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暮楚
陈谴从容不迫抛出最后一问:“喜欢浮点式还是振动式?”
“浮点……”徐诀跟不上思维了,“这是什么?”
“行,我知道了。”陈谴心里有了数,“吃完没,饭盒给我,你该回去午休了。”
“等下啊!”徐诀钳住陈谴探进来的手,“什么浮点振动,这是哪个科的?”
“就说你还没复习透彻吧?”陈谴由他抓着,“考前再翻翻书,别漏掉知识点。”
“我真没听过,”徐诀心急,“你给我指个方向,哪本必修的?”
“成人生物的。”陈谴笑着胡诌,“乖吧,好好考,考完了教你。”
徐诀登时噤声,愣怔羞赧,一并在耳根扯红。
他乖乖归还饭盒:“八号晚上接我放学不?”
陈谴依旧不开空头支票:“看情况。”
这回徐诀没再拿各种不恰当理由讨要应允,长时间的分别给任性上了堂课,等不到便学会理解对方的忙碌,等到了便算作自己的意外之喜。
他掏了掏裤兜,拎出一串钥匙递出去:“姐姐,有空能帮我打扫一下工作间吗,墙上的画框可能扑尘了,里面的画很重要。”
从这里走去礼贤小区才几分钟路程,陈谴决定不吝啬这点步子,怕八号晚自己跟不上徐诀的运动量。
好一段时间没来,工作间的卷帘门竟然被徐诀弄了幅涂鸦,趴在阳台的黑柴看着外面被人递奶茶的黄柴,跟他俩的头像别无二样,明明毫无关联的两张图片,硬是让徐诀凹成了真正的情侣头像。
工作间比他上次来时要拥挤许多,桌面铺满排线细密的草图纸,边上撂着一堆晾干的水彩画,画中都有一个他。
墙上粘了张年历,过去的日期全部被打上叉,其中新年那天用红笔画了颗心,但最后还是被黑叉覆盖,估计是没跟他见成面的意思。
徐诀有一周没来了,近几天的日期都空着,陈谴帮他划掉,最后换用红笔,在6月8日补了颗心。
左右没找到徐诀口中很重要的画,陈谴拍亮电灯上楼,目光刚触及正对床尾的两幅巨作,脚下就被床脚无情一绊。
陈谴摔坐在床尾,震撼于画面的高度还原,也好奇于徐诀作画时的满腹热火。
指掌在床褥扯出两道褶痕,陈谴挪到床中间,后背挨上松软的枕头。
他想象徐诀如何卧在这个位置想他,紧握一柱热火会呓语什么,在那种状态下喊姐姐会是哪般模样?
相识两年,徐诀对他的喜欢从来都是克制大于放肆,最开始陈谴总认为这个比自己小上五六岁的少年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那么多个日夜过去,他还在被对方爱着。
对于往后更长的路,其实他也很期待。
两天后,铃声响彻学校上空,惊得枝杈梳理羽毛的鸟雀扑棱飞走。
前去考场前邱元飞将机器猫他妹的像素画放到卫小朵桌上,下面写着“高考加油”。
徐诀见状也掏出手机看看,还真收到了条两分钟前的新消息,陈谴说:放平心态,考得怎样都会有奖励。
级长在走廊上催促,跟他同试室的舍友揣着笔袋过来挎他脖子:“走了兄弟。”
徐诀关掉手机塞进书包,最后检查一遍准考证文具是否带齐。指头扫过藏在笔袋里陈谴的小一寸,他放心地拽上拉链,带上对方奔赴前程。
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同学负责关门窗,盛夏的风挤进门缝,掀起黑板旁边的最后一张倒计时,高中的学习生涯就这样结束了。
贤中附近路段车流畅通,日光将行道树的影子扯得斜长。
陈谴滞留在贤中紧闭的伸缩门外久久没挪动过脚步,放在两年前他可能会为这道刺耳铃声感到遗憾和恐惧,可现在因为在意的人就在里面,他更愿意迈过这条坎多陪陪对方。
不知站了多久,日光逐渐毒辣时陈谴举步离开了,途经和徐诀初识的地点,他下了车,进药店买了两盒浮点式。
拎着东西回去,陈青蓉居然在家,抹着他送的枣泥色口红瞅过来:“买了什么?”
“药店打折,要了两盒创口贴。”陈谴话锋一转,“今天不用上班吗?”
陈青蓉对镜用指肚将口红匀开:“公司停电了,我闲得慌,约了你午安姐喝两杯,今晚你自个儿搞定。”
陈谴说:“那我明晚也自个儿搞定。”
陈青蓉挺稀奇:“前几天发着高烧说胡话不还念叨那小孩儿吗,人家高考完你就不想了?”
陈谴勾着嘴笑:“光想想多没意思,肯定得见个面。”
陈青蓉也是年轻过的,能有什么不懂:“光见个面多没意思,不看场电影?”
陈谴不语,慢腾腾踱到沙发边坐下。
总算抹完口红,陈青蓉又问:“明晚大概几点回家,给你留门。”
塑料袋被陈谴挠得滋啦响:“不用留。”
忽地,陈青蓉转过脸来。
半晌后,她笑笑:“刚买的东西别忘了用上。”
第74章 沉入长夜(已修改)
云峡市的夏天是密不透风的热,仿佛多穿一件都会成为累赘。
出门前陈谴洗了个澡,为免像以往多次箭在弦上却由于他的考虑不周而只得叫停,这次他特地提前冲净扩开,穿上一件徐诀最喜欢的黑丁,对着穿衣镜反手在后腰打上端正的蝴蝶结。
前年圣诞收到的香水还剩小半瓶,自打从麋鹿辞职后陈谴就摆在床头没怎么用,陈青蓉试过香,说妩媚的小白花才用这个。
陈谴喜欢它的后调,他在锁骨喷一下,手腕蹭上味儿抹向耳根,尾椎往下也喷一点。
衣柜叫他翻得历乱无章,陈谴寻到底了才拽出那件黑吊带背心,又单薄又普通的一件打底衣裳,搞不懂怎么就让徐诀专门挥了两幅水彩挂在墙上。
外面裹件黑衬和长裤,陈谴看着时间差不多,拎上包换鞋出门。
才四点半刚过,贤中门口就挤满了家长,坐石阶上摇广告扇的,站树下抱肘闲聊的,扒住伸缩门张望的,陈谴想了想,如果当年没发生变故,不知陈青蓉会以哪种姿态等待他走出考场。
他挪了个偏阴凉的位置,旁边戳着个打电话的男人,他觉得对方侧脸眼熟,没忍住瞅了两眼。
男人聊完电话挂线,转脸瞧见他,自来熟地搭话:“你是来接家里的弟弟妹妹吧?”
对方正脸给陈谴的熟悉感更重,他思忖着大概是以前陪过的哪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客:“是对象。”
闻言,对方竟没像一般家长那样长篇大论早恋的弊端,只爽朗地笑道:“不捧个花,端杯奶茶什么的?姑娘家家的都爱那个。”
陈谴心尖儿痒,反正是萍水相逢,说点实话也没什么:“不是姑娘家家。”
“哦,那是……”男人顿了顿,压低了声儿,“也是男孩子?”
陈谴揪着缀在尖领上的白珠子把玩:“嗯。”
“正常现象,能理解。”男人说,“我以前还给国外一对同性恋人设计过婚房来着。”
陈谴来了兴致:“你是做建筑还是室内?”
“建筑的,”男人夹着公文包想掏名片了,“你也是同行?”
陈谴摆手:“我男朋友未来准备走这行。”
男人问:“这么巧,他几班啊?”
陈谴的回答淹没在穿刺耳膜的铃声中,伸缩门准点开启,校门口聚集的人群沸腾起来。
没听到他的回答,男人离开阴凉地阔步上前,陈谴在树下没动,反正徐诀长得高,他不用费心寻找。
不多时,男人也折身钻回了树荫里,说:“算了,把开阔地儿留给别人吧,反正我长得高,我儿子一出来就能瞧见。”
两人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之外显得格不相入,期间男人又接了个工作上的电话,陈谴快要将尖领的珠子揪断线,远远地,终于见着校道上一个抱着书箱的高个儿,前拥后挤皆是蓝白校服的同龄人,他在当中分外鹤立鸡群。
还未招手,徐诀就瞧见他了,先是瞪眼愣了一下,随后风风火火地奔过来,跑动时额发颤着,箱子里的书也颠着。
还差四五步到跟前了,徐诀站定,“靠”了一声:“你俩怎么凑一块儿去了?”
那边闹闹哄哄,他们这一隅却安静,陈谴难得无措,回想自己说了什么,他说他要来接对象?
徐寄风也错愕,他这人开明惯了,刚才说什么来着,说正常现象,能理解?
半晌无声,徐诀捧箱子的手都酸了,撺掇徐寄风道:“见都见了,不请个饭啊?”
直到坐进徐寄风的车里,陈谴还处于意料之外。
车厢闭合,凉丝丝的风拂在皮肤表层,陈谴夹着根勒紧的细带,里头还抹了痒药,坐得颇不自在。
身旁的人歪向他,贴着他耳畔,用气音浅浅地喊一句“姐姐”。
徐寄风在前面开车,路上拥堵,他观察完前方的路况就瞧后方的人况:“你怎么都不跟我说?”
徐诀好生冤枉:“我上回不是给你留了悬念么?”
“我还是更喜欢听明白话。”
“你教我做人做事要多思考。”
“你老爸天天在公司思考得脑子起火了回家还要饱受摧残啊?能不能让我的思维歇歇息。”
徐诀备考这段日子握笔握得长茧子的手指爬上陈谴的手,然后相贴着掌心扣住,当着后视镜中徐寄风的面:“那同不同意?”
车流时急时缓,徐寄风点着油门不上不下:“路是你自己的,我说不同意你就听我的?”
徐诀握紧陈谴的手:“那不能够!”
“不就是。”徐寄风无奈道,“我一个婚姻失败者难道还来给你指点迷津啊?”
徐诀安慰道:“没关系,你是养儿成功者。”
徐寄风说:“臭德行,我真不想瞧你。”
“那你还看!”
“前面都到食街了,我问问你们想吃什么不行?”
最后挑了个粤菜馆坐下,不过徐寄风忙,席间来电不断,话没聊上几句,菜也没吃上几口,到前台结了账就走了。
徐诀猛灌两口冷水,说:“我竟然就这么出柜了。”
陈谴净挑着清淡的菜吃,每盘都只吃一点:“轻不轻松?”
冷水压下过快的心跳,徐诀道:“一开始瞅见你们站一块儿我心都吊起来了。”
陈谴顺着话头问:“跟考试相比呢?”
“哪有可比性。”徐诀说。
吃了八分饱,陈谴搁下筷子,说:“那估摸着考得还不错。”
徐诀谨记着昨天进考场前收到的消息:“我这不是等着你给的奖励么。”
他向陈谴投以隐晦不明的眼神,从去年校运会就开始数日子,只为陈谴那句“我们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