱离顶楼,我由窗口往下看去,正巧看到那十几个保镖给云拂扣成两道人墙,护送她上了小区外的迈巴赫。

  无可否认,我父亲树誉达依然是我年少时崇拜的英雄。我永远在仰视他时,最有安全感。

  父亲虽然接近六十,开飞机却和当年一样稳。小时候我坐在父亲飞机的副驾驶位上,总想能靠着窗小憩一会儿,可总不敢。如今时过经年,还是有着一样的心思,却坐不到副驾驶位了。

  我睡醒一觉时窗外的天色已晚,机翼穿过云层,入眼处的星点泛泛。

  机长听见我的动静,给我推了一些食物过来:“小先生,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吧,我们大概还要26个小时才能到俄罗斯边境。”

  我看了眼面前精致的飞机餐,目光略到父亲的背影上,问:“父亲用过了吗?”

  机长笑道:“两个小时前换驾的时候,先生就吃过了。”

  我点头,掰开一个餐包放到嘴里,见机长还没走,便同他聊起了闲:“你开父亲这架私人直升机多久了?”

  “四年了。”

  “父亲今年是第几次开飞机?”

  机长犹豫了一下,说:“第二次,上一次是俄日航线延误,为免影响四百亿美金成交额的项目,先生开飞机准时到达谈判地点。”

  机长眼底是对父亲由衷的信赖与敬仰,我却还是煞风景地提了一嘴:“他年事已高,长途飞行十分影响身体……”

  我话还没说完,机身就偏了一个大向,前面传来父亲气急败坏的声音:“逆子!你不要污蔑我!”

  机长紧张地走到副驾去查看情况,我坐在座位上扒着安全带回道:“您不要太勉强了,累了就换下来休息几个小时。”

  父亲没有听我的,但也忍住了没和我呛声。

  第二天傍晚,飞机落地于家里的后花园。

  后花园的停机坪占据了我少时大部分的时间,我看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线条,一时没忍住红了眼眶。

  一位穿着白色佣人服的女孩,怯怯地给我递了块帕子,指着园中小径深处道:“夫人在花房侍弄花草,需要我给小先生带路吗?”

  我回头看了眼刚从飞机上下来的父亲,他又生气了:“你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今天不上班在家等了你一天!”

  想到事业狂魔的母亲因为听到我要回家,而在家等了我一天,这几乎是我少年时代想都不敢想的事。

  我跟在女佣后面,脚步如飞地朝花房走去。

  新修建的花房坐落在停机场五百米外,白色的雕花石板,构建了一圈透明的水晶,衔檐上还挂着两排迎风舞动的风铃,做工是银白色的贝壳,其间坠着一颗透亮的珍珠,在顶端夜明珠的照耀下,显得别致又奢华。

  花房里挂着合适的花盆,花的种类暂且不提,那些层层叠叠的瓷瓶看起来就昂贵的要命。

  而我母亲段阆,此时做一身中华民国的贵妇装扮,背对着我坐在花丛中。滚烫红金质地的改良旗袍,白色的粗高跟,杏色的刺绣摇扇……凡此种种,衬得她贵不可言,心思如玉。

  “母亲!”

  我失神地喊了她一声,腿脚一软,竟不敢上前相认。而她并非没有失态,僵硬的后背,垂落的摇扇,紧张地不像我印象中的女人。

  母亲回眸一笑,泪眼清亮,我才足够又一次确信她的美。红唇轻颤,微露出月牙一般的笑容,脸上复古精致的民国妆容,敛去时光在她皮肤上留下的痕迹。颈肩挂着两圈名品珍珠,内围是一条设计繁复的金色细链。

  “竟容。”她温柔地应和我,像我小时候在梦里听过的声音一样。

  第54章 -逢生。

  我陪母亲在花房里编起了花环。母亲比父亲小十二岁,时年四十四,我却是第一次发现她还是一个有少女心的人。

  不是对少女心有什么偏跛意见,事实上我认为女性本身就比男性美好许多,世界上很多形容人的词语只有放在女孩身上才觉可爱惊艳。

  只是母亲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难以接近的那类,她永远将事业摆在第一位,给人的距离感很强,理智又清冷。

  她好像不需要任何人,她自己就可以创建一片江山。

  此时她把编好的花环戴在她精心盘好的民国发髻上,一脸娇媚地唤女佣拿来镜子,然后对着镜子移正花环的位置,挑眉问我:“好看吗?”

  我点头,母亲怎么会不好看。她年轻时就是名媛圈里数一数二的美人,难得的是美人还特别有经商头脑,同父亲参加各种商会时,永远都是最抢风头的那个。如此有手腕,又长得比花瓶更像花瓶的女人,风华绝代了近三十年,保养得容光焕发,就是套个麻袋出门,也是要引发新一轮时尚风尚的。

  我的视线在母亲今天的装扮上移不开眼,我想如果母亲允许,我就是用座机也要留下母亲今天下午的影像。可我心知肚明,家族对娱乐圈的偏见有多深。以风月为由给母亲留影,是万不可能的。

  我心不在焉靠着桌面发呆,手上拨弄母亲修剪掉的花枝,冷不丁把心里的疑惑问出口:“母亲,你想念中国吗?”

  母亲整理发丝的动作一顿,脸上适才梦幻的神采尽褪,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可来不及补救,就听到母亲用俄语淡淡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叫厨子今天的晚餐早些准备。小先生远道归国,令他们多准备些家乡菜尝尝。”

  看着女佣们走远,听到母亲这样回答我:“我想念中国但不会仅因为想念就回去看看。我想念中国我就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在俄罗斯工作和生活的中国公民提供便利,或者赠送一些物资回去,这样即使我不开口也有人把我的想念带到。我可以在俄罗斯的土地种上中国的花卉或者蔬果,可以高薪聘请一些会做中餐的厨师为我调理肠胃,可以穿上中国制造的传统服饰出席重要场合。表达我对中国想念的方式有无限种,可肩上的责任太大,唯独不能像你一样随心所欲回去。我流着两个国家的血脉,两瓣心房无可偏倚,话语权越重,需要衡量的东西就越多。”

  我似乎听懂了母亲话语中的隐晦,似乎又没有。

  总之晚餐时我答应,在家里留久一些。听到我的回答,家里上上下下看起来都很开心,唯独父亲冷哼一声代作回答。

  吃过晚餐,佣人掌灯带我回自己的院子休息。是的,我们家是分栋起居的。

  在这个占地八千多平的庄园,主宅是座三千多平的城堡,我与父母分别住一栋,佣人及保镖们又在另外的独栋居住。还记得小时候从梦中惊醒,哭叫时我都只能听到自己的回声。

  主厅离我的住所大约要穿过七栋城堡,躺到床上我已经困倦地要睁不开了。但要睡过去前,我还强撑着意志向佣人要中国的网卡。想到母亲下午怅然若失的话,我补充道:“快些吧,我还有些工作很急,完成之后好睡。”

  佣人点头下去,不到半小时我就重新登录了国际版微博。

  如我所料,我果然挂在了热搜上。只是这个词条,太出乎我意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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