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我会遇见你 第134章

作者:荒羽 标签: 近代现代

他的心砰砰跳着,等门的这两三秒内林瑾瑜设想了一万种张信礼来开门时的情景,并在脑内提前打好了几千字的对白草稿……然而,全都没用上。

来开门的不是张信礼,而是张信和。

林瑾瑜准备好的草稿全堵在肚子里,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张信和懒懒散散地来开门,却见是他,不可置信地看了半晌,眼睛一亮,道:“瑾瑜哥?你怎么……你怎么来了?”

两三年过去,张信和也长大了,再不是当初那个牵狗的瘦削小孩,他站在门口,身高和林瑾瑜差不了多少,五官长开后和张信礼更像了点,声音里带着惊喜,显然见到他很高兴。

林瑾瑜本来绷着绷着脸,准备来个心高气傲、我不care式进门,给张信礼一个毫不示弱的下马威,这下没找到示威的人,那口气泄了,有点松劲了,他扬了扬手里那大红的喜帖,道:“怎么,发了还不许我来啊。”

张信和看到喜帖就明白了,恍然大悟道:“哦……哦!我说呢,原来也给你发了呀,那感情好!”

他看起来比林瑾瑜最后一次见他时的状态好多了,大概时间确实是世间最好的医生,无论什么伤痛,经它的手都可以无药而愈。

感情还是偷摸摸给我发的啊,林瑾瑜心想:至于么。他想起一事儿来,问:“这个曲某某是谁啊,寄件人上怎么是他的名字。”

张信和一边招呼他进来,一边道:“还能是谁呀,那边负责操办的人呗,说起来也是亲家了……哦不,准亲家。”

林瑾瑜不说话了,他想:难怪不认识,原来是那边的。

他有点想装无所谓地说一句“那就替我祝你哥新婚快乐”,又觉得这话托人转达是不是不好,还得当面说,可又觉得自己当面说不出口……最后憋来憋去,只憋出一句:“你哥呢?”

“他啊,不在家,”张信和迎他进屋坐下,给他倒了杯水,道:“在县里工地,这不放假了吗,他一般都干几天,拿笔工钱再回来。”

真辛苦……林瑾瑜想起以前张信礼扭了脚踝,还要在快递站轮班,干不好还被站长骂的样子,端着水,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他……考上大学了吗?”

张信和道:“考上了呀,走特长,分不低呢!”

林瑾瑜松了口气,低头看着杯子里的水,情不自禁地微微露出了点笑容……一两秒后他意识到自己笑了,勃然大怒,强行又把弯上去的嘴角掰回来,在心里骂道:林瑾瑜啊林瑾瑜,笑个屁啊你,这时候了还因为他笑,别贱了你!

“那什么,”林瑾瑜换了个话题,道:“没几天就到日子了,他这时候还不回来是几个意思?”

那请帖上的日期其实在两天后,他提前到了,算给自己个缓冲,实在不行还可以临时溜……毕竟让他下车就强打个笑脸扎人堆里喝张信礼的喜酒,他扪心自问,实在是做不到。

“赶得及,”张信和说:“昨天来电话说快回来了,没准今天就到呢。”

今天……一想到即将要见面,林瑾瑜心里就紧张又酸涩起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呢……操,管什么表情,潇洒就得了,一定要潇洒、从容,我不在意,我一点……都不在意。

屋里的陈设依然简朴,几乎没怎么变,林瑾瑜端着水,目光斜斜往里撇,看见那扇紧闭的、他熟悉的房门。

张信和见他不大说话,以为他觉得无聊,从口袋里摸出烟来招呼他,道:“哥,来根不?”

林瑾瑜接了,跟他一起点上,问:“叔叔阿姨呢?”

“他们啊,”张信和掸了掸烟灰:“去广东那边打工了,今年去的,正好我高中毕业了,也没什么事,现在家里棋牌室、牲口什么都是我在照顾。”

爸妈死了以后张信和这支家里就没人了,走手续过户到爸爸这边的堂兄弟这里,他磕磕绊绊勉强念完了高中,还是没考上大学,帮着家里看了半年棋牌室,明年可能还考,读个专科学技术出来,好歹有一技之长。

“这样……”林瑾瑜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好好加油,有学历总是吃得开些,现在专升本每年那么多人考,你有机会也一定要试试。”

张信和点头。

林瑾瑜和他东聊西聊了一会儿,张信和跟他说起这几年来村寨里的变化,什么安置房、扶贫迁移、发猪崽发鸡仔……不少人家里的土坯房重修成了水泥平顶房,还有一些人家迁到山脚去了,不过也有不愿意走的,因为假如从山上下去,每年就没有补贴了。

高武的小叔吸毒进去了,林瑾瑜还记得那个黑糙的彝族汉子带着他女儿来找自己拜干爹时候的搞笑情景……木色没读高中,义务教育完成之后就出去打工了,拉龙倒是考上了,不仅考上了,还被市里哪个学校下来挑人的合唱团看上了,现在在某某学校读书。

林瑾瑜一件件事听着,张信和每多说一个字他就多唏嘘一分……除了唏嘘之外还觉得陌生而遥远。

这些都是和他的生活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生轨迹,时光荏苒,多少年后物是人非,大家好像都有了各自的路。

张信和很随意地把所有人的境况挨个说了一遍,倒不是煽情或者卖惨,就只是聊天一样说起……他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只是这里无数人,甚至无数代人稀松平常的人生。

“对了,瑾瑜哥,你住哪儿啊?”张信和忽然想起这茬来:“有和他们家联系吗?”

他们家……什么他们家?林瑾瑜茫然:“没。”

张信和便道:“那就别麻烦了,就住这儿吧,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他说:“虽然我哥应该说话就回来了,可咱们就三个人,够住,大后天还能多个人帮着一起应付接亲!”

林瑾瑜听前半部分还觉得有点暖心,听到“接亲”两个字就暖不起来了,他脸色不由自主地冷了点,猛抽了一大口烟。

张信礼带着一身汗,为了省俩钱没坐车,一直从山下走回家来,推开自己家屋门的时候,就看见他堂弟和谁一起,坐在那儿聊天。

那个背对着他的人穿一身很好看的姜黄色工装羽绒服,指尖升腾起袅袅的烟雾。

张信礼一边把门带上一边道:“来客了?你朋友?怎么不……”

他话只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林瑾瑜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脊背发僵……但他很好地掩饰了过去,没有表露半分。

冬日的阳光温和而不刺眼,透过老旧窗玻璃上岁月的划痕映入室内,林瑾瑜夹着烟回过头去,茶褐色的双眼不闪不避地落入张信礼眼里。

张信礼的目光依然沉默而悠远,林瑾瑜的面庞少了几分学生时代的少年气,却依旧英俊,他们在静默的光影里进行一场漫长而无声的对视。

一如十六岁那年,林瑾瑜耳朵里塞着耳机,心不甘情不愿地迈过那道褐不拉几的门槛,不经意间一个抬头,灵魂和灵魂低语,目光与目光相遇。

第149章 重回凉山(2)

足足过了一分钟,张信礼都没动。

林瑾瑜见他一时没有动作,不知道这反应代表了什么意思,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乍然相见,你是无措多过尴尬,还是尴尬多过无措……会不会曾经也有那么一秒钟,像我想你那样想过我?

“哟,”他不咸不淡地打招呼:“好久不见。”

张信礼还是没说话,张信和叫道:“哥?”

“嗯……”张信礼好似刚刚回神:“你们……”

“我们?”林瑾瑜叼着烟,闲聊一般道:“我们随便聊聊,好歹也算老朋友,这时候我来,没有不合适吧。”

张信和插嘴道:“瑾瑜哥也刚到,哥你没别的事了吧,正好一起准备准备,大后天眼看就是好日子了。”

“行,”张信礼很迟缓地把目光从林瑾瑜身上移开:“东西准备一下,钱我放爸妈房间抽屉里了。”

张信和“哎”一声答应了:“今天已经买了一部分了,我去看看去。”说着回房间里了。

“行,别落了什么。”张信礼说完准备继续一开始本来准备干的事,拿毛巾去院子里洗手,林瑾瑜却主动叫住了他,扬起嘴角,笑道:“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张信礼:“?”

林瑾瑜看他怔住的样子,以为张信礼仍在顾虑些什么,遂用一副无所谓的口气道:“别担心,过去的就过去了,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我也有我的……你不会以为都过了三四年了,我还喜欢你吧?又不是小孩了。”

尼古丁烟雾从他微启的唇缝间散逸出来,一边耳垂上极简款的纯银耳钉让他看起来颇为桀骜不驯,那是全天下最无所谓、最不在乎的语气,就好像轻轻拂去肩头一瓣微不足道的落花。

“……”张信礼默然片刻,说:“是么。”

“嗯,”林瑾瑜把烟抽到只剩烟屁股,叼着去院里扔……他趁和张信礼擦肩而过的那瞬间把手里一直攥着的喜帖拍他肩膀上:“喏,应邀前来祝贺,祝百年好合。”

张信礼再次:“?”

他去按那张喜帖时,手也压住林瑾瑜的指尖,但林瑾瑜很快强行抽走了。他从张信礼身边走了过去,头也不回地拉开门去了院里,留张信礼一个人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林瑾瑜把烟屁股在水泥台阶上摁灭了,为了不让鸡误食,他熟门熟路地绕去墙角簸箕那儿扔,张信礼跟在他身后走出来,压井水洗了手和脸。

这里海拔在两三千米上下,风吹在脸上刺刺地冷,井在门口不远处,林瑾瑜要想回去室内,就必须从张信礼身边经过。

明明已经三年多不曾见过,可林瑾瑜总觉得他们好像昨天才告别。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目不斜视,径直往屋里走,还没走过去……只见张信礼拿毛巾擦了把脸,好似不经意一般道:“你还会抽烟了?”

林瑾瑜站住了,他和张信礼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转过头来看他,礼貌笑道:“怎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张信礼没看他,只接着擦了擦手上的水:“没,就问问。”

林瑾瑜拍了拍他的肩,老友叙旧一般道:“这几年过得怎么样,考上大学了吗?”

实际上张信和刚刚都告诉他考上了,但林瑾瑜这会儿紧张到没什么高级思维能力,全靠本能往外蹦话……幸好他的语言天赋还不错。

张信礼看着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说:“……一般。”

一般……一般是哪般?好还是差?开心还是不开心?说具体点会死吗?林瑾瑜心里这么想,嘴上说:“哦,我倒是过得挺好的。”

“……”张信礼道:“嗯。”

林瑾瑜回:“嗯。”

……

两人谁都没话了,大眼瞪小眼瞪了片刻,林瑾瑜说:“晚上我睡哪儿啊?”

“就两间房,你看你想……”

他还没说完,林瑾瑜就道:“我睡你爸妈房间不好吧,你们平时怎么睡的?”

“平时我不在家。”

“哦,这样,”林瑾瑜说:“随便啊,要我跟你弟睡吗,也行,只要你不介意我有喜欢男人的前科……不过放心,不会喜欢你的……不可能喜欢你。”

张信礼扫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把毛巾一捏,团成一团进屋了。

……

这时节天黑得很早,才六七点的光景,外面已经黑咕隆咚。

林瑾瑜是早上六点出的门,直接飞过来再转车的。出门前他特意洗了个热水澡,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这里虽说已经开始普及太阳能热水器,但大部分人家家里热水什么的依然不太方便,这会儿林瑾瑜懒得大费周章,烧了壶热水洗洗就上床了。

他以为假如让张信礼来选,他一定会让自己去和张信和睡……或者单独睡一个屋,张信和他们两兄弟睡一起,但出乎意料的,张信礼没有。

他就好似不记得他们之间发生过的那些事,也不记得林瑾瑜曾在无人的巷子里大声说爱他一样,到点了,很平常地催促林瑾瑜上床睡觉,明天他们要去赶早集。

一个直男,在知道某个男人曾经喜欢过他之后,还会愿意和他睡在一张床上吗?

林瑾瑜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现在很慌张,比白天刚见到张信礼时还要慌张,那颗心就像一只小袋鼠,一蹦一蹦不停撞着他的胸腔。

张信礼洗完澡,带着满身热气进来。他晚上睡觉一般不会穿上衣,但今天不知怎么穿了一件,林瑾瑜只能看见他露在外面的手臂,还有一道道熟悉的疤痕,其中有那么一些是为他而留。

灯开着,张信礼背对着林瑾瑜坐在床边擦头发,白炽灯下的肩膀宽阔,与林瑾瑜记忆里的画面有些许不同,那已经完全是成年人的身坯了。

林瑾瑜自己同样如此。

他也背对着张信礼坐着,却时不时趁他不注意转过半个脸去偷看。林瑾瑜无所事事,又摸了根烟点着,他平时其实根本没这么大烟瘾,这会儿纯属紧张得借助点尼古丁保持镇静。

烟味儿顺着流动的空气飘到张信礼那边,张信礼擦完头发,把毛巾往床脚栏杆上一扔,问:“什么时候这么大瘾了?”

这算大吗?林瑾瑜觉得不大,老烟枪一天一两包的大有人在,他道:“这才哪儿啊,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张信礼确实没什么立场管他,他静了几秒,问:“什么时候开始会的?”

“高三吧,”林瑾瑜十分熟练地掸灰:“怎么?”

“因为什么?”

问题怎么这么多……林瑾瑜苦于应付,他想:要随便编个什么原因吗,那样会不会显得假?会不会被他看出来……

房间里一片宁静,俩人看起来都云淡风轻,实际上林瑾瑜的脑细胞运转得“滋滋”都快冒火花了。

思来想去想来思去,最后终于敲定了大政方针……林瑾瑜眯了眯眼,呼出一口雾气,笑了笑,好似调笑一般道:“因为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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