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因之
“啊?”
我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模样。
我刚才纯粹就是随便拿了两件放在最上面的衣服套在身上,压根没注意自己此时的仪容形象到底如何。
只见下半身,一条驼色的直筒裤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而上身处衣服的领标缝线正戳在胸前,这件马海毛的白毛衣版型宽松,我尚未来得及把它的下摆全部束进裤子里,它就这么一层一层坨在我的腰间,把我衬得像个肥呼呼的雪人。
我脸一红。
若非秦烬点出,我根本没意识到,因为太过匆忙,我连毛衣都套反了,袜子也没穿。
顶着这副糟糕的行头去公司,我多年树立的威望恐怕就要不可避免地毁于一旦了。
我意识到自己的心态其实处在崩溃的边缘,因为事情突发,情况又严重,我实在太急、太慌了。
我努力学着从容,其实还没有修炼到能够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
从前的秦烬可以,现在的我却还不行。
我深深呼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过就是大家都难逃一死罢了,何况事情还没有这么严重——
天还没塌呢,我得稳住,才能继续扛着。
我脑子里一瞬间过了一遍目前公司的经营状况和资金走向,能够想到的筹款途径,银行、贷款机构、其他相熟的合作伙伴……
这时,秦烬放下手里装满了蔬菜瓜果的购物袋,什么也没说,然后一把把我拦腰托了起来。
清醒的时候,我依然能注意到他有一点手脚不协调的情况,因此他抱着我走路的时候其实比平常的速度要慢上许多,甚至托着我后背的手掌传来不刻意留心就感受不到的轻微机械性颤抖。
我有点担心他把我摔了,但他貌似比我更担心,手掌下我感觉到他肌肉紧绷起来硬得像石头。
我发现自己上回那次醉酒之后,他好像就特别喜欢以这个姿势抱我,搂小孩一样,二话不说就把我抄起来弄走,我完全抵抗不了。
我在他怀里戳了戳他那手臂上硬邦邦的肌肉:“……干……嘛……”
秦烬不仅没有因为我这个动作放开我,反而手里的力道越发收紧,冷冷道:“谁让你赤着脚出来。”
我反应过来,恍然大悟,他非要把我抱来抱去,原来是因为我光着脚?
……这人什么脑回路。
他把我放回卧室,塞进被子,半蹲在床边,定定地看着我,随后道:“出什么事了,跟我说说?”
前半句他完全用的是陈述的口吻,那双幽暗的眼睛好像透过我的表情看穿了我此刻的所思所想。
我知道自己现在状态很差,毕竟我也没法用过多的精力去伪装了,什么情绪都一明二白地呈现在脸上,真不像话。
在专业能力这方面,秦烬可比我老练得多,毕竟他大学没毕业就接管了家里的公司,经验足够丰富。
我也顾不及自己强撑的面子,以我对他的了解,我知道向他求助或许会是个好办法。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尽量用镇定的、条理清晰的方式向秦烬陈述了一遍情况。
他听完,却轻轻按住我的头,手掌抚在我的额间。
此时,我空白的脑中只冒出唯一一个想法。
他的手怎么……好凉啊。
秦烬静静地注视着我,目光好像漆黑夜里的月,接着他说了一句跟业务、跟公司、跟筹款、跟资金链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你发烧了,自己不知道?”
第26章 相信我
身体的感觉很迟钝,大脑被满腹的心事所占据,我是真没意识到原来自己发烧了。
怪不得整个人好像都晕乎乎的。
等等,秦烬关注的重点是不是错了?
我刚才正跟他讲到,几百万近千万的应付账款就这么跟到嘴的鸭子一样飞了,那都是钱啊,那是好多好多钱呢……
只见上方的秦烬弯下腰,替我掖好被子,接着又打算亲手来脱我身上穿反的毛衣和裤子。
我连忙要坐起来,又被他按回去。
我焦急地说:“可是公司那边……”
他动作未停,沉声道:“别想那么多,好好睡一觉。”
我倒是想躺平,谁发着烧还想去上班啊,但我要是倒下了,难道睡一觉这事情就会自动解决吗?
哎,真是,越想越肉疼,越想越愁。
我被他按着,动弹不得,一边咳嗽一边依然在垂死挣扎。
我断断续续地道:“不行……我得……”
“听话。”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我去解决。”
说着,他将我坨在一起的毛衣从身上脱下来,一边抚了抚我的后背,那动作好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哈?”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心说他在跟我开什么惊天大玩笑,这真的一点都不好笑,甚至连一句拙劣的安慰都不如。
我表情荒谬地道:“你来解决?你解决个什么啊。”
若说以前,秦氏还没有倒,秦烬一手遮天手揽大权的时候,他这么说,我一定会无条件相信,因为我知道他有这个能力,几千万的现金流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这个男人随便一句话,便是一字千钧的承诺。
可现在呢?
现在一切都变了,他难道打算光靠一张嘴皮子,或者顶着这张秦氏大少的脸,出卖人情去拉到巨额的贷款吗?
就算银行贷款也得有足额的资产抵押物,这年头人人都厌恶风险,害怕损失,要从他们钱包里抠点东西出来比登天还难,我对此可是深有体会,哪儿有想的那么容易。
秦烬要是有这个能耐,那一开始也用不着跟我签订卖身契,在我家做个地位低下的家庭煮夫了。
与此同时,我却又不由升起一个疑惑,秦烬如今明明都落魄成这样了,他自身难保尚且得靠我接济,为何身上却依旧存有着一种天生令人信服的气魄。
莫名其妙地,我突然冒出个将我自己都吓到的念头——
秦烬是不是隐瞒了我什么?
还是他其实根本没有破产,而是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假装落魄可怜,趁此来接近我,想要从我身上谋取些什么?
转眼我又摇了摇头坚决地否定了自己。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秦烬变成植物人后在医院躺了三年,我就看守了他三年,他从头到尾连同底裤都被我扒得干干净净,我确信在此期间内他只是一具会呼吸的尸体,其余一无所有。
连秦氏濒临破产的公司的收购流程都是我亲自盯梢的,一举一动全在我的监视之下。
秦烬若是还有底牌,还有后路,怎么可能当年在抢救室命悬一线都快死了的时候还无人问津?
要不是我赶去医院救他一命,他现在早就成坟下黄土一抔了。
何况我看过他受伤后的脑部CT片,那种受损程度,他变成植物人后还能醒来绝对只可能是上天降下的奇迹,就算他曾经再怎么手眼通天,也绝不可能计划好后来发生的事。
而如果所有我以为的这一切其实都是假的……
我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那这个人……也未免太可怕了。
秦烬又摸了摸我的头,将我扒干净后用被子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
随后,他用平缓而淡然的声音道:“相信我。”
我想挣动,想挥开他贴在我额上的手,想用手捂住眼睛,可他那样看着我的时候……
科学证明,发烧会导致心跳加速,若是高烧到40度时一个人的心率甚至可以突破120次每分钟,因此也可以通过脉搏频率判断估算体温。
所以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才会因为高热,心脏剧烈地搏动,几乎破出嗓子眼。
眼皮很重,不知不觉间,我终于还是没撑住,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周遭已是漆黑一片,我感觉舒服了点,才发现自己脑门上多了一片冰冰凉凉的退烧贴。
身上都是捂出来的热汗,我爬出被窝,有点饿。
给自己套上了一件睡袍,我趿着拖鞋四处搜寻秦烬的声音。
打开卧室的房门,外面静悄悄的,整个偌大的屋子毫无一丝人气,天早已经彻底黑了,走廊和客厅却没有亮起灯。
我依次摸黑沿着墙走过去,一个个按开电灯开关,直到从上至下所有房间都灯火通明,尽管它们全都空置着。
——这样感觉好多了。
只是秦烬人呢?
我扯着沙哑的嗓子喊了一声:“……秦烬!”
没有回应。
他出去了吗?
往好处想,他也许只是出门去替我解决问题了,或者有什么别的事……
莫名其妙地,我突然心底有点慌张有点没底,一片过分安静的环境中,思绪更是愈发容易发散。
我甚至在想,他不会是趁我落难又生病,没力气管他,便趁机逃离我的掌控,从此再也不回来了吧?
随即我又意识到,事实上他随时都能跑,我一没囚禁他二没强迫他,我给他提供住处,他向我提供劳动服务,双方一场合理买卖,都是心甘情愿。
我有时也会感到疑惑,疑惑自己为什么非要买个这么大的房子不可。
我单身、独居、东西不多,即使偶尔需要解决生理需求也绝不会把外人带进家里,连佣人都鲜少光顾,实在没必要浪费这么多的资源。
这么些空着的房间不过是摆着装饰而已,影厅、泳池、健身房、娱乐室……说来挺高级,其实大部分我根本无暇光顾,对这些活动几乎无感,纯粹只是不想把房子装修成全部由卧室构成的旅馆,才叫装潢师弄了这么多鸡肋无用的功能区。
凭空连积灰的地方多出许多,我自己打扫一次得费半条命。
尽管我赚的钱足够我负担这些,但变得更加吃力辛苦也是肯定的。
为了什么呢?
因为这些好像只有有钱人才负担得起的东西给了我底气,就好像我自己的家、自己的房子也是我的城堡和壁垒,武装完善,无懈可击。
它也是一只华丽精美的笼子,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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