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山 第17章

作者:顺颂商祺 标签: 近代现代

  雪中人抬起头,看到他来,眼里的欣喜藏不住,语气却还是硬邦邦的:“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渡口有点事,耽搁了。” 盛绥答完,只见年轻人拎着半人高的蛇皮袋,还用麻绳捆了床军被,不禁好奇,“你这是?”

  趁着找钥匙的间隙,盛绥卸下自己的围巾绕到季维知脖子上,

  “学校不让住了,我来你这儿蹭两天。” 季维知不肯服软,可谎话说的又没底气,“咳,正好最近你在风口浪尖上,又是军政局的重点关注对象,所以我自告奋勇来保护你。”

  盛绥差点没笑出声。小孩又没地去又抹不开面子开口,能怎么办?只能由自己开口了。

  “合着你来我这加班呢?” 盛绥说,“谢谢军政局的关心,我受宠若惊。”

  “不客气。”

  盛绥见他嘴唇发紫,赶忙收起笑,冷声问:“不过,你怎么在外面冻着?我没给钥匙?”

  季维知摇头,“给了。但这是你家,我不能随便进。” 完了还补刀:“不然我怕你一生气又走了。”

  盛绥又急又心疼,一边开门,严肃地说:“记住,以后你想进就进,别在外边受冻。”

  说完,他下意识帮季维知拎东西,但刚刚拎离地面一点,就被季维知喝声拦住了。

  季维知挪开他的手,骂骂咧咧地让他别碰。

  盛绥以为是小孩长大了不愿意再让别人碰私物,想想是自己欠考虑,便顺从地放下。

  于是,年轻人一手一包,人都快被埋进行李里,艰难地挪进屋里。

  房间内壁炉刚点上火,寒气仍旧逼人。

  季维知把行李堆到不碍事的角落,才走到盛绥面前,虽然嘴角向下的样子有点凶,但手上劲温柔极了,在右肩上摁来摁去,“刚刚提行李是不是扯到你肩膀了?”

  盛绥怔了怔,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原来季维知不是把自己当外人,而是怕自己伤到。

  这么些年盛绥一直都习惯性照顾别人。白安贤身体不好他就跟着喝茶,周桥月好酒他就陪着喝酒,但没人注意他喜欢什么、忌讳什么。肩伤恢复后,就更少有人会为他的一举一动而紧张了。

  其实他只要不再受重击就没有大碍,然而季维知还是把他当脆玻璃似的护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军政局的责任感在作祟。

  看小孩这么心急害怕,盛绥摇摇头,“没事。”

  “哦,我才不管你有没有事。” 季维知嘴比心硬,撇过头,冲手心呵着热气。

  看年轻人冻狠的样子,盛绥脸色一沉,忙活着烧水、找碗,丢了两块姜进锅煮,怕味太冲又特意多放了块冰糖。

  “毯子在沙发上,盖好,坐着。” 盛绥板着脸说。

  季维知见惯男人的温柔笑脸,猛地看人这么板正,挺不适应。

  像小时候那样,季维知挪到厨房,朝里面扮了个鬼脸,“就不去,凶什么凶。”

  盛绥一心让他喝上热汤,没注意语气。然而年轻人不这么想,脸被冻得惨白,可怜极了。

  盛绥麻利地倒好水,把姜汤递给季维知说:“那你过来。”

  “?”

  盛绥走近一步,双手在嘴旁呵了口热气,等完全回暖了,才放到季维知冰冷的脸上,慢慢地揉搓起来,帮忙捂热。

  “这么凉也不知道进屋,” 盛绥的声音像挠痒痒似的在季维知耳边穿梭,“给你暖暖。”

  季维知嘴角一僵,像有一朵烟花在心里炸开。

  取个暖而已,讲这么暧昧干什么啊!

  被捂着的那片皮肤正迅速升温。男人的手干燥而温暖,在脸颊上温度正好,能唤醒被冰雪冻住的神经。

  “脸还冷吗?” 盛绥低头凑近,瞧他渐渐恢复血色,满意地笑道,“看来是还行,都热红了。”

  季维知心想,我他妈又不是热的。

  盛绥哪知道他的小心思,又问:“手还需不需要捂?”

  “不要!” 季维知终于恢复语言功能,猛地推开他,“我…… 我先回房收拾东西!”

  季维知急匆匆地回了自己屋,扑到床铺上。

  脸好烫。

  不对,不止是脸,全身都好热,心跳也很快。

  怎么这么久过去,还是这么没出息。

  季维知懊丧地趴着,把脸埋进被子里。

  可盛绥的手总是好好捏,长且骨节分明,又暖又轻柔。

  声音也还是那么好听,跟春夜的晚风一样。多贴心一人,还想帮忙捂手。

  停,不能再想了。

  季维知捶了下床,两腿一蹬,从床上翻身起来,径直走到书柜前,从最里处取出日记本。

  他需要冷静。

  以往,每到这时他就写日记。后来盛绥走了,这个习惯也就不了了之。没想到在盛绥才回来不过一个月,他就又重新拿起笔。这个男人,还真是……

  祸害!

  季维知拍拍自己的脸,强行把思绪拉回来。

  他翻开许久没打开的日记本。

  熟悉又青涩的字迹映入眼帘——那语气,跟刚刚他脑内活动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星期三,晴。今天盛绥哥哥朝我笑了十五次。他笑起来像画报上的明星,又比他们都好看!他陪我做英语题,跟我讲了许多我听不懂的主义和理想。好想长大啊。】

  【星期一,小雨。我以为今天下雨盛绥哥哥就不会来的,结果他还是来了,还给我带了最甜的米糕!我没忍住多瞧了他两眼,没想到欢喜得一整夜都没睡着。】

  【星期二,大雪。好险,我差点就被盛权先生发现了!盛绥哥哥在门外跟他父亲大吵了一架,很果断地把我藏在身后的屋子里。我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但听起来盛先生好像早就认识我,只是很讨厌我。为什么大家都讨厌我呢?我是不是克星啊?好害怕,盛绥哥哥会不会受伤?】

  【星期四,小雪。盛绥哥哥终于又来啦,就是看起来心情不大好。虽然他还是会对我笑,但明显心事变多了。我一定要快快长大!再也不要藏在他身后了,我要追上他。】

  【星期三,晴。今天默写了一首诗,诗好美,正配盛绥哥哥。里面的话,每一句我都想拿来夸他。】

  【星期几不重要,天气也不重要。我确认了!他是我想摘的星星。我喜欢他,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他!】

  看到这么多程度副词,季维知猛地合上日记本,难为情地捂住脸,又红着耳朵笑。

  日记随风动了动,哗哗翻着页,最后停留在落款日期上——

  那一年他十七岁。

  有一腔欢喜,敢一往无前。

第23章 约法三章约的不是你

  后知后觉地,季维知发现自己整张脸都都跟被烤过似的,粉色一直蔓延到脖子。

  那时候的自己,可真是什么都敢写。

  季维知在十七岁的日记后又含蓄地写完几行字,心情总算平静了不少。他把本子藏好,塞回书柜里。

  上次来时,他问盛绥翻没翻过日记本,得到否定的回答也是意料之中,但他露出过遗憾的表情。盛绥以后万一知道他曾存着这份心思会是什么反应?季维知不敢想。

  不过,这个问题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答案了。十七岁没能说出去的话,到了物是人非的二十岁,就更没必要让人知道。

  季维知在屋里磨蹭半天,突然回到老地方,他总胡思乱想起盛绥的手、盛绥的笑、盛绥的怀抱,脸上那点颜色褪了又染,等他完全平静心跳,天都黑了。

  屋外人等了半天不见季维知出门,试探道:“清安,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 季维知三下五除二把被子铺好,灰溜溜地开门。

  盛绥已经在门口站定,见他心虚模样,狐疑道:“怎么这么久?行李很多吗?”

  就两包而已,哪至于收拾到现在。

  季维知清了清嗓子,试图用正经的语气掩盖不安:“我刚刚在里面思考了一下。”

  还挺严肃。

  盛绥问:“思考什么?”

  季维知煞有介事地说:“我在想,虽然我是来,咳,来保护你的——”

  他古灵精怪地探口风,见盛绥没否认,胆子大了不少,“但毕竟我住你的、吃你的,食宿费用我得照付。所以咱俩现在呢,勉强算个房东与租客的关系。既然有金钱往来,那就不能怠慢,必须约法三章。”

  盛绥不知他又要闹哪出,耐着性子问:“可以,你说。”

  “第一,不能有超过正常社交距离的接触。” 季维知伸出一根手指。

  就以刚刚被盛绥摸个脸就小鹿乱撞的场面,季维知不敢想象,要是离得再近一点,自己得脸红成啥样?那不得丢死人?

  盛绥渐渐蹙起眉。

  季维知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二,未经允许不能进私人空间。”

  男人眉心的结更明显了。

  季维知没多想,一股脑地说:“第三,不能在公共区域衣着暴露。”

  盛绥简直被气笑了。什么意思?小孩在跟自己划清界限?明明这两天关系不都缓和了吗?

  难道…… 季维知发现自己喜欢他了?不会吧,自己一向会控制分寸。那,难道是分开太久后有了隔阂?

  “嗯,我以后会注意的。” 饶是盛绥再不开心,面上也是温和的笑,只有只言片语展现出抗议,“不过,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季维知想,总不能说自己暗恋你三年了所以才不敢靠近吧,那不得把你吓死?

  可开口却是:“什么为什么?”

  盛绥措辞缓和:“是我的举动让你不舒服吗?如果你需要我对你保持距离,那——”

  “不是不是!” 季维知意识到他误会了,赶忙解释道,“这是你家,你当然想怎样就怎样。这三条,是替你约束我的。”

  见人还是疑惑,季维知只好说得更具体一点:“我在队里糙惯了嘛,得管着点,所以我给自己约法三章:我不能乱进你房间,我不能瞎碰你,我不能在公共区域太随意。明白?”

  主语都加上就好理解多了。

  盛绥松了口气,原来小孩对自己没意见,单纯是懂事了有点见外。

  “这样啊……” 盛绥满眼都是季维知,声音像泊城河边融了的雪。

  “嗯嗯。” 季维知点头如捣蒜。

  “那这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