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钩 第28章

作者:阿阮有酒 标签: 近代现代

不管怎么说,程燎请下的这天假还是没有浪费。林原野睡到天色入夜才起床,比昨天夜里更浓重的疲惫与酸痛,沿着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席卷而来。

水煮鱼最后端上桌的时候,赫然已经变成了口味清淡的清蒸鱼。林原野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步伐慢悠悠地走到桌前坐下来。

程燎坐在桌边给鱼肉挑刺,听见他拉开椅子坐下的动静,神色自然地将手边那碗鱼肉推向他面前。

林原野夹起细嫩的鱼肉放入口中,继而抬起头来问他:“你们请一天假要扣多少钱?”

“一天的工资。”对方回答得不太在意。

林原野却有点心痛地皱起眉来,语气佯作漫不经心地试探道:“你有没有考虑过换工作?”

“为什么?”程燎目光笔直地投向他问。

“每天上班太辛苦,而且没有假。”林原野撑着下巴如实答道。

“你不喜欢吗?”没有接他的话茬,对方忽然问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林原野不明就里地愣住,“什么?”

“你不喜欢这份工作吗?”程燎神色不变地重复道。

林原野闻言,眸中涌起几分明显的诧异情绪来。他在认识程燎以前,男人就在做这份工作。他在挑选工作上的个人喜好,理应与程燎换工作这件事毫不相干才是。

他没来得及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院子外的老式门铃就先响了起来。程燎放下筷子起身去开门,林原野坐在桌子前没有动,视线漫不经心落向面前的空中时,思绪却不受控制地游向心底,长年累月久经掩埋的记忆深处。

过往经历过的那些岁月里,与工地这类地方挂钩的记忆并不多。唯一能够追根溯源的记忆节点,大概也只有他在大学里那段没来得及开始的恋爱。

他也曾经在学校里有过合眼缘的暧昧对象,只是在两人捅破窗户确定关系以前,他就因为原则上无法触碰的底线,很快与对方断掉了所有联系与往来。

而偏偏在事情发生不久时,杨锦年从旁人那里听闻他感情上的不顺,主动提出想要给他介绍男朋友。

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年,但他此刻依旧能够很清晰地回忆起来,那大概是个闷雷滚滚暴雨即将来临的阴沉午后。林原野将车停在工地旁的路边,坐在车内拉黑了手机中频繁打入的号码。

而杨锦年的那通电话,就是紧紧跟在被自己拉黑的号码后面,无缝衔接地拨了过来,丝毫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林原野的心脏与天边沉闷厚重的乌云一般无二,阴郁得仿佛随时都能拧出水来。而他就是在这样烦闷与压抑的情绪里,沉沉吐出一口气来,接通了杨锦年打来的电话。

当时杨锦年已经毕业回国,对方在电话里似乎是想要安慰他,林原野却没有多余的耐心去听,直截了当地打断他的话道:“有事就直接说,没事我先挂了。”

杨锦年这才仓促结束自己那些顾左右而言他的话,唯恐他耐心尽失不打招呼就挂电话,忙不迭地出声叫住他道:“我有事。”

林原野问:“有什么事?”

杨锦年也就不再支支吾吾地卖关子,直言不讳地说是想给他介绍男朋友。

林原野也不知道是鬼迷心窍还是怎么回事,听闻对方在电话里这样说,竟然也并未第一时间里就拒绝,而是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国内还是国外的?”

这话听在杨锦年耳朵里,也没有引起他太大的注意来。毕竟自己出国读书那几年,也的确在国外结交了不少朋友。

他在两项答案之间小心地谨慎揣摩片刻,最后凭借着这么多年来对林原野的了解,保险起见地选择了更不易出错的答案:“国内。”

林原野语气平淡地哦了一声,不再开口说话。

大约是隐约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意兴阑珊,不给他任何出声回绝的机会,杨锦年就如同竹筒倒豆般,一股脑地将对方的情况倒进他耳朵里。

偏偏又称得上极度巧合的是,杨锦年倒出来的每一句话,都会让他或多或少地联想到,近日他断绝来往的那人身上。

拉黑号码以后尚且无处宣泄的烦闷与压抑,就这样被二十岁的他迁怒到了杨锦年身上。

直至几年后的今天,林原野仍然清楚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如果你是故意想要寻我开心,大可不必要这样做。”

眸中裹着冷淡与愠意交织涌动的情绪,林原野心不在焉地转头看向车窗外。视线掠向窗外路边的年轻工人,他在耳边轰然炸开的阵阵滚雷声里,话音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口:“就算是找在工地上班的人,我也不会找这样的当男朋友。”

“至少在工地上班的人,也还有身材不错这项优点,”仿佛为了说服自己,脱口而出的并非是一时气话,林原野强迫自己弯起唇角,语气散漫而玩味地轻笑出声来,“不是吗?”

第43章 发现

两分钟以后,娃娃脸跟在程燎身后走了进来。进门就看见林原野坐在桌子前,伸长了指尖费力地去够桌对面的纸巾。

程燎走过去抽出纸巾,顺手塞进他手中,余光瞥见他低下头去,将细长的鱼刺吐在纸巾里,又转身弯腰拿起桌前的垃圾桶,摆在了林原野的脚边。

后者连头不曾抬起过,始终在认真专注地吃自己碗里的鱼肉。

程燎面色如常地站在桌边没有动,目光微垂落在他的脸侧问:“咸淡合适吗?”

林原野嘴巴里含着鱼肉,头也不抬地点了点头。

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程燎又拿起摆在桌边的空碗,将汤盛好放在他手边。林原野很快咽下嘴里的鱼肉,见状甚至直接省去了道谢的流程,神情自然地捧起碗喝汤。

进屋后和林原野打过招呼,就不再开口说话的娃娃脸,此时此刻站在旁边,将两人的互动全程收入眼底,心中难免生出几分疑惑与异样来。

察觉到他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时间过长,林原野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汤碗,抬起眼眸看向他问:“你吃晚饭了吗?”

“我吃过了。”收回脑中游走的思绪,娃娃脸连忙朝他点了点头,“我听工头说程哥今天请假,所以晚上过来看看。”

林原野若有所思般唔了一声,继而朝他露出轻微不好意思的笑容来,“我的手机好像放在程哥床边没拿,你能去帮我拿一下吗?”

娃娃脸先是愣了愣,反应过来以后,下意识地就抬脚朝屋里走去。也没多费任何心思去想,既然是放在程燎床上,为什么不叫程燎帮忙,反倒要叫自己去拿。

见他头也不回地朝床边走去,林原野这才收回自己的视线,面带笑容地朝程燎招了招手。

并未问他笑容里卖的什么关子,男人走到他面前略微俯下身来。

林原野的手自然而然地抓住他的小臂,压低嗓音话语微扬地凑近对方耳边开口:“你做得这么明显,就不怕被他发现?”

“发现什么?”程燎问。

林原野抓在他小臂上的那只手,顺着他的话音滑向男人手背,堪称明目张胆地将程燎的手背握在掌心里。指尖贴着对方手上分明的骨节摩挲两下,他缓缓将眉尖挑了起来,“发现我们的关系。”

“有什么关系?”程燎目光平稳地看着他开口,“还是说,你不想被别人知道?”

林原野没有说话,脸微微侧向后方床摆放的位置,听到娃娃脸往回走的脚步声时,声音极低地哼笑出声道:“怎么会?既然你不介意被发现,那我就不把手拿开了。”

他说完这句话,覆在程燎手背上的那只手,果真不见任何挪动位置的打算。

两人的身体背对着后方挨得极近,将他们在桌边的所有动作遮挡得严严实实。只要旁人不绕去他们正面,势必看不到他们轻轻相叠的两只手。

林原野的视线定定看向面前的男人,程燎面上神色始终不曾变过分毫,仿佛是真的不太在意,两人的关系会被其他人发现,哪怕对方是程燎日日见面的工友。

伴随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娃娃脸的嗓音贴他们的后背响了起来:“林哥——”

对方从程燎身后绕过来的那一秒里,林原野面不改色地缩回了自己的那只手。

娃娃脸停在桌子前看向他,语气里尚且带着些微困惑:“——我没有在床边找到手机。”

林原野闻言,脸上的表情渐渐转为茫然,继而伸出手在自己身侧摸了摸。片刻过后,他拿着从自己口袋中找到的手机,朝对方露出略显懊恼的神情来,“抱歉,是我自己记错了。”

“没事。”娃娃脸无知无觉地摆了摆手,看着他笑嘻嘻地接话,“我有时候也会这样。”

手机的话题暂时告一段落,林原野在转头的那个瞬间,对上了程燎无声朝自己投来的视线。男人一双黑眸微微眯起,看向他的眼底掠过淡淡的疑问情绪,仿佛是在对他临阵脱逃的行为有所不满。

林原野没有说话,带着明显的安抚意味地冲男人眨了眨眼睛。

程燎盯着他那张脸看了片刻,继而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收回,转头问起娃娃脸工地上的情况来。对他们的话题内容不感兴趣,林原野视线轻垂在桌面上找自己的水杯。

发觉手边杯中的水已经喝完,他又将视线投向摆在程燎碗旁的玻璃杯。男人的杯子还装有半杯水,林原野面色自若地拿过对方的水杯,轻轻张开嘴唇含住杯沿。

桌前娃娃脸的话语戛然而止,神色呆愣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察觉到他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程燎转过头来瞥了林原野一眼。

林原野喝完水将杯子放下,在桌前两人的明显注视中顿了顿,语气如常地开口问:“怎么了?”

娃娃脸落在他脸上的视线动了动,结结巴巴地出声回答:“林、林哥,你刚刚拿的是程哥喝过的杯子。”

林原野恍然醒悟般地哦了一声,却也没有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任何解释。他将程燎的水杯推回原位,低下头继续将碗里的饭吃完。

娃娃脸又悄悄瞄了他两眼,见他脸上恍悟的神情不似作伪,心中浮起的疑云不自觉又淡去了几分。注意力重新从林原野那里移开,放回了与程燎的聊天内容上。

林原野很快吃完了饭,留意到他这边的细微动静,程燎弯腰端起桌上的碗筷去洗。娃娃脸连忙走过来想要帮忙,林原野也扶着桌面慢吞吞地起身,想要将吃过饭的桌子擦干净。

他从桌子前站起来的时候,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林原野的穿着打扮,娃娃脸才猛然反应过来,打从自己一开始进门起,林原野带给他的模糊违和感来自哪里。

赫然就是来自林原野身上不属于他的衣服与裤子。

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向他穿的背心与大裤衩,娃娃脸再次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林原野大方坦然地走出来给他看,唇角轻轻弯起来问。

“林、林哥。”大约是涉及到了个人生活的隐私,娃娃脸神色有点忐忑地开口,“你穿的是程哥的衣服和裤子吗?”

“是。”林原野神色不变地点点头,原封不动地将理由解释给他听,“早上在山里抓鱼弄湿了衣服,中午回来在程燎这里洗了澡,借了他的衣服和裤子穿。”

娃娃脸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为自己敏感过头的思绪与念头,以及在心中妄自揣测两人关系的事感到脸红。

但是很快,在他看到林原野手腕上那根熟悉的红绳时,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对程燎与林原野关系的揣测,其实也并非没有其他能够回忆的细枝末节。

娃娃脸记起了余微微生日的晚上,自己在酒吧里看到程燎手上同样戴有红绳时,心中骤然升腾而起的怪异感觉来。

当事人已经解释过戴红绳的原因,理应不该再对此心生疑虑才是。强迫自己拽回即将发散飘远的思绪,娃娃脸端起剩下的碗,想要给程燎送过去。

林原野却出声叫住了他,朝他伸出双手道:“给我吧,我去送。”

娃娃脸什么都没说,乖乖把两个碗交到他手中,转身去沙发里坐下等他们。

林原野将碗送去水池边,听见他从身后走近的脚步声,程燎从池子前回过头来问:“喝水的杯子拿来了吗?”

“没有。”林原野放下手中的碗,站在男人身侧没有动,微微偏过脸来看他,“杯子也要洗吗?”

“洗。”程燎言简意赅地答。

林原野闻言,神色了然地点点头,却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只将脸转向外侧过道,抬高声线叫了声娃娃脸的名字,让对方将桌上的两个水杯送过来。

与简陋厨房仅有一墙之隔的客厅里,很快就响起娃娃脸起身走动的清晰声响。林原野无声地扬了扬唇角,转回自己的脸来,盯着程燎英俊的侧脸看了两秒。

两秒以后,他望着男人冷不丁地出声道:“你把脸转过来。”

程燎依言停下手中动作,将自己的脸转向他的视野里。

视线缓缓落定在他的下巴上,林原野抬起双手捧住他的脸,眼眸专注且认真地嘟囔道:“你的下巴上蹭到了白色泡沫。”

程燎眉眼如常并未答话,任由他捧住自己的脸没有动,也不知道信没信他说的话。

林原野却并不在意他相信与否,左手仍旧捧在他的脸边未动,右手缓缓移向了程燎的下巴边缘。

而对厨房状况全然不知的娃娃脸,听闻林原野突如其来的请求,将桌上水杯送进来的那一刻,看到的就是林原野背对入口方向,距离极近姿态亲昵地站在程燎身前,双手抬高捧住程燎的脸,微微仰起头来亲吻程燎的画面。

虽然并未从侧面角度亲眼目睹,但是从他此刻的视角看过去,两人看上去完全就像是在接吻。对此毫无准备的娃娃脸,登时惊得拿杯子的手抖了抖,不小心将杯子磕在旁边墙上,发出清脆响亮的撞击声来。

下一秒,对上程燎抬眼扫过来的淡淡目光,娃娃脸紧张到舌头开始打结,“我、我不是故意要打扰——”

林原野的头缓缓从程燎脸前偏了过来,他举起自己沾有洗洁精泡沫的大拇指,轻笑着打娃娃脸的话道:“程哥下巴上蹭到了泡沫,他自己没有发现。”

后者在他的话音中愣了一瞬,回过神来以后,原本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脏,又如同惊险的过山车那般,拐过顶点的弯道重重落了回去。

显然只是自己看错而已,两人的关系并未超出他目前的认知,娃娃脸逐渐放下心来,面上尚且有几分惊魂未定地问:“杯子放在哪里?”

林原野见状,条件反射性地朝他伸出手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