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祁十二
“我明天出去住,反正你不能睡沙发。”夏濯在黑暗中瞪他一眼。
良久后,关渝舟败下阵来,他揉了揉眉心,“我看到你的朋友圈了。”
夏濯一噘嘴,示意他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
“你就不担心别人会乱说?”
“乱说什么?”
一看他这样子,关渝舟就知道夏濯对于那些事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思索片刻,他在床沿坐下,打算把话说清楚,“关于你喜欢我的事情,就算你不在乎,还会有其他人在乎的。你的朋友、亲人,所有注视着你的人都会在乎。他们不仅在乎,肯定会阻拦你,认为你不该这么做。”
“所以你也希望我不喜欢你?”夏濯爬起来,头脑也完全清醒了。
关渝舟没说话。
他的沉默让夏濯有些气恼,穿着薄睡衣的胸口大幅度地起伏,像是只被激怒的兽类一样张牙舞爪,“如果我连承认喜欢你的勇气都没有,那凭什么能和你在一起?而且……”他一哽,委屈地放低了声音,“喜欢你是我的事,你凭什么凶我啊。”
关渝舟嘴张了闭,闭了张,解释说:“我没有凶你。”
他手腕往后一抽,这回夏濯没再攥着不撒手了。
手臂在空中划了道弧度,本是往身旁垂落,却半途改了航线,轻轻在夏濯的头顶揉了两下。手心下的触感让关渝舟冒出一声叹息:“我知道了,对不起。”
夏濯立马蹬鼻子上脸,嘤嘤道:“那你上来睡,就当是赔礼了。”
关渝舟:“……”
他无言地起身,床上的人顿时假哭得更大声,令他倍感头疼地妥协了:“我先去洗漱。”
夏濯哭脸倏地变为笑脸,他舒舒服服地躺回去,还不忘开口催促:“那你快点回来哦。”
关渝舟深吸一口气,在洗手池前开了灯,镜子里的自己耳根覆着一层淡淡的粉,表情也有了细微的变化。耳旁没了夏濯喋喋不休的声音后,他听见来自胸腔里心脏有力的跳动声。
那是他第一次清晰感受到自己在为夏濯而心动。也是他枯燥生活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生命的意义。
第217章 沉于昨日(八)
夏家新认的小少爷追个男人追了整整一年€€€€白夫人听来的这话并未掺假。
临近开学时,夏濯和关渝舟一同回了学校。
他人缘不错,一路上遇到很多主动打招呼的朋友。
以往这些朋友只会喊一声他的名字,然后问他过两天要不要约打球或游戏。
而现在朋友圈热度未消,他们便顺势看向关渝舟,以开玩笑的揶揄口吻齐祝他们新婚愉快、百年好合。
夏濯从头到尾笑眯眯地,不多做解释,关渝舟同样有礼貌地与他们一一点头示好。久而久之,在一传十十传百的精神带领下,全校都知道了夏濯多了一个很要好朋友,名叫关渝舟。
具体有多要好呢?那大概是开他们玩笑也不会恼的那种好。
往后没过多久,在又一年樱花盛开的时节中,夏濯被推举登上了音乐节的舞台。
在这个舞台上,历年有几位借机示爱的,他也掺和进一脚,手拿话筒以一首歌为礼,向所有人宣告这是唱给他单方面追求的对象的。
大伙儿为他无药可救的音感叹息的同时,一波八卦热潮也就此展开。
有人猜测他喜欢的是系花,也有人猜是年轻的美女助教,独有少数似是看出了点苗头,可偏偏不敢胡乱下定论。
毕竟夏濯和关渝舟经常一同出现,说是单方面追求不太切实际,于是众人猜来猜去也没猜到个答案。只有手握剧本的舍友们满嘴呜呼哀哉,直说他们知道的太多了,而自古以来国师多短命,三人夸张地在夏濯面前嚎来嚎去,终是把他给骚扰得难以忍受,答应请顿饭来堵住他们的嘴,这才落得耳根清净。
热闹的音乐节结束后,夏濯和关渝舟去了学校的小树林。
见到人他开口就问:“我唱的怎么样?”
听这语气是一点自觉都没有,关渝舟抿唇浅笑着,反问他:“你觉得呢?”
“那当然很不错。”夏濯认真道:“我可是准备了三个晚上。”
关渝舟还是笑,不置可否。
“之前说好去坐船的,周六有没有空啊?”夏濯自问自答一样,继而说:“不过现在大三生应该都在忙毕设选题吧,你选好了吗?”
晚风微醺,耳边关渝舟的声音也变得温和起来:“还没有,但周六有空。”
等他答应,夏濯便兴致高昂地计划要带什么,吃的喝的、铺在地上的、防虫防潮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念经一样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往外蹦。
而关渝舟则很耐心地听他讲,偶尔插话说某样可以现买,没必要背那么重的包。
走累了他们就找了个长椅坐下来,旁边的路灯孤独的伫立着,灌木丛对面偶尔有欢声笑语经过,关渝舟靠在椅背上,夏濯也学他的样子放松四肢,听树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
“啊!”
突然有什么东西掉到脸上,夏濯还以为是什么虫子,抬手一摸抓住了一片花瓣。
关渝舟循声看来,夏濯捏着那片花瓣递到他面前,控诉着说:“它撞我。”
一人上前接,一人往前伸,两边的指尖在昏暗的夜色中碰在了一起。
夏濯烫到似的一抖,花瓣便在风中打着旋飘向远处。关渝舟还没来得及反应,夏濯又攥住他的指尖,轻轻勾缠着不放了。
关渝舟只怔了两秒,他缓缓放下手腕,带着夏濯的手一同搭放在椅子上。
这种接触很直白,微凉的体温鲜明地传递过来,夏濯佯装不在意地看向路灯,心里早不停打鼓了。就算是同床睡觉,他们也没靠在一起过,他怕真被扔出家门,所以很绅士地留了一道楚河汉界。但这样静坐不过五分钟,他就感觉许久未动的那条胳膊僵硬起来,生怕一挪动关渝舟便不给他牵了,手心里愣是渗出细密的汗珠,浑身上下都有种穿多了般的热意。
正纠结着是否该避免被察觉手中的湿意时,关渝舟先撤了回去,“回去吧,明天还有早课。”
离开礼堂时已经九点半了,现在又快过去近一小时。
指腹上还残留着另一人的体温,夏濯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其他情绪更多一些,他灿笑着背过手去,像是要把什么美好的东西偷偷藏起来,“好~”
在舍友眼中,其实两人和在交往没什么差别了。
毕竟听过那种惨绝人寰的歌声后竟然还能做到面不改色,关渝舟对他不是真爱是什么?
对于这种评价,夏濯笃定他们是嫉妒自己的嗓音太好,听得几人直翻白眼,并拒绝了他去KTV一决高下的提议。
两天后的周末,夏濯背着双肩包,和关渝舟坐公交去了偏远的湿地公园。说是来游船的,但和旁边带孩子春游的一家三口没什么两样,逛累了就坐在草地上赏起了花树。
望着不断飘落的粉白花瓣,夏濯抱着膝盖叹息一声,觉得自己从没这么文艺过。以前没有耐心做的事情在遇到关渝舟后都变得美好起来,仿佛只要人待在一起,无论身处何地都足够让他舒心。
那本被关渝舟翻过的《百年孤独》落进了夏濯手里,很多书都是有共通之处的,夏濯之前在《蓝色的海豚岛》上读到了摒弃过去的句子,而在这本书上也看到了类似的话语。
€€€€无论走到哪里,都应该记住,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一切以往的春天都不复存在,就连那最坚韧而又狂乱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现实。
后半句话夏濯看不明白,就戳了戳关渝舟,询问他的见解。
关渝舟目光停在那行行黑字上,慢慢地转看向不远处的一对中年夫妻。然后他说:“一个人一生要走的路有很长,爱情只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或许马尔克斯想告诉读者的就是这种无爱的孤独,但同时又该明白,没有爱的内心也该是丰富的。”
夏濯哦一声,他还没到那种足够成熟的年纪,便没法去理解这种现实的变数。他抱着膝盖,顺着关渝舟的目光同样望去,那对夫妻正注视着他们在草坪上撒欢的孩子,目光里都是满足和幸福。
关渝舟余光注意到他怕冷似的动作,自然而然地将脱下的外套给他搭在肩上,“但千古知音最难觅,人生难得一知己。孤独也是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让人能更珍惜一些时光。”
夏濯问他所珍惜的时光是什么,关渝舟却保留了一丝神秘,“以后再告诉你吧。”
“以后”这个词夏濯不讨厌,仿佛是一个约定,至少他是喜欢这种有所期待的约定的。
于是他也说:“那以后我们去看极光。”
关渝舟点了下头,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好。”
夏濯又说:“我还有很多想看的东西。”
比如移动的冰川、沉睡的火山、峡谷与森林、世界最神圣的教堂……
关渝舟听他一一列举,最终只别有深意地说了句:“慢慢来。”
从公园回去后,关渝舟再次忙碌起来。他全身心投入了毕设当中,最终选跟了一名以严苛出名的导师。
他似乎急于让自己变得更有能力,和夏濯的见面时间也大幅度地缩短了,每日不是在工作室就是在去图书馆查资料的路上,不到宿舍门禁时间绝不休息,但一天通一次电话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
这就导致夏濯突然多了一堆空闲时间,他对墙思考了两日人生后,便也闷头备起了六级考试。
与关渝舟同框出现的次数减少后,他那些朋友也倍感纳闷,问他是不是吵架把人给气跑了。夏濯表面不屑地否认,实际上心里也没底,他突然意识到了关渝舟还有一年就毕业的事实,对两人以后会如何产生了迷茫。
之前没有这么愁过,现在一想起来他就慌了。
在他眼中,关渝舟自然是最好的。对方成绩优秀,相貌能打,早早能自己网上接单赚钱,所有的花费都是一手挣的,对比起来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小废物。
于是小废物开始报名比赛,试图拉近自己与心上人之间的距离。
在收到全国大学生英语大赛夏季赛的邀请后,夏濯兴冲冲地打算给关渝舟发消息,却先一步接到了夏洪助理的电话,对面冷淡地喊他小少爷,通知他在周四下午会有车来接他。
电话三两句挂断后,夏濯这才想起马上就是他那位亲生父亲的忌日,前两年夏洪也会派人带他去扫墓,新闻社里的记者还专程在墓园外偷偷等着,拍下了他进出的身影,对此写了好长一篇感人的文章,不过里面所描绘的心理活动夏濯从没有过就是了。
心情随着这通电话变得没刚才那么好了,他重复看了一遍大赛官网给他发的邮件,心说又不是拿了全国一等奖,刚刚有必要那么高兴吗?
一点都不稳重!
不稳重的人怎么能得到爱情!
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番后,夏濯扑回桌子前,专心地研究阅读题去了。
生父叫夏佑江,死于五月二号飞机失事,但夏濯需要提前一天去墓区,免得第二日会碰上很多自主来祭拜的人。这是夏洪给他安排的,为的是外面评论得好听,同时他也怕夏濯不会说话,到时闹出笑话,因此在最大程度上限制了他和旁人接触。
明里暗里的人都知道,夏洪虽然把孙子给认回来了,但这一声夏少爷目前不过是虚名。夏濯却不以为然,他讨厌繁琐的事,所以对爷爷的安排从未表露出任何不满,这点倒合了夏洪的心意。
助理在约好的时间准时出现在校门口,一辆低调奢华的车频频吸引着年轻人的目光。夏濯背着他几十块钱买来的小布包,里面揣着这两天的换洗衣服,众目睽睽之中钻进了后座。
第一回他还觉得有人专门远道来接很不好意思,于是一路上不停地给助理掏小零食,不断开口想和人聊天。但助理从头到尾没怎么搭理他,现在他也能习惯这种冷淡,于是自觉系好安全带后便不吭声地低头玩手机。
关渝舟知道他对生父没有任何感情,所以昨晚听到他要出行的消息后只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想到对方这时候应该在导师那里,夏濯打消了骚扰他的念头,随便找了个听书app打发时间。
因为第二天要起得很早,所以他回到夏家后吃完饭就睡下了,这晚他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梦里的列车不知要驶向哪里,斑驳的树影从窗外投射在地板上,像一串串错落的音符在放平的桌面上跳跃。
他往左转着沉重的头,映入眼中的是下颌线分明的一张脸。
视线逐渐清晰,他看见了男生白皙的皮肤和轻抿的唇线,还有那双藏在浓密睫毛下的漆黑眸子。
萦绕在鼻尖的是熟悉的清新香味。
注意到他在看自己,对方挑起一个好看的笑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在明暗交错间轻声哄着:“继续睡吧。”
空旷的车厢内只有他们两人,这句话有魔力一样,夏濯安心地重新闭上眼。
画面重归黑暗,一切喧嚣都远去了。在静好之中,他们好像真的去了很远的远方。
第二天去墓园的途中,夏濯和关渝舟说了梦的内容。
时间才刚到六点半,但关渝舟却早就醒来一样回复了他:是个很好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