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二三
好像最需要他的,永远是母亲。
“平!”周母喊,“别贪凉!别感冒了啊!”
“知道啦!”周平回,然后拿起包一步三回头的走到检票口。
他坐了12个小时的火车,在车上睡足了一晚,踩着早上五点多的霞光出了车站,老吴在车站外等着他。
“老吴!”周平瞌睡跑光,炮仗一样跑到了老吴面前。
“没大没小,”老吴瞥他一眼,“走吧,带你认几个人。”
那是周平第一次见到江予舟,江予舟当时正火冒三丈的训着人,见老吴把人领进来,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以后你就跟着他,”老吴把周平往前一推,“叫江队。”
两个人就在这杵着,江予舟训人也训不下去,只能让人先出去,这才走到周平跟前。
“周平?”江予舟脸还冷着,声音很低。
周平下意识的绷紧后背,说了句是。
江予舟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看不出满不满意,“先去领两身衣服。”
周平绷着下巴点点头,转身往外走,走了没两步又定住,干巴巴的问,“去哪领啊?”
江予舟正点烟,才抽了一口,听他说话,含含糊糊的回,“后勤处。”
“部队还让抽烟啊?”周平眼睛睁的大大的,一脸惊奇,嘀嘀咕咕,“看来管理并不严格,我还以为我灿烂的人生要变得无趣了呢。”
说完还一脸后怕的拍了拍胸脯。
江予舟呛了一口烟,两指夹着烟朝周平指了指,“老吴,这宝贝你从哪淘换来的?”
老吴哈哈一笑,抬手搂着周平肩膀,“走,带你领衣裳去。”
周平年纪小话又多,没几天就在队里混熟了,队里技术组有一个叫杨雨的姑娘,最爱逗他。
杨雨性格奔放,周平回回都被逗的面红耳赤。
江予舟什么都不管,由着一群人闹,只有周平抱着电脑往他屋里钻的时候才开口说他们两句。
周平抱着电脑盘腿坐在江予舟床上,手下啪嗒啪嗒不知道敲着什么,嘴里还不忘抱怨,“小雨姐太黄暴了!”
江予舟穿着军绿色的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处,仪容仪表整理的一丝不苟。
“那你就躲着他点。”江予舟伸手理了理领口,很不在意。
周平又开始嘿嘿的笑,手下动作没停,“我不,小雨姐最疼我了。”
江予舟看他一眼,没回答。
这个年纪的人,什么都不上心但又好像什么都上心,江予舟觉得周平是一个很简单的小孩儿,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老江,”周平合上电脑,“这两天大家都写什么呢?”
江予舟手下顿了顿,告诉他,“遗书。”
“我也得写吗?”周平两条胳膊抱孩子一样抱着电脑,傻乎乎的问。
“得写,”江予舟走到桌子旁边拉开抽屉,从里边拿出一沓纸递给周平,“这是纪律。”
周平接过纸抖了抖,“你写了吗?我能看看吗?”
“没写,”江予舟说,“我不用写,我没人收信。”
周平倒是听说过江予舟爸妈也都是军人,但他也没多问,就跟江予舟借了支笔就着电脑写了起来。
“要是实在没有人给的话,”周平刷刷的写着字,“就给我吧。”
“占谁便宜呢?”江予舟站起来朝外走,不想打扰他情绪。
“老江!”周平起身把纸折了几下,递给江予舟,“这个是不是我死了就交给我爸妈?”
“是。”江予舟接过来放好。
“那到时候我死了的话,队里会有人替我照顾家人吧,”周平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是独生子。”
江予舟还没说话,周平又嘀嘀咕咕,“我死了就没人给他们养老了。”
江予舟不知道该说他心大还是该说他想的远,“放心吧。”
可能周平运气真的不错,第一回 出任务谁也没丢命,就江予舟受了点伤,他作为队里的吉祥物,跟着江予舟到了云洲。
江予舟养伤的时候,周平也没闲着,他进队后做了一款微型窃听器,技术成熟后就找到老吴要将窃听器带进去。
“你就让我去吧老吴,”周平脸上还笑着,看不到丝毫恐惧,“别人去我不放心。”
“操心你自己吧,”老吴不答应,“还轮不到你去送死。”
“我遗书都写好了,”周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老吴手里,“只能我去,不是吗?”
是。
只能周平去。
老吴颤着手接过信封,摸过江予舟放在他这的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了。
“你别和老江说啊。”周平缠着老吴要他保密,“最起码他归队之前不能说。”
老吴答应了。
他走的那天,穿着他从家里带过来的便装,一件墨绿色的连帽卫衣,衬的他皮肤很亮。
“啊,”周平背着书包甩着胳膊耍赖,“我有个朋友要给我泡壶茶来着,我还没去喝。”
“回来去,”老吴拍拍他肩膀,“到时候带我一块儿行不行?”
“那可不行,”周平脸上骄傲的要长花,“这可是我把兄弟。”
他顿了顿又补充,“准把兄弟。”
但他没来得及和李渡拜把子,也没来的及和江予舟好好告别,就先一步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
他还有一句“对不起”没说,但他不知道这句对不起该和谁说,也许是爸妈,也许是组织,也许是泡好茶却没等到他去喝的李渡。
他留下的那封写了“死而无憾”的遗书,不知道送没送到爸妈手里。
他和老爸老妈最后一次见面是将近一年前。
老妈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感冒了。”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很矛盾,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了,却又好像看见四周很喧嚣。
他看见一对上了些年纪的夫妻,站在火车站的候车室外面朝他挥手,妻子的眼睛很湿润,他有些想去帮她擦掉眼泪。
他看见一条很老的街道,那有家茶馆,老板是个很好看的年轻人,穿着银灰色的长袍泡了一壶茶,眼睛看向窗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他看见自己穿着军绿色的衬衫被一个短发女孩追着在屋里乱窜,对方嘴里嚷嚷着要给他普及性教育,他被追的跑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
他看见那间屋子里,有一个很高的男人,微微眯着眼睛叼着烟喊他老周。
他想起来了,他是周平。
周平的悼念典礼在周平去世半年之后才举办,老吴跟周平说,“任务完成了,多亏了你。”
短短一句话,他停顿了三次。
老吴在征得周父周母同意后,看了周平写的第一封遗书。
没第二封的“死而无憾”那么简单,但也很简短。
“不凉前人热血,吾辈重任在肩。”
他合上信封,顺着山路向上走,那个意气少年睡在了一片明月清风处,将20岁的整片天空停在了那里。
周平最喜欢的四月如约而至。
澜城的紫叶李开了。
第27章 番外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喝好茶,是要用盖碗的。于是用盖碗。’”李渡说着,将陶瓷茶碗推到江予舟面前。
他们今天坐在楼下,江予舟端着瓷碗周遭扫了一圈,他手里这只跟客人们用的没什么区别。
他端着碗托,将里面茶两三口喝净,才慢慢开口,“我怎么记得你说不同的茶叶要用不同的茶壶?”
“说过吗?”李渡拿着自己的紫砂杯喝了两口,眯着眼睛偏偏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我刚到云州的时候,”江予舟放下茶碗,又拿过水壶给自己添了点水,“基本上每次都说”
李渡张张嘴欲解释,江予舟截了他的话,“光楼上紫砂壶就三四只,家里的更别提了。”
李渡跟他对视两秒,伸手拿过他手里那只盖碗,一手拖着一手比划,“看,上有盖,下有托,中有碗。”
江予舟坐桌子旁看着,听他怎么说。
“知道这代表什么吗?”李渡将茶碗还给他,煞有介事地问。
江予舟没忍住笑了笑,顺着他意思开口,“代表什么?”
“天地人呗,”李渡说,“天时地利人和,多讲究。”
江予舟轻哼一声,“那怎么你的茶就来来回回折腾这么多遍,我的就一壶热水冲一杯呢?”
李渡轻咳一声,抬手摸摸鼻子,装模作样地摇摇头,“哥,你这就狭隘了,茶道,可繁可简,鲁迅先生……”
江予舟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
“张灿!”江予舟叫了李渡店里新来的一个服务生。
张灿一路小跑着过来,“怎么了哥?”
江予舟往椅背上一靠,抬手指了指李渡杯子,“学的怎么样了?看看你李哥杯子里什么茶?”
张灿挺喜欢茶文化的,李渡这俩月有事没事就教他点东西。
张灿看了李渡一眼,李渡拿了个杯子匀他一杯。
张灿还有些紧张,端着杯子又看茶汤又闻味,最后送嘴边尝了一口,不太确定地说,“哥这是龙井?”
李渡点点头,“是。”
张灿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刚把杯子放下,就看见江予舟把自己的茶碗推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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